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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头大哥回道,“无所谓啊,反正闹不出人命。”因为鬼差虽容貌身体有男女之别,但并无可能有后代。
我唾弃他一声,真粗俗。
鬼头大哥忙补充,“对他们的法术修行可能会有些阻碍罢了。”法术最讲究心静,静不下来的躁动自然困难重重。
此话稍后再提,且看这小倩遇到苏毓,真的是像吃了兴奋剂似地,趴在我专属的茶馆楼台上死死盯着正在上课的苏毓。
苏毓已从原来的“初级班”,转到“中级班”了,离开了原来的课堂,也告别了对他拳打脚踢的同窗,虽然偶尔在路上被堵到,照样是一顿好打。
不过谁都架不住他这样的念书法,听了三遍的课文就能背诵,老师课堂上的讲课他晚上能默默在床上小声复述一遍,增强理解,下午则是一遍一遍地看书练字。
他这是鼓足了劲要出人头地的。
前几日,苏毓午时刚出学堂两条街,就被拖入小巷中,一顿猛打。我细数了一下,单单他那精致的小脸就被直勾拳袭击了十二次,几秒钟后基本上面目全非,幸亏他也并不怎么重视这身皮相,我反而担心他会来个脑震荡,变成白痴之类的。
幸好平日被打多了,这小子也变得耐打得多。可这次却是不仅被打了,还被关到街尾的小柴房中,大有不再放他出来的态势。真是越来越有创意了。
我移形到柴房中,看见苏毓倒在废柴堆上,脸上青青紫紫,嘴角扯破了,一丝血迹溢出,粗布衣裳下还不知有多少瘀青。
“你在学堂上扑灭了他们的信心,他们当然会在肉体上蹂躏你。”不知道哪边比较占优。
他努力撇撇嘴,“等我出去,他们就惨了。”
凭什么?凭他是周先生教书以来最得意的门生,简直是手心上的宝。
“有什么可得意的?这不就是恶性循环嘛?”
这个他也晓得,只是他年纪小性子倔,只会硬碰硬,还未磨砺成圆滑。
“做人要懂得婉转。”或玩转?
他检查了自己的伤势,“皮外伤罢了。”真是孩子,浑不知世事。亏得乞讨的日子让他了解到人间冷暖,才能发奋读书,珍惜识字的机会。
“我要出人头地。”这词他是从丁大夫那里听来的。
“出人头地有何用?”
“何用?”他显然觉得出人头地是人生必然的目标,不需要原因。
“考取功名,收取利禄?”
“不。”他流露出一丝丝的软弱,转瞬即逝,“只要不再挨冷,不再挨饿,不再挨拳头。”穷苦人家的十二岁的孩子。
然而无论如何,人生有目标,总归是好的。
“七七,你这个小朋友,未免也太粉雕玉琢了吧。”小倩不甘地回头瞪我,“我的书生咋的就没这种潜力呐?”
“不过是个娃儿,我对他可没你对书生的那种邪念。”我调侃她,两年时间我们变得亲近不少。
“那叫邪念吗?那是在他身上投注了我美好的憧憬。”
还憧憬呐!这回娴淑也笑了,“七七,苏毓长得真好看,我在世那么久,还没见过比他更漂亮的男孩。”
我一愣,被她们一说,感觉他难道是妖孽转世?
林城心中吃味,不怀好意地恐吓,“小心变成那王爷的娈童,男孩还是不要那么漂亮的好。”
说起娈童,不由得想起那一具具尸体,我恶心欲吐。
小倩显然也心有余悸,白了林城一眼,转头继续看小美男,口中啧啧有声,“这种啊,才是穿越必遇的美男,那么温文尔雅,那么善良可敬,那么天赋异禀,那么”
我听了几个“那么”就有点想笑,苏毓是我见过最执拗,最骄傲,最自我,心机最深沉的小孩了,他变相地在课堂上打击那些男孩早就不是一回两回了,整天像个花公鸡一样,一天没让人夸他,他就浑身不舒服,琢磨着到处整人。
不是陷害那些揍他的同窗,就是装作无意地向先生打小报告,再来就是拿医馆里的泻药去下药,一刻不得消停。最恐怖的是,表面上还假装他不过是文质彬彬的十二岁男孩。
观察了他两年,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孩子已经被他的聪颖天赋给宠坏了、惯坏了。假以时日,杀人放火都不在话下,这报复心,不是一般二般的重。
“小倩,什么叫‘穿越’啊?”这个新兴名词对于娴淑来说,实在陌生。
“‘穿越’就是从我们死的那个二十一世纪,通过各种方式穿越时空,来到古代。”我解释,“从你的角度来看,就是你从你那个时代,突然回到唐代的意思。”
“那有什么好?你们不是说,二十一世纪什么都有吗?”娴淑时常听我们描述二十一世纪,早就想下次就到那里去定魂了。
小倩沉痛地说,“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帅哥。有书为证,一旦穿越到古代,帅哥就会如雨后春笋,一个一个冒出来。”
娴淑不解,“只有古代有帅哥吗?”
“现代的帅哥,刚出生就被有心人士订去了,所以只能往古代发展,而且古代帅哥特别好骗,随便露两手现代诗词,就引上勾了。”小倩那个口水啊,快沿着楼台滴下去了。
我不参与她那漫无边际的幼稚言论,来了古代就知道,找帅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飞越五湖四海,也不过遇到了一个苏毓。况且,我来明朝可不是穿越来的,我这是工作出差。
突然小倩兴奋地拉我的手,“七七,你看,那男孩是不是在看我?”
我转头看向对面的苏毓,午膳时间,今早的课已经上完了,别的孩子鱼贯而出,他却站在窗台,疑惑地抬头看小倩,或者说是在小倩和我之间游移。
午后的阳光照到他白皙的脸庞上,散发柔和的光芒。这两年,他身材抽高了不少,人也自信多了,和盐城初遇的那个男孩不可同日而语。距离那么远,他听不清我们的声音,也搞不清楚,哪个才是一直缠着他的那个“妖怪”。
我这才想起,我还从未对任何一个鬼差提过苏毓真正的“天赋异禀”。这当说不当说,我还在犹豫。幸而他也就是看一会,接着就走了,小倩她们并没有当作一回事,只当他抬头观察一下天气罢了。
我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鬼差被活人记住会怎么样,但想来不会是“尽忠职守”的一种表现。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丁师傅的小医馆门面不大,前后就两间,由于床铺不大,只能丁师傅一人睡里间,苏毓则睡在外间的木板上,这木板白天则是给病人躺的。我总觉得这不怎么卫生,但古人哪里懂得讲究卫生,有的睡就不错了。
晚上为了省灯油钱,一般不点香烛,苏毓不习惯早睡,就着单衣盘腿坐在木板上,天气有些炎热,他右手摇着蒲扇,闭目回想白天所学。丁师傅一心指望他考取功名,从不教他医术,但白天就诊时苏毓就在一旁,久而久之,也学会了些“望闻问切”中除“切”以外的知识。丁师傅拿他没办法,虽不主动教,但他若有疑问,必尽心竭力解答,当他比亲生儿子还亲。
我悄然坐在他身旁,准备吓他一下。
不料他却突然低声开口,“今天坐在富贵茶馆二楼的,哪个是你?”
饭团故事
听了他的问话,我知道他果然不能在众鬼差之中,分辨出哪个是我。这虽是意料之中,但我还是颇有些失望,毕竟都缠了他两年了。
说是缠,也不算。
只是像个旁观者一样,在旁边注视着他,虽然我的注视有些高调,早已被他察觉。
看他如何成长,如何活得精彩,活得有滋味,即便没那么精彩,只要是活着,能呼吸,能疼,能痛,也是好的,更何况,他活得那么阴险狡诈,那么狂妄自大。
第一次在晚上出现,是一年半以前,那时没从皇城里回来几天,我一直在思考,我的遗憾到底是什么。后来我想通了,我的遗憾,就是寂寞。
在我那二十九年的生命里,除了和老母相依以外,我一直是寂寞孤独的,极其的寂寞。那是迫不得已的寂寞,因为我不能引起别人接近的兴趣,也没有接近别人的勇气,即便如此,我生前也没有尽全力去改变自己,只是随波逐流,浪费生命。
在死前的最后一刻,我可能是后悔,后悔自己那么懦弱,那么自卑。
因此我也要像其它鬼差一样,通过这个职业,来弥补自己的遗憾,这才应该是我选择鬼差的最终理由。
苏毓是个活人,他没办法瞬间移动,下一秒便消失在我眼前,他也不会百无聊赖,随便打发时间,他很顽强地活着。于是我无耻地接近他,在无人时出现在他身边,他被迫接受我的存在,虽然他不一定要理会我。
刚开始,他的确不理我,只管默诵自己的课文,在脑中复习功课,我自在地来,默默地走。
后来,他会在挨揍时和我聊聊天,想借此转移注意力,不再觉得那么痛,我也乐得和他东拉西扯,从那些孩子出拳的角度,到先生上课时的小动作,聊些有的没的,在他进入梦乡后,我便离开。
有一次,我嘲笑他那么容易被打,简直就是个“沙包”,在详细跟他解释了何谓“沙包”后,他恼了,自尊心严重受创,第二天迂回地向先生告了状,自此走上了“成为恶魔”的不归路。
再后来,他会将第二天要如何恶整别人的点子先告诉我,我和他一起分析可行性,推演最完美的计划,然后他再嘱咐我,要记得看他的好戏。
渐渐地,我和苏毓之间有了一种微妙的联系,他是我三十一年在世时间中,唯一一个连续一年多天天见面的朋友,我也是唯一一个知道他有多恶劣的“人”。
然而,他还是不知道我的模样和姓名,在芸芸众生中,若我不开口,他不会也不可能认出我。
这让我觉得有些悲哀。
××××
“到底哪个是你?”苏毓重问一次,这次他睁开眼睛。
我也把脚盘在木板上,“你猜呢?”
“反正一定不是那个死盯着我的。”他撇撇嘴。
他居然能感受到小倩的目光,果然是太炙热了。
我露出一丝笑容,虽然他看不到,“嗯,我是坐在她对面的那个。”
“你们‘妖怪’还成帮结队出来招摇。”
由于我一直没透露关于鬼差的分毫信息,所以苏小朋友还是用最简单,他最能理解的“妖怪”来定义我。
我从来不置可否。“偶尔会一起喝茶。”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忍不住追问。
我沉默,装作他没问。
他也不再多问了,只是脸上却有些不快。
“我同伴夸你漂亮。”应该说是极其漂亮,她简直迷死了。
他脸更黑了。
男孩长得漂亮,也可算是红颜祸水,导致他经常被同窗取笑。而这点让他又爱又恨,因为偶尔美貌也能让他逃过责罚,即使他还小,但天生优势却懂得充分发挥。
不过他还没有感觉到这容貌能给他带来的真正威胁。
“小心一点,没事弄点泥巴在脸上,别老顶着一张脸在那里招摇。”我好心提醒。
他反问我,“你呢,你长得到底怎么样?”
“不告诉你,反正你也看不到。”
“是因为你长得像丑八怪,所以才不敢让人看清吧。”
“哼。”要是我再中他的激将法,那这两年算是白混了。
他见没起作用,耸耸肩,继续闭眼背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