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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破他的意图。由于敌人阻力太大,他可能不成功——我把这叫做人的能力薄弱造成的偶然
性。于是他放弃第一方案,试行第二、第三或第四方案。可是,他也可能佯装试行第一方案
——这就是我所说的人的高明——以便牵制敌人的兵力,而在敌人以为不可能挨打的地方对
他突然袭击。乌尔姆战役就是这样,奥地利将军马克在西边等候敌人,不料敌人却从他以为
太平无事的北边把他重重包围。我举这个例子也许不很恰当。乌尔姆战役是包围战中较好的
战例,将来还可能发生类似的战役,因为它不仅是将军们效法的典范,而且可以说是一种必
要的方式(尤其是一种“必要”的方式,这样就可以有所选择,也可以多样化),一种结晶
的形式。然而这一切都无关紧要,因为这些条条框框毕竟是人为的。还是回到我们的哲学书
上来吧,它就好比是理论原则,或者说科学规律,现实与它基本相符,但是,你回想一下伟
大的数学家普恩加来①,他就不说数学百分之百的精确。至于我前面给你讲的军事条令,它
们毕竟不那么重要,况且经常会有变化。就拿我们这些骑兵来说,我们正在搞一八九五年军
事演习,可以说它过时了,因为它建立在陈旧的过时的理论基础之上,认为骑兵的战斗作用
仅在于向敌人发起冲锋,给敌人造成精神上的恐惧。但是我们团里最聪明的教官,骑兵部队
的精华,尤其是我给你讲过的那个少校,他们的看法恰恰相反,认为胜负取决于一场真正的
混战,敌我双方刀剑相对,谁坚持到底谁就胜利,不仅指精神上的胜利,指造成对方心理恐
惧,而且指物质上的胜利。”
“圣卢言之有理,说不定下次军事演习就可以看到这种发展的迹象了,”我的邻座说。
①普恩加来(1854—1912),法国数学家。
“你能赞同我的观点,我感到很高兴,因为你的意见似乎比我的更能引起我朋友的兴
趣,”圣卢笑着说。或许因为他的同事和我之间开始产生的好感使他有点不快,也可能因为
他正式看到了这种好感,认为有必要予以确认。“我刚才也许贬低了条令的作用。条令不断
在变化,这是肯定的。但目前它们仍然左右着军事局面、作战计划和部队集结的方案。倘若
它们反映了一种错误的战略观念,就可能成为失败的基本原因,这一切对你似乎太专门
了。”他对我说。“你好好想一想,最能加速战争艺术发展的,说到底还是战争本身。在一
次战役中,如果历时较久,我们将看到交战的一方会借鉴另一方的成败来改进自己的方法,
而敌方也会得到提高。但这已经成为历史。现在炮兵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未来的战争——
如果还有战争的话——将是速决战,人们还没来得及汲取教训,和平就已经恢复了。”
“你别太敏感了,”我对圣卢说,这是回击他前面所说的话。“我听你讲话可专心致志
呢!”
“如果你不再生气,如果你还允许的话,”圣卢的朋友又说,“我想对你刚才讲的作一
点补充。战役的模仿和雷同不只是和指挥官的思想有关,指挥官的判断错误(如对敌人的力
量估计不足)也可能使他要求部队作出重大的牺牲,有些部队以一种极其崇高的忘我精神作
出了这种牺牲,因而他们也就起到了某次战役中某个部队的作用,在历史上会作为战例被人
们交替引用。就拿一八七○年来说,普鲁士的先头部队在圣普里瓦①,土耳其人②在维桑堡
③和弗勒施维雷尔④就是这种情况。”
①法国地名,1870年8月18日普鲁士第一、第二军团在这里攻击法军;使法军溃退。
②这里的土耳其人指旧时在法国军队中当步兵的阿尔及利亚人,因为1830年以前,阿
尔及利亚一直是土耳其的殖民地。
③法国地名。维桑堡战役揭开了1870到1871年普法战争的序幕,普军在这里突然袭击
法军,法军被迫撤退。
④法国地名。维桑堡一战,法军惨败,继而集中在弗勒施维雷尔,但又被普军战败。这
次失败导致敌军占领阿尔萨斯。
“啊!交替引用,太确切了!妙极了!你很聪明,”圣卢说。
圣卢的朋友列举的这几个战例我不是不感兴趣,每当有人象这样通过个别向我阐述一般
时,我总是听得津津有味的。然而,我最感兴趣的还是指挥官的才能。我很想了解指挥官的
才能指的是什么,在特定的条件下为什么没有才华的指挥官会抵挡不住敌兵,而才华出众的
指挥官却能扭转危局,克敌制胜。按照圣卢的说法,这是很可能的,拿破仑就曾好几次反败
为胜。我想弄懂什么叫军事才能,因此我要他们在我知道名字的将军之间作一个比较,告诉
我谁最有指挥官的气质和战术家的天资。我知道这会让我的新朋友感到厌烦,但他们至少没
有流露出来,而是不倦地、耐心地回答我的问题。
我感到我同寒冷的黑夜隔开了,只是时而听见火车的鸣叫——这声音只会使我在这里感
到更加愉快——或报时的钟声——幸而离这些年轻人拿起战刀赶回营房还有一段时间;不仅
如此,我甚至感到同外界的一切忧虑都隔开了,我差点把德·盖尔芒特夫人忘得精光。这得
归功于圣卢,也得归功于他的朋友们,他们的热情似乎使圣卢变得更加殷勤;还因为这间小
餐厅温暖宜人,侍者端来的佳肴美味可口。这些佳肴激发了我的想象力和食欲;有时它们的
母体,自然界的一小块或一小段,如残留着几滴咸水的凸凹不平的牡蛎贝壳,残存在一串葡
萄上的疙里疙瘩的枯黄色蔓藤,仍然环绕在它们周围,虽不能食用,但象一处风景那样遥
远,富有诗意,使我在晚餐时心潮起伏,浮想联翩,忽而在一棵葡萄树下午睡,忽而在大海
上漫游。有几次,菜肴的新颖特色是由厨师精心设计出来的,他把菜肴当作艺术珍品,配以
自然的环境端上餐桌;一条用葡萄酒奶油汤汁烩制的鲜鱼放在一个长方形的陶瓷盘上,犹如
躺在绿油油的草丛中,鲜艳夺目,永久存在,但因为是被活活地扔进滚开的开水中,故而显
得歪歪扭扭,周围镶满了贝壳类动物、寄生动物,如螃蟹、虾和贻贝等,看上去活象是绘在
贝尔纳·巴利西①的陶瓷品上的彩图。
①巴利西(1510—1589),法国著名的陶瓷工和学者,发现了瓷釉的秘密。
“我好嫉妒,生气,”圣卢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我说,影射我和他朋友没完没了的窃窃
私语。“您认为他比我更聪明?您对他比对我更喜欢?您就这样心中只有他了吗?(那些特
别喜欢女人、惯于在女人中周旋的男人,往往会开一些在别人看来有失大雅而不敢开的玩
笑。)”
当话题由个别转入一般时,大家总避开德雷福斯案件,以免惹起圣卢的不快。可是,一
个星期后,他的两个同事挑起了话头,说他生活在这样一个军人环境中,竟会站在德雷福斯
一边,几乎成了反军国主义者,实在令人费解。“这是因为环境的影响不如人们想象的那么
重要”我插了一句,并不想详细讨论这个问题。我本想到此为止,没打算把前几天我给
圣卢谈的看法再说一遍。但因为刚才那句话和我上次说的几乎一字不差,我又为自己辩解似
地补充说:“这正是前几天”然而,我忽视了罗贝对我和其他几个人的发自内心的钦佩
还有另外的一面。他在钦佩的同时还完整地吸收了我们的思想,以至四十八小时后,他竟忘
记这些思想是从别人那里批发来的了。因此,对于我这个寻常的论点,圣卢认为应该向我表
示热烈的欢迎和赞同,似乎这个论点本来在他头脑中久已存在,而我不过是在他的领地上狩
猎而已。
“对极了!环境并不重要。”
他似乎怕我打断他的话头或不明白他的意思,紧接着又强调说:
“真正的影响是思想的影响!人都要受思想观点的束缚!”
他稍停片刻,就象一个吃下食物很快就消化的人,心满意足地微笑着,摘下单片眼镜,
用螺旋钻般的目光盯着我:
“持同一观点的人都差不多,”他神气活现地对我说。显然,他全然忘了他头脑中的这
些想法是我前几天同他讲的。
我晚上到圣卢的饭店时,心情并不都是一样的。虽说我们的一个记忆,一种忧虑可能会
暂时销声匿迹,不再纠缠我们,但是还会回来,有时久久萦绕在我们心头。有几个晚上,我
穿过城市到饭店去时,一路苦苦思念德·盖尔芒特夫人,连呼吸都感到很困难,仿佛我的胸
腔被一个高明的解剖医生切开,割除了一部分,补上了一块同样大小的非物质的痛苦,补上
了等量的怀旧和爱情。尽管刀口缝合很好,但当对某人的思念代替了内脏时,我们总会有不
舒服的感觉,它似乎比内脏占的位置更大,再说,不得不想着身体的一个部分,这种感觉说
它象什么,它又不象什么。不过我们变得更娇贵了。稍微有点微风我们就会叹息,是因为气
闷,也是由于抑郁。我仰望天空。如果月光皎洁,星光灿烂,我便想:“也许她正在乡下,
和我瞻望着一样的星星,说不定当我到饭店时,罗贝会对我说:‘好消息,我舅妈刚给我来
了封信,她想见你,就要到这里来了。’”我对德·盖尔芒特夫人的思念不仅仅寄托在苍
穹。一阵温馨的微风从我身边掠过,会给我捎来她的信息,就象从前在梅塞格里丝的麦田
里,微风给我捎来希尔贝特的信息一样:人总是那样,会在另一个人的感情中掺入许多并不
属于他的而仅仅是他唤醒的朦朦胧胧的感情。而这些特殊的感情,我们身上总有一股力量在
使它趋向真实,也就是使它汇合到一种更普遍、为人类所共有的感情中去,而人、还有人给
我们酿成的痛苦,只能使我们同这种普遍的感情沟通:当我知道我的痛苦是人类普遍爱情的
一个小小的组成部分时,我在痛苦中也就感到了快慰。我现在感到的痛苦使我想起了我从前
对希尔贝特的忧思,想起了在贡布雷,当妈妈晚上不在我房间时我感到的愁闷,同时也使我
回忆起贝戈特小说中伤感的几页;德·盖尔芒特夫人、她的冷漠和不在我身边同我痛苦的关
系不象是学者头脑中的因果关系,但我并不就此下结论说,德·盖尔芒特夫人不是我痛苦的
根源。我们的身体不是会出现一种漫射状疼痛吗?疼痛渗透到患病部位以外的地方,但一个
医生压住痛点时,这些地方就会失去疼痛的感觉。可是在这之前,由于疼痛到处渗透,我们
说不清楚是怎样的疼痛,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疼,以为这是命中注定,肯定治不好了。我朝
饭店走去,心里想着:“已有十四天没看见德·盖尔芒特夫人了。”(十四天也只有对我才
显得漫长,凡是涉及德·盖尔芒特夫人,我总是用分秒来计算时间的。)我对德·盖尔芒特
夫人的思念已不限于临风叹息了,甚至连时间的数学刻度也呈现出痛苦,富有诗情画意。现
在,每一天都象是一个轮廓模糊的山峰,变幻无常:走下山坡我感到可以忘掉一切,走上山
顶我又渴望再见到公爵夫人,因而内心烦忧。我时而下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