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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往波罗的海沿岸,画开深邃的森林般向前奔驰。绿色的森林沉浸在夜色里,远处可以看到老旧民宅的点点灯火。
一弥凝目观望,没有一个包厢的窗户打开。利用娇小身躯背对窗户轻轻爬出,把手伸向车顶。强劲的风势把一弥漆黑的头发吹得激烈摇晃,黑白的服务生制服也被强劲的夜风吹得发出咻咻声响贴在身上。
Old Masquerade号有如黑色铁块铸成的怪物,鸣响汽笛仿佛是在嘲笑一弥。
“别乱来!”
耳边传来一声强硬的劝阻,一弥的脚被人抓住往后拖,再次回到餐车。屁股狠狠撞击地板,忍不住发出简短的叫声。眼睛睁开只看见〈樵夫〉苍白的脸。
有别于大家一起聊天时的好好先生,他的脸因为恐惧而变得铁青,以好像跌跌撞撞跑出通讯室时,似乎看到妖魔鬼怪的害怕表情摇头:
“别乱来,你这么做可能会酿成严重事故,哪里有人从奔驰列车的车窗爬出去的!”
“可是我非去不可。”
面对说得斩钉截铁的一弥,不肯退让的〈樵夫〉坚决摇头:
“不行我的父母就是死于火车意外。也是为了制止暴冲的列车,死在我和妹妹的眼前——我的父母都死了。结果不需要普通乘客逞强,火车还是安全停下来。每次搭火车我就会想起当时的状况,痛苦得像刚才一样全身不舒服。我身为年长的乘客,一定要阻止你有勇无谋的行为。”
可是一弥说得理所当然:
“维多利加在另一边,所以我必须过去。”
“在这里等别人想办法吧。这种事就交给大人处理。”
“或许大人也没有办法处理。”
如此反驳的一弥想起自己奔出圣玛格丽特学园时,对维多利加的异母哥哥布洛瓦警官说过的话。
〈我去接维多利加回来。但是〉
〈不是为了你或你的父亲布洛瓦侯爵,也不是为了其他人。而是因为我是维多利加的朋友〉
还有暑假之前,在炼金术师利维坦秘密沉眠的时钟塔里与布莱恩·罗斯可对时时,他冰冷批评一弥靠不住的拳头
〈这种程度的力量,有办法保护她吗——〉
〈小心移送——〉
一弥咬住自己的嘴唇。
虽然以前也吵过架——维多利加为了无聊的事情生气、不肯理睬自己——可是无论维多利加或一弥,原本的个性就不喜欢找人吵架,只有面对彼此才会这样。可是就因为在这个时候吵架,才会让两人分处不同的地方
一弥突然向〈樵夫〉道歉:
“对不起。”
“咦?为什么道歉?”
“我不应该踢你!”
一弥说完便闭上眼睛,往〈樵夫〉的脸上踢了一脚。〈樵夫〉跌了个狗吃屎,顺势飞往餐车另一侧。一弥得到自由的双脚赶紧跳到窗台,把手伸向车顶爬了上去。
有点在意地看过餐车,只见双手按脸的〈樵夫〉不停大叫:“别乱来!”不过一弥只是摇头拒绝。
站在旁边的〈大公妃〉不知为何放声大笑。看到她的眼眸里有着近似疯狂的怪异光芒,一弥不禁感到有点害怕。〈大公妃〉露出大家聚在一起时从未曾有过的诡异表情,正在开心笑着。尖锐的笑声甚至压过列车的轰隆声响,传到一弥的耳里。
往后退的〈死者〉不安地环视周围,狡猾的眼神好像盗贼。这也是和大家在一起时没有看过的怪异态度。
〈不过,今天晚上简直就是——“化妆舞会之夜”嘛,各位。〉
他的声音在耳边苏醒。
〈我们每个人都隐藏真实身分,就像这副扑克牌一样戴着诡异的面具——〉
至今坐在同一个包厢一起旅行的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一弥突然感觉一股心脏被冰冷手掌攫住的恐惧。好像认识,事实上却对彼此一无所知。
不过现在不是举行怪异的化妆舞会的时候,Old Masquerade号已经化身黝黑的怪物,在无边无际的夜里尽情暴冲。
身手矫健的一弥爬上车顶便站着一动也不动,像是要在摇晃的车厢上取得平衡。原本以为是深夜,但是站上摇晃的怪物列车才发现苍白的朝阳即将从东方升起。如今已经是黎明,那是寂寥而不祥的黎明光芒。一弥的眼前可以见到郁苍的太古森林与远方苍白的朝阳,以及目的地都市的方形街道轮廓。一弥不禁心想,这时的心情该怎么形容。身为军人的严格父亲,还有优秀兄长遇上危机时总是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利用海运从祖国寄来,他们热爱的杂志《月刊 硬派》里也经常出现的一句话——
“对了!”一弥终于回想起来。
——勒紧裤带。
“噗!”
一弥不由得笑了出来。“什么勒紧裤带,真是奇怪到家的一句话。老爸和哥哥还很喜欢,而且经常使用。”这才闭上嘴巴,转为认真的表情。漆黑眼眸发出暗沉的光辉,脸上浮现暗藏决心的成熟表情。一直长到眼角的漆黑头发,被激烈的风吹得沙沙作响。
一弥在车顶迈开步伐奔跑——个儿虽小却身手敏捷,简直就像一只黑色猎犬。
黑烟涌起,有如黝黑巨大的舌头舔过一弥,车轮也像吱嘎作响的机械牙齿,正在吞噬轨道。不吉利的死亡灰烬洒在黎明的森林里,似乎在宣示他们通过的路线。列车震耳欲聋的咆哮声,让一弥再次紧咬嘴唇。
通过弯道的列车左右摇晃,一弥也停下动作蹲低,避免受到风的影响。摇晃的身体虽然用力叉开双腿站立,还是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掉落车顶。强劲的夜风突然吹来,差点滑下去的一弥靠着双手勉强抓住车顶边缘,双脚不停摇晃,好像随时都会飞走。他和包厢乘客隔着窗户对望,那群年长的妇人看到快要掉下来,还是紧抓车顶不放的东方少年服务生,不禁发出尖叫昏了过去。虽然以肢体语言请他们打开窗户,这群人只是不停尖叫。“可恶!”一弥双手使劲,同时踢了窗户一脚,好不容易才爬上屋顶。等待轨道变成直线之后,一弥再度在车顶奔跑。
风吹乱头发、汽笛激烈响个不停、灰烟也毫不留情朝一弥袭来,一弥还是边咳边前进。
有如是在警告今天也是混乱的一天,天空从不祥的苍白慢慢变亮。
称为朝阳太过暗淡的光芒,照亮一弥带着紧张与决心的苍白脸孔。总算跑到驾驶座的一弥被疯狂冒出的灰烟遮住视线,忍不住停下脚步。列车激烈摇晃,好像一头顽强不肯屈服的怪物。一弥下定决心,一咬牙便配合列车摇动以敏捷的身手从车顶跳向车内。
“嘿!”
“啾!”
维多利加就在这里。
远渡重洋来到欧洲小国苏瓦尔王国留学的一年里,从来没有一刻离开一弥的心中,有如梦幻般闪亮耀眼、仿佛金色丝绢面纱的美丽头发充满整个视野,落在一弥的怀里。
对一弥来说,金色不属于任何人,而是维多利加·德·布洛瓦专属的颜色。从在图书馆塔最上方不可思议的植物园邂逅以来,不论看到金花、金蝶,还是金发,想到的东西都只有维多利加。一分一秒都不想离开这个可爱、眩目的金色光辉。
然后是一对暗沉深邃不见底,因知性与倦怠而迷濛的碧绿眼眸。
〈你们两个都不会死。〉
〈不过,不用担心。心是永远分不开的——〉
回想起〈无名村〉村长所给的不祥预言,一弥用力咬住嘴唇。事到如今,他总算了解当时不可思议的悲伤心情究竟是什么。
(即使心永远分不开又有什么用,一定要跟在身边保护她才行。分离之时就是死去之时。不管是仆人、随从,还是朋友,称呼一点都不重要。我只是想要待在她的身边我绝对不会离开)
“久城,再不滚开我就宰了你。”
那是不悦至极的低沉沙哑声音。
(嗯?)
一弥终于回过神来:
“刚才‘啾’的一声、是谁?”
“不是别人,就是我笨蛋!蠢材!死神!都被你压扁了,快滚开!为了让你好好反省,非得要你一整夜唱歌跳舞,丢脸丢到家才行、喂滚开——!”
因为维多利加以老太婆的沙哑嗓音吼着“滚开!”一弥急忙站起来。
维多利加在驾驶座伸展身体,鼓起脸颊往上瞪视,一弥不禁感到着急。看来冲过车顶从窗户跳进驾驶座没问题,可是着地时刚好落到身在此处的维多利加身上。
之前当然发生过相反的状况。维多利加就曾经爬上行李箱,在上头脚滑滚到一弥身上、爬到树上下不来时,也曾经让一弥架着梯子好不容易才把她救下来——真的发生过很多事。每次一弥总是以各种姿势,或是发怒、担心、大笑等不同心情,伸出双手强而有力地接住这个以奢华荷叶边与蕾丝点缀的奇特朋友。
不过一弥不小心掉到维多利加身上,这还是第一次
“对、对不起,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
维多利加以十分不高兴、有如来自地狱深处的声音回答。她的眼眸充满愤怒与屈辱,散发出极其危险的光芒。
“对不起、对不起。那么心情呢?”
“当然很差。”
“我想也是。下次我绝对不会再掉到你身上,一定会仔细确认之后,选择掉在没有任何东西、又硬又危险的地方——我在这里发誓。真的很对不起。”
单膝跪在地上的一弥以骑士效忠的姿势发誓,这才扶起娇小的朋友,帮她拍干净脏掉的围裙洋装。接下来才怀疑维多利加为什么会在这里,不禁打量四周。
驾驶座一片血海。
看到壮年司机抱住手臂不停呻吟,一弥总算想起刚才的枪声——连续两声枪响,其中一枪射穿了司机的手臂,另一枪也如同〈死者〉的预测破坏煞车。
车掌和几名大人虽然来到现场,却只是发出哀号、脸色铁青地靠在墙上,一个接着一个失去冷静。
气若游丝、翻着白眼的〈孤儿〉倒在地上,飞奔而来的维多利加似乎打算夺走她手中的枪。跟着蹲下的一弥只用一只手便夺过〈孤儿〉以全身力量紧握的枪,再将它交给维多利加,维多利加也以胖嘟嘟的浑圆小手接下。
司机看着一弥“喂”了一声:
“年轻人你帮我看一下煞车”
“是!”
一弥的双手抓住遭到破坏的煞车把手,可是把手固定在停止使用的位置一动也不动。朝阳开始照耀驾驶座,满地的鲜红血渍也跟着发亮,一弥的鞋底不由得为之打滑。司机以颤抖的手指着前方:
“前方有道岔。”
“道岔?”
“就是切换轨道之间的转辙器如果袖手不管,列车就会一直暴冲到终点苏瓦伦为止,这么一来苏瓦伦的查理斯·德·吉瑞车站一定会发生前所未见的严重意外。麻烦你把路线由主线切换到副线因为副线是上坡,速度自然会下降。只要击中和轨道联结的转换装置,就能够切换轨道”
一弥一边用自己的围裙包裹司机的手臂止血,一边朝着他点头答应。司机谢了一声之后又指向前方:
“看到了还很远就是那个黑白四角形标志,开枪打它。”
“知道了。”
背后传来低沉的声音。一弥回头一看,发现维多利加紧闭樱桃小嘴,手里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