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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的环变红?什么意思?”阿八在旁插嘴。
我和宫离一对眼,决定无视他,我则问我想问的,“那鬼差为何放过你,还替你隐瞒?”
阿八缓缓转头给我抛个媚眼,“小生生前可是绝世美男。”
是这原因吗?美□人?不,诱鬼差?
我想起小倩,倒也不无可能,若有朝一日让她去定苏毓的魂,没准也屁颠屁颠放他走了。
红颜祸水,而祸水向来贻害万年
××××
“阿八,你死了多少年了?”
坐在屋檐上看星星,是只有鬼差和死魂才能做的事,凡人若不是担心摔死,便是害怕被人当作痴人傻子。
“很多年了,记不清了。”
“做死魂有意思吗?”
“在你之前,我从没遇到过其它鬼差或死魂,天地间独我一个,你说能有意思吗?”
“不,那很苦。”很寂寞。
“刚开始闲着时,我会自己和自己说话,一个论述,一个辩驳,一个出题,一个解惑。久而久之,便成了一个极尽耍宝,一个极尽”
“极尽什么?”我转头看向身旁的他,他半边脸在月光下,被照的透亮。另半边,却在阴影中,是我看不到的。
“有些法力后,我便耍弄凡人,扮成老人,扮成美女,扮成俊男,扰乱他们的心境可日子长了,也甚是无趣。”他伸出的手,打出个火球,照的他脸透亮,话说得落寞,脸上却笑着。“后来我才发觉,原来凡人和死魂最大的区别,便是他们能呼呼睡去,我却永远清醒。自此以后,我便用法术困住自己,让自己长眠。”
“为何不去投胎?”既然日子熬得那么痛苦。
他沉默良久,没有回答。
曾有那么一瞬间,我将阿八和苏毓重迭,却立即被自己否决了。
苏毓不会是阿八,即便苏毓死时是我亲自定魂,我也不会任他成为死魂,带着残念游走百年,那有多残忍?
“七七,你上次定魂的年代是什么时候?”
“永乐十五年至二十年。”
“下次呢?”
“该是回到明朝吧。”
“哦”
我曾经以为才五年时间,我就能回到苏毓身边,可现今却发现,即便只是五年,也是如此漫长。难道我只能任由自己沉溺在怀疑中,惶惶不安终日?
苏毓的不得善终是为何?若不能在清朝弄清,难不成等到明朝才追悔?
“阿八?”
“怎么了?”他问得轻柔,配上他那张脸,效果好得不可思议。
“你知不知道苏毓葬在哪里?”
他摇头,“我怎么会知道?”
垫下留字
凤阳府城中的百姓除了发型与服饰之外,便如百年前一般,过着庸庸碌碌的繁忙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回春堂却比我离开时扩建了不少,从两开面的门扩建到八开面,右边是就诊,左边是配药。
堂中陈设杂乱,显见得是忙碌多时没有整理,我听他们对大夫的称呼,这个医馆已交由欧阳家世代打理。回春堂病患很多,自然也不会注意到我这闲人,更何况闲人也不止我一个。
屋中最显眼处,挂着两幅画卷,诸多人在画前围观。画中的一个人我很熟悉,他的眉目唇齿,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最终长得逸群绝伦。
一旁挂着的女子画像,却是我不识得的。
“怎么苏大夫和苏小妹长得如此迥异?”画前站着的女子问她的丫鬟。
“小姐,城里很多人都这么说,可能苏小妹是苏大夫收留的义妹吧。以苏大夫的慈善心肠,也未尝不可。”
“为何本朝就无如此俊逸的大夫呐?”
一干人等一同点头。
原来这画中的女子居然是我,想起曾跟苏毓描述过的:
苏毓我眼睛不大单眼皮鼻梁有点塌嘴唇不厚但也不薄我不漂亮在人群中也不显眼喜欢穿青色衣衫白色的鞋头发总是长过肩膀就剪了剩下的扎成马尾
世人五官平凡的都是差不多,他画不出个所以然来,难怪我怎么瞧着都不像,只是那眼中的寂寞倒是画了个十成十。他也不知何为马尾,头发只作冲天冠,煞是奇怪,看上去真像个小女孩,难怪旁人把我当成他收养的。
有个女子想伸手碰苏毓的画卷,回春堂的伙计赶忙上前阻止,“小姐,这画像已挂了两百多年,日出挂起,日落收起,才保存完好,请远观切勿碰触。”
那女子讪讪地收回手,羞红了脸。
“若您想要苏大夫的画像,出门左转街尾有位师傅临摹了许多,可供购买。”
“谁说我家小姐要苏大夫的画了,小姐冰清玉洁,长于书画,只是想看看这画功如何罢了。”丫鬟大声回护主子。
伙计答得也不亢不卑,“此画是苏大夫真迹,他当年曾学画两年,最后只是画了这两幅流传后世,便已惊艳画坛,几代下来画家临摹收藏无数。再者,买苏大夫画像者,多半也是为了家宅平安。”
学画两年?他倒是把自己的俊俏貌美画了个十成十的,而我的画像挂在旁边,虽觉得是个陌生人,但在他心中,恐怕就是我本人了。
这就是苏毓眼中的我,而这画卷就挂在他旁边,不知陪伴了多少年月。
××××
两百多年不见,紫禁城扩建得更加巍峨壮观,苏毓曾住过的太医院四合院早就不知去向,是拆了还是改建,抑或是炮火毁灭,无从揣测。
我在离开京师两百多年后又回到了这里,京师对我而言,若没有苏毓,只是一个驿站,休憩后便前行
鬼差在人世间穿梭,阅尽沧桑,直到一日,连自己都变得无感无欲后,悄然离去。这是鬼头大哥告诉我的,一个决定去投胎的鬼差跟他说的话,看似是离活人距离最近的工作,却是最被漠视,在冷眼旁观几多年后心终究结冰。
现今想想,死魂又何尝不是?自那日起,阿八便消失了。
本以为苏毓的墓必在凤阳城边,但我转了一圈,却一无所获,幸而在酒楼中听人提起,才知道苏毓的墓在京师。
为什么会在京师?
一般官员即便是在天子脚下当再大的官,最后也是荣葬故里祖坟。苏毓祖籍不知是在哪里,但肯定不在京师,那年他当院判,是第一次入京城。
不知我回去后在京师又发生了何事,但京师中若真有对于现在的我最值得纪念的地方只有一个。
我踏上一节节石阶,山路早已被铺平多时,石阶因为踩踏过多而光滑润泽,即便如此,走这山路的人还是甚众,携着香烛,心怀虔诚,如同百年前的我和苏毓。
月老庙前划归出一大块空地,红砖墙琉璃瓦围起,前朝皇帝御赐的颂碑立于门口,门里却只是起了个简单的坟冢。
苏毓墓。
××××
你葬在这里吗?我抚上石碑。
很难想象我手下的,是苏毓的墓碑,我走时,他还是翩翩少年。
墓碑上的颂文我看不懂,是长篇古文,只是那卒日我看得分明,他应是死于三十九岁。
三十九岁,尚且风华正茂。
三十九岁,我还能在他身边十四年。
绕了一圈,除了墓碑上简单的生卒时辰外,就无其它线索。
我走出门时才发现门口的颂碑背面居然刻有字,而且甚是简单。
“月老庙,跪垫下。”
这是苏毓留下的线索?
月老庙的庙楼被几度翻新,再加建二楼,可见香火鼎盛确实很有帮助。
我走入时,唯一一个简单的跪垫旁居然还有文人墨客,揣测留在颂碑背面的谜题。
“跪垫下明明无任何字,为何在苏毓墓那里却指明内有玄机?”
“非也非也,月老庙不定指这间。天下月老庙何其多,苏毓不过是故弄玄虚。”
“难不成要一家家去找?”
“何人有如此闲工夫。”
“听闻明朝也有痴情女子踏遍天下月老庙,只为找到苏毓真义。”
“结果如何?”
“谁人知道。”
这群不知是求姻缘还是闲啃牙的书生调侃了半天,才随着香客离去,偌大的庙竟然没留有半个尼姑或和尚打理。
我摸了摸香案,一日下来,居然还是纤尘不染,是用法术的吧,蹲下把跪垫移开,下面的确是平坦石板,没有一丝痕迹,但若能在这庙中任意使用法术,想必这石板上的,也只是雕虫小技。
暗运法术恢复石板先前的样子,我手下变得凹凸不平,密密麻麻,细细摸索后,我倒抽一口凉气。
“摸到了?”背后阿八的声音响起,略带撒娇,“这局我都布了两百多年了,现在你才来,真等煞我了。”
生前死后的声音会有所不同,我记住了,这苏毓死后的声音。
“其实不止这跪垫下,整个庙的地上都是,你再摸摸。”声音渐渐冷却,尖锐。
我转过身唤他,“苏毓。”
苏毓依旧是那绝魅容颜,可眼角却不再带有一丝和煦。
那地上遍布的只有一个字:恨。
“你等了两百多年,竟是想告诉我,你恨我?”
灰飞烟灭
“恨啊”
苏毓蹲下身的同时,地上的刻痕均浮现,绵延至整个庙堂之内。不是法术布上的,是一笔一划刻的。
我垂首看着他,“苏毓,五年后我回去,你二十五岁后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什么?”
他只是坐下,靠在庙门上,望着这空荡庙堂。
“原来几百年来,我曾刻过那么多恨字。”他纤长的手指抚过一个个刻痕,“刻时在想什么呢?大概在臆想当你发现时的震惊和一旁看着的我的快意吧。”
我跌坐在跪垫上,重复问着,“为什么?我不懂。”
“七七,记得我生前最后跟你说的话吗?”
你定要回来,我会等你,五年十年我都会等你的。
“能让我如此恨你,只有一个原因:你不曾再回去过。”
我惊愕地看着他。
“苏毓二十五岁,在回春堂隔间摆上了一桌酒菜,等了一宿,一天,一月。”他说起时好似在说别人,无关痛痒的平淡。
“苏毓三十岁,酿出了新酒,等了几宿,病倒。”声调转为沉闷。
“苏毓三十五岁,”他扯开嘲讽的笑容,苦涩极了。“他居然还在等你。”
他手一挥,垫旁的字便变了,微微泛着蓝光。“这跪垫下本不是‘恨’。”
“五年了我等你。苏毓。
“十年了我等你。苏毓。
“十五年了我在等你。苏毓。
“我将去做一个赌注,若是还未见到你,那只能缘尽今生。等你的苏毓。”
他站起身走至我面前,托起我的脸颊,眼角露出丝丝危险,“知道苏毓是怎么死的吗?”
我浑身无力动弹。
“苏毓在三十七岁时学了画画,画出自己二十五岁的容颜,他怕再等下去,即便你回来也会嫌他年华逝去,老态龙钟。”他冷哼,“真是傻子。”
“三十九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我直觉刻痕中提到的那赌注必定很凶险。
“那年,南方一个城镇爆发鼠疫,官兵把守城门,禁止出入,且强出城门者杀无赦。”他扶起我垂于胸前的青丝,目光晦暗,“苏大夫济世救人,孤身入城。”
“为什么?那是鼠疫啊?”他身为大夫,更知道鼠疫的可怕。
“我怎会管这些,你真以为我有菩萨心肠?”他呢喃,“七七,你了解我的,我怎么会牺牲自己去救那些该死之人。”
“究竟是为什么?”有些了然,但我的心被楸紧,只能愣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