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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禾拐过笼头,脚踮在地上,高高在上瞅着她。嘴角有一抹狡黠的笑。
苏西有气,嚷:“你故意的,不知道人家疼吗?”
千禾挤挤眉:“你蠢呗。”
苏西腾地弹起来,跳上车,双手狠狠抱住他,大声说:“你满意了吗,你这个大流氓。”
千禾懒洋洋地说:“谁流氓了?分明是你。那个,没真摔疼吧?”
“谁说没?”
“那以后还这么客气不?”
“就那么喜欢被抱吗?无聊。”
苏西的手忽然软软地耷拉下。因为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有点薄荷的清凉,又有点烟草的干冽,游丝一样缠了过来,恼人得很。手往后缩,终于只浅浅地留在他腰际。
酒足饭饱,千禾说:“刚才,还真有点吃醋的样子。你跟胖子来真的?听说他天天接你。”
“不用你管。”
“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被女孩子甩掉呢。”
“那是活该。哎,你那节目不做了?”
“都要毕业了。何况也没人听。你不也不听?”千禾看着她。
“我?你怎么知道我没听?”
“嘿。”千禾脸皮挤了挤,“广播室斜对面就是网球场。你以为我看不见你?其实在那次爬山活动之前,我就注意到你了,否则谁吃饱了撑得没事做半夜三更满山找你。”
“这样”苏西抬起头,目光有点愣,轻声叹着说,“那节目停了很可惜的。”
“可惜?”
“至少对我。”苏西为无法拥有一块精神畅游的园地伤感。
吃好出门的时候,苏西停住脚步,说:“千禾,其实我想我喜欢的是那个听着你的节目幻想出来的人。”
“等等。”千禾看着她,神情空前严肃,“那个你幻想出来的人未必不是真实的我,那个站在你面前或者说展示在所有人面前的千禾未必就一定是我。苏西,快乐与忧伤是不需要分享的,除非想分享的人出现。”
这样的插曲未改变现状。千禾从来也未曾真正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他一直漠视、丢弃,后来,回想他的整个青涩时代,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只知道接受和享受,不晓得付出与尊重。
苏西的日子依旧平平常常。这日晚,在BBS上逛,居然翻出千禾去年写的关于“地下三毫米”的告别帖:
这个节目已经做了三年。取这么一个名字,意思是放一点主流(阿杜什么的)之外的东西,但不极端。最吵的一期节目是关于玛丽莲·曼森的,那个阴阳怪气的美国人,专辑的销量超过布兰妮,所以当老编把我的节目归入另类时,我哭笑不得。
除此之外,每次播音时技术都会限制音量,恐怕突如其来的失真吉他会造成恐慌,所以不惜把大部分声音扼杀在扬声器五米的范围之内,所以若不是对我的节目风格很感冒,又恰好在节目开始时经过某个破烂喇叭,又恰好有时间有心情站住听一会儿,基本不会知道校广播台还有这样一档节目。而偶尔看到有人愿意站在喇叭下安静地听一首歌,那人也必定属于沉默敏感的小众,在每个星期一的下午默默喜悦。
我从不期待他们会到广播台的讨论版上留言说“地下三毫米”如何如何,我也不会考虑没有人发言是不是我选的音乐不够动听,我的节目只是做给自己听的。
因为是周一播音,所以一般周六晚上去录音,带满满一书包五颜六色的碟片,冬天的时候呵出白汽,踢一颗石子慢慢走向录音室。
有时候会带一个女孩子,现在她不来了。我们一起挑好碟、录好音,有时候唱唱歌,有时候看看电影。两个人神经兮兮地傻笑或者流泪。
下面这首歌送给她以及所有看到此帖的朋友们,也送给以前在学校的某个破烂喇叭下静静聆听的人们,祝你们幸福。(枪与玫瑰的《Don’t cry》)(注:此段来自灰尘的博客)
苏西戴上耳机,一遍遍听那首《Don’t cry》,有一种细雨一样迷蒙的忧伤,属于那个远去的纯真年代。她有点惶恐,不知道自己灵魂的喜悦是否会随着这个节目的丢失而永久地丧失。
第十二章(上)
即便在最困顿的时候,苏西依旧未将音乐遗弃。她保存着一个爱华的WALKMAN——那是千禾送给她的淘汰货,还有几十盒她喜欢的卡带。当一天收梢,躺在床上,她总会听上一段以静心。磁带的效果在时光的摧残中,越来越沙哑,然而那颗粒般爬行的声音,很像老电影胶片上闪烁的光斑,适合怀旧。苏西便想,对音乐,对千禾,乃至对青春的记挂,其实都只是人对时间的一种把握。
就像她现在,倏忽已到了而立之年,除了多了个小念,很难有什么可告慰自己。青春毕竟是一段明丽的日子,哪怕当时是自说自话,重新回味的时候,也会因为已逝去而多了点别样色彩。对于千禾,她现在其实已经释然。
如果没有欲望,她与千禾还是很不错的。她是他的知己,虽然他给她打开新的境界,她也补充着他的视角。在精神上他们是平等的。
千禾无非自我一些,无处安放的才华让他对周身人事都不免轻视,大学那4年对他而言好像过于漫长,他实在等不及要放飞,一颗心便斜溢了出去。他固然看不到苏西,也不会看到别人。他那时候的生命在更远处,他目中只有青春的盛筵。
苏西与千禾的关系没再有升华的机会。两人偶尔路上碰到了,就说一程的话,多是千禾发点无谓的牢骚。有时千禾写了好歌会找她评点,有时,拿了额外的钱,也会想着请她下馆子。更多时候是发出邀请,结果忘了,害得苏西白等一场。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略崇拜近爱,而谁先爱谁就要俯身做那渺小的一方。
随着黄梅季节的降临,千禾也就要走了。苏西其实很想找他说说话,没什么企图,就是很单纯地跟他一起回味下曾经的共鸣与飞翔。可是,他忙着跟朋友们告别,天天醉眼朦胧,无暇顾及她。
她只能在他宿舍楼下,打一把伞,听着单调的雨声孤寂地等上大半夜,仅为远远地看他一眼。
他同他的狐朋狗友迈着踉跄的步伐喧嚣着过来。目光有时候会移到她这个方位,却没有丝毫停留,他意识不到她。这个渺小的女子,在他心里不就是风吹落叶一样的轻松吗?
苏西呢?不过在完成自己的祭奠。
阳光把霉味驱散的时候,已到了六月末。天空划过了火红的日头,风渐渐驻足不出。只有知了一声一声宣告着夏日的到来。千禾在礼堂举行告别演出。苏西因晚上当班,无缘去听。回校后她匆匆往礼堂奔,演出已经结束,礼堂前的草坪上却还聚着不少人。
千禾和他的乐队也在。一个很大的圈子,大家歪扭着身子边喝酒边海阔天空地侃,从克林顿到伊拉克到导师再到院系美女,都有了七八分醉意。然后不知道谁说了千禾什么,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千禾像喝了鸡血一样跳起来,扭头四顾,可怜的苏西进入他的视线。
“嗨,过来。”他朝苏西摆摆手,身子是踉跄的。
其他人开始吹口哨起哄。
苏西感觉不好,背过身要跑,千禾三步两步过来了,一把将她拽到圈子中。
“干什么,你。”
他没回,径自抱了她吻下去。
她不知道那算不算吻,在她那里只有狼狈与窘迫,屈辱与愤怒。耳边是尖锐的笑声、掌声,嘴中是千禾的胡搅蛮缠,舌头与舌头的战争。她摆脱不了,就踢,他不放弃,她又加大幅度,慌乱中好像碰到了他的敏感部位,他哼叽了下,在更加肆无忌惮的笑声中狼狈弯过身。
那是她最难过的一次。
却很要命地记住了他口腔的味道。酒意过滤后,有薄薄的清凉,在余后的日子里丝丝缠绕她。
他后来找过她,好像是为道歉,张口却是埋怨:“你怎么那么毒,专让人绝子绝孙。”她怒目而视。他摆手:“好了好了,别跟贞洁烈女似的。以后想要求我亲你都不行。”他把WALMAN和几盒卡带给她,“送你的,当赔礼吧。”
要走,苏西叫住他,“你,分配上哪了?”
“打哪来回哪去,南京。某局副局长秘书。嘿嘿,大小也算是个官僚,以后有用得着的动口吧。”
她很难把他跟公务员联系起来。他显然也适应不了自己的角色,很是烦恼。说:“我爸安排的。他病泱泱一个人,我没法拒绝。”
苏西说:“其实,你去机关收收性子也好。”
千禾诧异:“你的话怎么跟我老娘一模一样。”不知道那晚,月色是不是太好,千禾的手突然触到苏西脸上。苏西要发作,那手一点点摸索起来,不知道是他眼神太过天真,还是指间的动作太过温柔,苏西没有缩。
“你原来长得挺标致的,肤如凝脂以后想摸怎么办?”
“你摸冷冻的猪肉骠呗。”苏西说完,才觉说错,把自己跟猪等同了。千禾自然不会放弃嘲笑她的机会,笑后道,“毕业后到南京来找我。嗯?”
“嗯。”
他的食指停在她唇上,轻轻勾勒唇线。她的心悸了下,似乎要飞起来。
他凑向她,“我想吻你,上次醉醺醺的,什么都不记得。”
这话让苏西火了,她一把推开他,“你赶快滚,越远越好,再不要来烦我。”
这就是他们的告别。
有什么呢?没有。要不是她后来去找他,她的结局会跟别的暗恋的女生一样,埋一个玫瑰色的小故事,但不妨碍自己嫁人、生子,在琐碎中度一生。
现在的苏西,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稚涩的女孩,她从容、优雅,有一种被粗砺的生活雕琢过的特殊风采。
千禾感觉自己的心有异样的湿润。他抿唇的时候,已将前尘粗粗地犁过一遍。
这么多年,他一直处于等待的状态。不,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也并未刻意去拒绝什么,但是他的心从来没有被什么占据过。喧嚣之后,他总有一颗寂寞的心。隐隐地,觉得自己把什么丢失在了风中。
大约一周前,他约京城几家网络公司的负责人碰了个面,商谈业务合作。他是第一次见SEED的叶隽,叶隽听到他自报家门后,不似别人来个“久仰大名”之类,而是说:“我有个朋友喜欢你的歌。嗯,我记得她喜欢《印象》那张唱片。”他早不唱歌,《印象》更是他印象中最耻辱的唱片,有最差的销售记录,却也是唯一留有他音乐梦想的。他对他那朋友不由好奇起来。
从酒吧出来,跟叶隽握别,叶隽的目光忽然闪了下,神情瞬时紧张起来,他好奇侧过身,顺着叶隽的视线看去,他即将兼并的振凯公司的销售经理吴东南搂着一美女正从里间出来,看样子是要春风一度去了。美女似醉得不轻,弯着身子,一副想吐又吐不出的样子。吴经理不客气地伸着咸猪手。叶隽走上去,直接从吴东南手里扯过女子,女子趁势倒入他怀里,他焦躁地呼她:“苏西,苏西——”
苏西。这个久违的名字一点点撞开了他尘封的心。
“你谁啊?”吴东南扯着嗓子要闹事。他一招手,吴东南抬头,脸瞬间白了。来自吴东南嘴中的信息与他记忆中的苏西全对得上。时间已经过了7年,可他知自己不曾忘记。
当记忆的潮水远远退去,生命的沙滩上留下嶙峋的不规则石块,他知道最锋棱的一块属于她,印着无法弥补的伤害。
千禾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