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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啊——!”
用力地抓起更大团的雪塞进自己的嘴里,让那寒意直灌入喉咙,彻入心肺。痛苦得有如野兽受伤嘶吼般的俞湘君在雪地上翻滚着,被踢乱的浮雪又显现出片刻前的凌乱痕迹。
仿佛觉得安心般地把脸埋到那肮脏的雪里,无论如何,这是应该存在他记忆里的东西,谁也不能将之夺去。
就算肮脏、痛苦、不堪,但都是他不想忘怀的过往。
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嗅着还残余在雪中微膻的情欲味道,心中想起的却是渡缘寺的灵惠大师送自己的两句佛谒。
世人皆苦,执妄最苦。放下执念,回头是岸。
佛做狮子吼,也唤不回在情海中沉沦的一颗心。
那六根清净的佛门中人哪里知道,有些东西,是情愿苦上一辈子也饮之如饴的。
泉,自你逝后,千帆过尽皆不是!
第二章
“烟光摇缥瓦。望晴檐多风,柳花如酒。锦瑟横床,想泪痕尘影,凤弦常下。倦出犀帷,频梦见、王孙骄马。讳道相思,偷理绡裙,自惊腰衩。”
海面辽阔,烟波浩瀚。
一座小小的岛上楼阁,正传出柔靡之曲。
素手调琴,浅戡低唱。
紫白黄三个美艳妖姬,个个生得艳媚入骨,歌出天籁之音,舞做天魔之状。裙裾微动处,荡开满室春色。
小院外的廊庭,青衣仆众们往来送食,水车轮也似的转,没事的也腆着脸进内打个转儿,收个空茶杯什么的出来,争相想一窥内里风光。
这小院一向清净,难得有这般盛事,青衣仆众等虽然担心主子回来会不会有所责罚,但目前兴奋倒大于害怕。
“嗒”一声软底快鞋踏在门坎上的声音略做停顿,进来的人听到里面这般热闹,皱了皱眉,因想到什么而微顿了下足,却也没声张,只是静静地向内里走去。
里面就快沸反盈天了,刚刚才自外间回来的人却还没有融入这种欢乐气氛里。
这刚进来的人也一身青衣,混在往来穿梭的青衣仆众里,倒是半点也不显眼,甚至可以说是平凡中最平凡的一个。
他到了喧哗一室的花厅门前,停下,斜斜地倚着门框,看着里面十数位黑衣劲装的少年与莺声雀语的女孩子打情骂俏,似在欣赏一出美丽的风景。
“公子,这些东西要收在哪里?”
廊外,随他一同出行的影卫大呼小叫地进来,那一声“公子”却像是一道闸,让所有的声音都被断然截止,里面本是欢乐无俦的气氛顿时如被无形剪刀剪断的匹练。
趁着主人不在而纵情享乐的人们顿时面无人色,毕竟不管用什么借口,他们此举都太是僭越了——又被抓个正着。
“哟,我们的海公子终于回来了。可比预定的迟了一个时辰。有道是好宴莫延席,韩姑姑提前给你道贺的庆宴可还满意?”
与挤攘的人群中心,飘然而出的一道艳红色身影照亮了满室的明艳。
仔细看时,她年纪已经不轻,可是她这样一站出来,风姿绰约,连每一寸身段都像是活的,那一种风情如水一般柔软地溢出躯壳,流泄出春光,在不经意间,温和却残忍地将人溺毙。
这才是女人。
母性与柔媚并重。
跟她一比,之前那几位小姑娘就像是还包着尿布的孩子。
这人正是给海天一色阁培养色媒探子的能手,同时也主掌了另一半经济来源的一色堂堂主,韩雪凝。
遇上了她,海千帆也只能苦笑,淡淡道:“这一曲《三姝媚》还真不错——只是不知小侄有什么是值得韩姑姑亲自前来道贺的?”
“呆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胡涂?”尖尖如玉笋般的手指轻轻点在额上,就算是嗔怪的话语,她也有本事说得让人如聆仙乐:“这不,老帮主才定下来你来当海天一色阁的继承人,魏堂主就提亲来了。双喜临门,你说值不值得道贺?”
“”
这话语,怎么觉得讥讽的味道大过了其它?不过,为什么连这本应单纯的小岛都有这趋炎附势的行为了?
亲如一家在大量已经见识过并向往着外间缤纷世界的人面前说,还有用吗?
或者这里是要有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了。不安于市的人们蠢蠢欲动——老人们雄心未死,不甘于当伏枥的老骥;少年们充满好奇,满心想飞出家的牢笼,到外面精彩世界游历与闯荡一番——这种追求刺激的天性不是海阔天自觉远离尘世就能压得住的。
那眼瞟了一下在他没回来前被那几个少女迷得色授魂与的护卫,海千帆苦笑了一下。
这些都是从岛上二代弟子中挑出来的精英,岛上不纳外人,所以每个人都要尽其所能地做事。不过这些孩子所谓的训练也多是在武学上而非心性上,要真的遇到一点事,而且敌手还是他们亲如叔父的长辈的话,那可就是一筹莫展了。
终于还是淡淡地笑了,摸了摸脸上的疤痕。不着迹地道:“算了吧,我这样,还是不耽误人家姑娘的好,免得吓着人家——你们继续玩,我找老帮主商量去。”
“正好,魏家的小妮子正打算跟我学了姹音之术也到一色阁去卖个几年的艺,长点见识。这一点也请你给老帮主和魏堂主说明吧。
韩雪凝要利用起人来,一向彻底,但她很快就又掩唇笑道:“哟,这么说来道好像韩姑姑抢了你老婆似的。来来来,千帆贤侄,你看看我一色阁里有哪位姑娘是你中意的?实在不成,姑姑亲自为你扫枕奉席也行啊。”
带着馨香的娇躯柔若无骨地偎了上来,一张芙蓉俏靥近到几乎快碰着唇的程度。
“咳咳,韩姑姑你醉了。”
看着自己满屋子的下属都把眼睛瞪得车轮大,海千帆不着迹地扶了一把她的纤腰,看似扶持实在推拒。
睁大了水雾迷蒙的眼睛也没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心旌动摇的痕迹,韩雪凝低笑道:“还真是郎心如铁,这赔偿可是你自愿不要的,到时候别怪姑姑小气。”
其实在挨近他的时候已经用了姹女功里的“颤声娇”,却不料他竟然真的不为所动,小小年纪,哪来有如得道高僧般的定力?在她几十年的欢场生涯里,还真是鲜少出现这样的失败。
韩雪凝也不尴尬,一个急旋身,如细柳回风舞雪,倒在了最近一个少年的怀中,顿时让那少年受宠若惊,一张脸红得快要滴下血来。
“”
这女人真是个狠角色。
天然的优势与后天的修饰溶为一体,站在那儿就是一个叫男人无法抵抗的人形武器,更可怕的是,她不仅会伤人,还会伤心。
——却,一切都叫人心甘情愿。
海千帆笑了,带着几分欣赏,优雅地微一躬身,就欲转身离去。
却听得身后,微醺的韩雪凝对着那黑衣护卫少年道:“你们这少主啊,打从到我们这海天一色阁起就是个不爱近人的主儿。要不是他对老帮主一片孝心,关怀备至,我还真以为他跟传说中刀王武啸的儿子是一个样儿——冷血无情,连自己的爹死了也不曾回望一眼的不孝子!”
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海千帆的背影一下子绷直,指甲也深深地陷进了肉里,但这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转眼间他已出了厅门,向碧波宫走去了。
地热资源丰富的小岛,桥下的水是咕噜咕噜冒着热汽的温泉也不稀奇。
长得异常茂盛的树木把一角楼阁全掩在绿荫里,海千帆分花拂柳地走过去,进得厅门来,却见那身着海蓝色暗纹袍服,长着扎须胡,面貌威猛的老人少有地在座上沉思着。
“义父。”
在门口轻轻屏退了奉茶的小婢,亲手把才泡出来的清茶奉到座前的小几上,海千帆轻声的呼唤终于让座上老人回过神来,抬眼看到自己的义子已立于堂下,不由微笑道:“千帆,你回来了。”
“是。”
“此次听说你走遍了大江南北,还是找不到‘鬼神医’曲逢春的下落吗?”
“是,千帆没用。”
这位医术堪可与鬼神为敌的神医好像真的厌倦了尘世,任谁找寻都不愿再出山了。
海千帆这次沿着他留下的痕迹一路追踪北上,最远处甚至到了雪山绝域,可是却被完全地避开了。
“之前提起时他就对这个疑难杂症表现出非常有兴趣的样子,我以为以他医者喜欢挑战的天性,必可邀请他再次出山。可没想他居然学乖了,完全不听不看不闻。唉”
海阔天忍不住长长叹息,神情萎靡,完全不复当年哪个意气风发,叱咤风云的海上霸主模样。
“义父,若是说关在囚龙窖里的那一位,这种人兽合一、因先天与后天因素形成的‘病’例也许不是药石可医,不过若义父真的想给它一个了断过去的新生,其实我们还可以试着用摄心术”
见自己敬重的义父一筹莫展,海千帆小心翼翼地提议。
“千帆,你的摄心术练到第几重了?”
海阔天却像是被提醒般地,中断了原来的话题,抬眼询问道。
“第七重。”
“排山倒海的心法呢?”
“第三重。”
“跟小蓝相比,你果然还是比较适合修习摄心术啊。”
听到这不知道是该乐观还是无奈的进度,海阔天也只能叹气。
蓝如烟只不过在他少年时随便教了他三个月,就已经把排山倒海的心法练到第四重了,这些年应该更精进了才对。只是他执意不肯再学,若非如此,只要稍加点拨,这一门称霸武林的功夫定可由他继承。
而摄心术在他的武学中,只是能归在旁门左道类的伎俩,学得再好也无甚大用途,而且必须耗费自己极大的精神力,才能见效。
“义父”
海千帆自觉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直视海阔天的眼睛。
“千帆,在你修习摄心术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这门功夫只能暂时控制别人的神智,或者说,通过给别人一种暗示,以达成你的目的。但有个别执念强烈的人会反抗你的暗示,因为你并不能完全掌握别人的心。比如,你想通过摄心术来使别人遗忘的东西,在你看来并不重要,就像可以随意抛弃在路边的小石子,但在别人心里,那却是极其重要的存在,是刻骨铭心的碑,所以有些反抗会出乎意料的来得强烈。若他的执念比你强,或是功力与定力比你高太多,你反过来就要深受其害。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定力比别人强百倍,强制性暗示成功了,也会留下祸害的。被施术的人也许不记得到底发生过什么,可是却会无端憎恨曾经对自己施术过的人,无论你是出自好心还是恶意,毕竟那种由外人的精神力强行闯入主宰思维的感觉会让人十分不悦。而且,每一个暗示都会有一个打开它的楔子,也许是一件东西,一句话,被暗示强行封住的记忆一瞬间涌出来,反而会害人害己。”
“”
“千帆,我说这么多,并不是要完全否定你的努力,只是我真的很担心你。”
明白自己的义子把努力的方向定在哪里的海阔天也没有过多责备,只是温和地这样说道。
摄心术练到极至,的确可以对别人的心理起到莫大的暗示作用,甚至可以暗示一个人让他以为自己是猪是狗,而自觉地按照猪狗的习惯生活。
但——毕竟是控心之术,不能长久。而且变量无穷,以一对一都未必有胜算,在敌众我寡的时候则毫无作用。可惜自己这唯一的正式弟子却在这方面领悟比其它都来得高——也许因为他的精神强韧力迥异常人。
“义父,千帆记下了。”
海千帆垂首,良久,抬起头来一笑,似是嚼通了义父语重心长的劝解。
不过他眼中仍是一贯的淡薄清明,看不出他到底有什么波动。
“魏家的女儿为了不愿嫁我,情愿跟韩堂主到一色堂去,要劝么?”
这是他今天想来老帮主示下的主要问题。这帮里的人从十几年起就亲密无间地居住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