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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3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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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语。我最后把阿尔贝蒂娜带回到巴维尔。到了她家门前,我们不得不中断亲吻,生怕被人
看见;她没有睡意,于是又随我一起回到巴尔贝克,我又从巴尔贝克最后一次把她送回巴维
尔;早期出租汽车的司机睡觉是不看钟点的。实际上,我回到巴尔贝克,正是晨露初湿的时
候,这一回,虽只剩下我一个人,但我的女友似在我的身边,一个接一个的长吻象取之不竭
的源泉把我灌醉了。桌上,有我的一封电报,要不然就是明信片。又是阿尔贝蒂娜的!那是
当我离开她坐小车回来时,她在格特奥尔姆写的,告诉我她在想我。我一边读着一边上床。
此时,我发现条绒窗帘上头天已经大亮了,我自言自语,我们搂抱着过了一夜仍然相亲相
爱。第二天早上,当我在大堤上看到阿尔贝蒂娜时,心里直打鼓,生怕她回答我这一天没
空,不能接受我的邀请一起出去散步,这个邀请,我欲言又止,一拖再拖,久久不敢启齿。
我尤为不安的是,她神情冷淡,心事忡忡;她的一些熟人走了过来;无疑,她已经安排好下
午的活动计划,而我却被排斥在外。我看着她,看着阿尔贝蒂娜这优美的体态,这玫瑰花般
的容貌,她当看我的面,推出了她内心的企图之谜,不知将作出何种决定,我下午是福是
祸,就由它定夺了。一个年轻姑娘,她的整个心灵状态,她的整个生存前景,采取具有讽喻
意义的致命形式在我面前和盘托出亮了相。当我最后下了决心,当我极力不动声色地问她:
“我们马上一起去散步,直到晚上,好吗?”当她回答说:“很愿意,”我绯红的脸顿时风
停云散,久久不得安宁的心绪一下子美滋滋地平静了下来,还了我本来的更为甜丝丝的面
目,惬意,沉静,在暴风雨过后人们往往会有这种表现。我喃喃自语:“她真好,多可爱的
人儿!”沉浸在激情之中,虽不如醉酒的迷痴,但毕竟比友谊更深沉,而上流社会的激情只
好望尘莫及了。只有当维尔迪兰家请晚宴和阿尔贝蒂娜没空同我一块出去的日子里,我们才
辞去小汽车,我可以利用这些时日,通知那些想见我的人,说我还在巴尔贝克。我允许圣卢
在这些日子来这里,但仅这些日子而已。因为一旦他不期而至,我宁可不见阿尔贝蒂娜,也
不愿冒风险让他与她见面,不愿让最近以来我保持的愉快平静的心态受到损害,不愿我的嫉
妒心故态复萌。只有圣卢一走我才会放下心来。他也感到遗憾,强制着自己,没有我的召
唤,绝不来巴尔贝克。想当初,德·盖尔芒特夫人同他一起度过的时刻,我是多么羡慕,我
往拄不惜代价要看到他!人人都在不断地改变着与我们关系的位置。人们在不知不觉地然而
也是永恒不休地前进着,可我们常常看他们一成不变,观察的时间太短了,以致带动他们前
进的运动难以被发觉。但是,我们只要在自己的记忆里,选择他们的两个形象,这两个形象
是他们在不同的然而是比较接近的时刻留下的,他们本身并没有什么变化,至少变化不明
显,但这两个形象的差异却可以衡量出他们对我们冷热亲疏关系的位移。他对我谈到维尔迪
兰一家时令我惶惶不安,唯恐他对我提出请求,也要在维尔迪兰家作客,这一点就足以把我
同阿尔贝蒂娜一起在那儿尝到的全部欢乐搅得一塌糊涂,因为我妒忌,我总感到妒火在不断
燃烧。不过,谢天谢地,罗贝明确告诉我,与我的担心恰恰相反,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去结识
他们。“不,”他对我说道,“我觉得这种教权主义的圈子讨厌极了。”开始,我不理解修
饰维尔迪兰家的形容词“教权主义的”是什么意思,但圣卢句末画龙点睛,令我茅塞顿开,
遣词造句奇特,是聪明才子惯用的手法,每每叫人惊诧莫名。
  “就是在这些地方,”他对我说,“大家拉帮结伙,抱成一团。你不要对我说那不是一
个小宗派;对圈子里的人甜如蜜,对圈子外的人则冷若冰霜。问题不在于象哈姆雷特,是活
下去还是不活下去,而在于是不是属于这个宗派里的人。你是小圈子的人,我舅舅夏吕斯也
是小圈子里的人。你要怎么样?我呀,我从来就不喜欢这一套,这不是我的过错。”
  当然,我把强加给圣卢的未经我的招呼不许来见我的清规戒律,索性推而广之,在拉斯
普利埃,在费代纳,在蒙舒凡以及其它地方,不论是什么人,凡我与之逐渐有所交往的人,
我都严明我这条清规戒律;但当我从饭店楼上看见三点钟通过的火车拖着滚滚的烟雾,在巴
维尔的深崖峡谷里,留下痴滞的云缕。在郁郁苍苍的半山坡上久久流连忘返,我便毫不迟
疑,欢迎即将来同我一起品尝点心的客人,客人此时仍对我捉着迷藏,仙游于这片缥缈的云
带里。我不得不承认,这位客人,是事先得到我的应允才来的,而差不多每次都不是萨尼埃
特,我每每后悔不迭。然而,萨尼埃特是存心惹人不愉快的(如果不是来讲故事而是来作客
那就更令人扫兴了),虽则他比许许多多其他人更有文化,更聪明,为人也更好,但同他在
一起,似乎非但毫无欢乐可言,而且,除了消沉之外,什么也得不着,弄得您一个下午都感
到败兴。也许,如果萨尼埃特坦率承认,他担心给人造成苦恼,人们也就大可不必害怕他的
来访了。烦恼,在人们堪忍的种种毛病里,不过是最不严重的一种毛病,他的烦恼兴许只存
在于别人的想象之中,或许是受到别人的启示方才受到感染,这种启示能对他的朴实发生影
响。但他极力不让人看出无人理他,以致不敢自举自荐。诚然,他不象有些人那样应酬自有
道理,那些人在公共场合,总爱逢人就行举帽礼,要是他们久违了您,突然在一家门厅里发
现您同他们不认识的显贵们在一起,他们便会冷不防向您抛一声响亮的问好,却又连忙道歉
不迭,千万别对他们的高兴和激动见怪,久别重逢,发现您欣然续旧,气色甚佳,难免喜出
望外,等等。然而,萨尼埃特却相反,他太缺乏胆量。在维尔迪兰夫人家里,或者在窄轨火
车里,要是他不怕打扰我,他本来可以对我说,他很愿意来巴尔贝克看我。这样的提议不会
吓坏我的。可他偏不这么说,他什么也不主动对我提出,可是,却愁着眉苦着脸,目光坚不
可摧,与烧在瓷器中的釉彩无异,不过,在他的目光里,有一种急于见您的迫切愿望——除
非他找到一位更有意思的人——可又掺和着不让人发现自己有迫切见人的愿望的意志,他满
不在乎的样子对我说:“您不晓得这些天您干些什么吗?因为我可能要去巴尔贝克一带。不
过,不,没什么了不起的事,我只是随便问问您。”这种神色骗不了人,而那些反话的符
号,我们可以反其意而用之来表达我们的感情,其实一目了然,人们不由寻思,怎么还会有
这种人说类似下面的话:“我到处受到邀请,弄得我不知如何是好,”实际上是为了掩盖他
们没有受到邀请的事实。而且,更有甚者,这无所谓的神色,可能由于在其混杂的成分里掺
合进口是心非的意志,给您招惹来的难受,就远非害怕烦恼或直截了当的想见您的愿望所能
做得到的,也就是说,那难受,那厌恶,属于普通社会礼貌关系的范畴,相当于在爱情方
面,一位恋人向一个不爱他的女士提出了一个伪装的建议,说什么第二天去看她,却又马上
改口,说什么他并不是非这样做不可,甚至不一定坚持刚才的建议,却保持着假冷淡的态
度。顿时,有一种我莫名其妙的东西从萨尼埃特其人处流露出来,让人不得不和颜悦色地回
答他道:“不,可惜,这个星期,我改日向您解释”于是我便让别人来此地,他们虽然
远不如他的身价高,但也没有他那忧心忡忡的目光,也没有他那苦涩百结的嘴巴,他心里倒
想走东家串西家,但每次登门拜访人家,总是哑着嘴不说话。糟糕的是,萨尼埃特在小火车
上很少不遇见来看我的客人,而客人在维尔迪兰家又很少不对我说:“别忘了,星期四我要
去看您,”也恰好是那一天,我告诉萨尼埃特我没有空。因此,他最终把生活想象成为充满
了背着他故意策划的玩笑,即使不是故意与他作对的话。另一方面,人们岂能始终一成不
变,过分谨小慎微便会变为病态的冒冒失失。那次是绝无仅有的一次,他未经我的允许不速
而至来看我,正好有一封信,我不知道是谁寄的,撂在桌子上。过一会儿,我发现他听我说
话时心不在焉。那封信,他全然不知道来历,竟使他着了迷,我老觉得他那一双象上了釉似
的眼珠子就要脱离自己的运行轨道投向那封什么信上,眼看着那封信正被他的好奇心磁化
着。犹如一只老鹰见蛇就扑过去。他实在忍耐不住了,便先给信换了个位置,好象帮我整理
房间似的。他觉得这样仍不过瘾,于是拿起信,翻过来,掉过去,好象机械手的动作。他冒
失的另一种表现形式,那就是,一旦拴在您身上,他就走不了了。因为那一天我很难受,我
请他乘下班火车,再过半小时就动身。他不怀疑我身体难受,但却回答我说:“我要待一小
时一刻钟,过后我就动身。”此后,我感到内疚,因为每次我都可以叫他来作客,但却没有
这样做。谁晓得呢?也许,即使我消除了他的厄运,别人也会邀请他,他也会立即改换门庭
弃我而去,使我的邀请达到双份好处,一则给他以欢乐,二则我也摆脱了他的纠缠。
  我接待客人之后的那些日子里,我自然不等人来访了,小车又来接我们,阿尔贝蒂娜和
我。当我们回店时,埃梅站在饭店的第一道台阶上,抑制不住眼红、眼热而且眼馋起来,看
着我给司机多少小费。纵然我紧紧地握住手,也没能掩盖住严封在手心里的硬币或纸币,埃
梅的眼力掰开了我的手掌。转眼间,他转过头去,因为他为人谨慎,有教养,甚至知足于小
恩小惠。不过,钱落到另外一个人的手里,会激起他内心一种无法抑制的好奇心,引出他满
口垂涎。就在这短暂的时刻里,他的神情,简直象一个在读儒尔·凡尔纳的小说的孩子,全
神贯注,入了迷着了魔,抑或象一位晚宴上的食客,就在一家饭店里,坐在离您不远的地
方,眼睁睁地看着有人为您切野鸡肉,可他却没有能力或愿意也要一份,于是便暂时把他严
肃的思想抛开,目光死死盯住那只野禽,这样贪婪的目光,只有爱情和妒意使之微笑。
  就这样,一天天接连坐车外出兜风。不过,有一次,我乘电梯上楼,电梯司机对我说:
“那位先生来过了,他留下一个口信让我转告您。”司机对我说这句话时,声音微弱发颤,
冲着我咳嗽,溅了我一脸唾沫星子。“我伤风厉害!”他接着说,好象我自己看不出来似
的。“大夫说我是百日咳,”说着,他又冲着我咳嗽啐唾沫。“您别说话累了身子,”我态
度和善地对他说,这种神态是装出来的。我害怕染上百日咳,万一得了这种病,再加上我容
易气闷,那可要我的命了。但他反炫耀起来,象一位不愿意戴病号帽子的强者,嘴仍不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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