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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和过来。麻疹的症状已经消失,我的外祖母也远远地离我而去,不再让我心里痛苦。有
时,一种黑暗突然朝这些不同的睡眠猛扑过来。沿着一条漆黑无光的林荫大道散步使我感到
害怕,我听到游荡的人在那里走过的声音。突然间,传来一个警察与一个经常以赶车为业的
妇女的争吵,远远看去,这类女人像是年轻的男车夫。在她那笼罩着黑暗的座椅上,我看不
见她的人影,可是她在说话,从她的声音中,我辨认出了她那张尽善尽美的脸庞和她那青春
勃发的肉体。我在黑暗中朝她走去,想在她重新离开之前登上她的双座四轮轿式马车。车子
距离很远。幸好与警察的争吵还在继续。我赶上了仍然停在那里的马车。林荫大道的这一部
分亮着路灯。女车夫清晰可见。那确实是一位妇女,不过她已经上了年纪,身材高大而且强
壮,大盖帽底下露出白花花的头发,她的脸上有一块红斑。我走开了,心里在想:“女人的
青春难道就是这个样子?我们遇到的,且期望再次见到的女人怎么突然衰老了?人们渴望重
逢的年轻女人难道就象由于对角色缺乏创造力而不得不让位于一些新星的演员?然而这绝不
是一码事。”
继而,一种忧伤涌上我的心头。我们就这样在我们的睡眠中生出无数的怜悯,正如文艺
复兴时期“哀痛耶稣之死的圣母画像”那样,不过我们的怜悯不是表现在大理石上,相反那
是无法凝固成形的怜悯。这些怜悯自有它们的用处,那就是让我们回想起某种更加动人,更
有人情味的景象,而人们在清醒的时候却千方百计地将之遗忘在有时是充满敌意,冷若冰霜
的良知当中。这就令我回忆起我在巴尔贝克许下的永远怜悯弗朗索瓦丝的诺言。至少在整整
一个上午,我尽量不让自己为弗朗索瓦丝与膳食总管的争吵而恼火,尽量对弗朗索瓦丝和和
气气的,而其他人却对弗朗索瓦丝实在太不和善了。虽然只有这个上午,但我却必须试着为
自己制订一个比较稳固的准则;因为,正如人民不会长时期处于一种纯粹凭感情操纵的政治
统治之下那样,人们也不会长时期地让他们对梦的回忆统治自己。这种回忆已经开始消逝。
我试图回想这种回忆以便描述它,然而却加速了它的消失。我的眼睑不再牢牢地粘住我的眼
睛。要是我想竭力重现我的梦,我的眼睑便会完全睁开。必须随时在健康明智与精神享受这
两者之间作出选择。而我总是怯于选择前者。再有,我所放弃的那种危险的能量比人们想象
的更加危险。怜悯、梦幻并没有单独消逝。象这样改变人们睡眠的环境,消散许多天,有时
是好几年的岂止是梦幻,还有不仅做梦而且入睡的能力。睡眠是神奇的,但却不太稳定;最
轻微的碰撞也会使之转瞬即逝。睡眠是习惯的朋友,比睡眠更加稳固的习惯每天晚上都把睡
眠带往它的圣地,习惯使睡眠免遭任何撞击;然而,如果人们移动了睡眠的位置,如果睡眠
没有被固定下来,睡眠就会象一缕青烟那样飘逝而去。睡眠犹如青春和爱情,失去便无法再
找回来。
在这些不同的睡眠之中,仍如在音乐中那样,创造美的是音程的上升或降低。我玩味着
这种美,但是在这种尽管短暂的睡眠中,我却失去了使我们感受到巴黎手工业和食品业流动
的生命的大部分吆喝声。平常(可惜没有预见到象这样姗姗来迟的苏醒和我的那些象拉辛笔
下的阿絮埃吕斯那样苛刻的波斯法则很快就会把这一幕呈现在我面前),我尽量一大早醒
来,为的是不错过这些吆喝声。我知道阿尔贝蒂娜对这些声音感兴趣,而我自己身在床榻心
在外,这都不失为一种乐趣,除此之外,我把他们的吆喝声看作外界气氛,危险动荡的生活
的象征,在这种生活中,我只让她在我的监护的范围内进行活动,虽然可延伸到外面,但仍
在关押中,使我能够在我愿意的时候把她拉回来,让她回到我的身边。
因此,我尽可能真诚地回答阿尔贝蒂娜:“正相反,我对这些吆喝声感兴趣是因为我知
道您喜欢这些吆喝。”——“船上卖牡蛎啦,船上。”——“噢,牡蛎,真让我嘴馋!”幸
好半是无常半是温顺的阿尔贝蒂娜很快忘记了她想要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在我告诉她普吕尼
埃家有更好的牡蛎,便传来了鱼贩子的吆喝,她一听到叫卖什么,就跟着想要什么:“卖虾
罗,多好的虾,活蹦乱跳的鳐鱼,活蹦乱跳。”——“油煎的鳕鱼,油煎的。”——“鲭鱼
来了,新鲜的鲭鱼,刚到的鲭鱼。买鲭鱼吧。太太,多漂亮的鲭鱼。”——新鲜美味的淡
菜,卖淡菜啦!”“鲭鱼来了”的叫卖声使我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但是由于这种叫卖在我
看来,对我们的司机并不会起作用,我便一门心思地只想着我讨厌的鱼,我的不安没有持续
下去。
“啊!淡菜,”阿尔贝蒂娜说,“我太喜欢吃淡菜了。”——“亲爱的!在巴尔贝克吃
淡菜倒是不错,在这里淡菜分文不值;此外,我提请您回想一下戈达尔跟您说过的有关淡菜
的话。”但是,我的意见很不合时宜,因为接下来的那个瓜果蔬菜女贩叫嚷的某种东西戈达
尔更加忌讳:
直立莴苣,直立莴苣!
卖是不卖,只是摆摆。
然而,阿尔贝蒂娜答应我牺牲直立莴苣,条件是我允诺她在几天后让人去那个吆喝“我
有阿让特伊芦笋,我有上好的芦笋”的女贩那里采购。一个神秘的声音在暗示着什么,人们
期待着那人更加奇妙的叫卖:“桶呃,桶呃!”然而,人们不得不以失望而告终,听到的仅
仅是桶而已,因为这个词几乎完全被覆盖了,只听得:“玻璃,修玻璃,修门窗玻璃,修玻
璃,修玻璃的来了,”这种格里哥利式的单旋律老调令我联想起礼拜仪式,但更让我联想起
这一点的,是破布贩子的吆喝声,它在不知不觉之中复现了祈祷中那种重音突然中断的情
景,这在教堂的仪式中十分常见:“Praecep-
tissalutaribusmonitietdivinainstitutioneformati,audemusdicere①”,神甫在
“dicere”②上急促地打住。就象中世纪虔诚的平民在教堂前的广场上演出闹剧和傻剧那
样,破布贩子令人联想起的正是“dicere”这个词,他拖着长音吆喝一阵之后,那最后一个
音节说得如此急促,就像是出自七世纪大教皇嘴中的加重语气:“破布,废铜烂铁(这一切
都是慢慢地吟诵出来的,接下来的两个音节也同样如此,而最后一个音节却结束得比
“dicere”还要急促),兔子皮。”“巴伦西亚橙,漂亮的巴伦西亚橙,新鲜的桔子,”不
起眼的韭葱(“多好看的韭葱”)和玉葱(“我的玉葱卖八个苏”)在翻腾,对我来说就像
是激浪的回荡,阿尔贝蒂娜可以自由自在地消失在激浪之中,并且因此象Suavemarimagmo
③的情景那样甜美温柔。
瞧瞧胡萝卜
两个铜板一捆。
①拉丁语。即:由健康原则引导,神事机构培养,让我们倾听吧。
②拉丁语,即:听。
③拉丁语。即:多么美呀,在宽广的海面上。
“啊!”阿尔贝蒂娜叫嚷道,“卷心菜、胡萝卜、桔子,都是我想吃的东西。快叫弗朗
索瓦丝去买呀。她可以做奶油胡萝卜。再说,要是大家一起吃这些东西那该多好。我们听到
的所有这些声音就可以真的变成一顿美餐了。”——“活蹦乱跳的鲦鱼,活蹦乱跳的!”—
—“噢!我求求您,至少让弗朗索瓦丝做一道黑奶油鳐鱼。那太好吃了!”——“就这么说
定了,我的小宝贝。别停下;不然的话,水果蔬菜女贩会推来您要的一切。”——“说定
了,我就走,可我们以后的晚餐,我只想吃我们听到叫卖的东西。这太有趣了。哎,我们还
要等上两个月才能听到:‘青豆,鲜嫩的青豆,瞧瞧青豆’。说得多好:鲜嫩的青豆!您知
道,我想要细嫩细嫩的青豆,再淋上酸醋沙司;简直不象是吃的青豆,新鲜得好似露水。可
惜呀!这道菜就象奶油小菜心那样遥远:‘上好的奶酪,上好的奶酪,好吃的奶酪!’还有
枫丹白露的夏斯拉白葡萄:‘我有漂亮的白葡萄。’”而我却心怀恐惧地想着我将与她相处
直到收获夏斯拉白葡萄为止的整整这段时期。“听着,我说过我只想要我们听到叫卖的任何
东西,不过我自然可以破例。我去勒巴代那里为我们俩订一份冰淇淋也许不是根本不可能的
事情。您会对我说,这不合时令,可我真想吃!”去勒巴代那里的计划使心神不宁,然而对
我来说,“也许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这些字眼却使得这一计划变得更令人确信,也更加
让人怀疑。那是维尔迪兰家会客的日子,自从斯万告诉他们那是最好的店家之后,他们一直
就在勒巴代那里订做冰淇淋和花式糕点。
“订做冰淇淋我没有任何异议,我亲爱的阿尔贝蒂娜,不过还是让我来为您订吧,我也
说不定,不知道是去普瓦雷-布朗施那里,勒巴代那里,还是里茨那儿,总之我看着办
吧。”——您要出门?”她用一种疑惑的神色对我说。她总是口口声声地说,要是我多出门
走走,她会很高兴,然而,一旦我的哪句话有能够让人想到我不准备呆在家的意思,她便显
出不安的神情,令人想起她看到我不断外出的那份喜悦也许并非发自真心。“我可能出去,
也可能不出去,您很清楚我这人事先从来没有计划。不管怎么说,冰淇淋不是人们在街上推
出来叫卖的东西,您为什么要呢?”她马上回答了我,她的那番话确实向我显示出,自从离
开巴尔贝克之后,她身上突然增长了多少聪明才智和潜在的情趣,她总是说,这类话完全归
功于我的影响,归功于经常跟我同居,然而我却从来不会说这些话,就好象有个陌生人禁止
我在谈话中运用文学形式。也许,阿尔贝蒂娜的未来与我的未来截然不同。看见她在说话时
总是急于使用一些完全是书面的,在我看来似乎适用于另一种更加正规的场合,而且是我至
今一无所知的比喻,我差不多便预感到了这一点,她对我说(尽管如此我仍然深受感动,因
为我想:我当然不会象她那样说话,但是不管怎么说,没有我她就不会这样说话,她深受我
的影响,可见她不会不爱我,她是我的杰作):“在叫卖的食品当中,我所喜欢的,是那种
东西听上去就像是吟诵的古希腊史诗,可一到了餐桌便改变了性质,作用于我的味觉器官上
了。说到冰淇淋(因为我真希望您只为我订做一些用各种各样建筑形状的老式糕点模具制作
的冰淇淋),我每次吃,都有庙宇、教堂、方尖碑、悬岩,我首先看到的好似是一种秀丽的
风景,然后我才把这些覆盆子或者香子兰建筑物化作我喉间的一份凉爽。”我觉得这话美得
有点过了头,但是她却觉得我以为她的话恰到好处,于是,她停顿片刻,如同她每次比喻成
功之后,大笑起来,对我来说,她的这种笑声是多么残忍,因为她的笑是那样淫荡:“我的
上帝,在里茨饭店,我真担心您找不到旺多姆圆柱型的巧克力或覆盆子冰淇淋,可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