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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没有什么西北大学的消息?”
我们是在学校读书时认识的,那是70年代的事。当时我已结婚,也生下了凯蒂。那时,我总暗自羡慕戈碧和其他人的自由自在,羡慕她们能通宵跳 舞,然后赶着上早上第一堂哲学课。我虽和她们同样年龄,却活在完全不一样的世界。那时戈碧是唯一与我亲近的人,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之间的差异如此极端不 同。那时我们的感情真的很好,她许是因为戈碧喜欢被得,或至少,假装她喜欢。我想起了彼得。他讨厌我的大学舞会,带着一脸的鄙视来掩盖他心中的不安。唯有 戈碧能打破这个僵局。
除了少数几个同学外,我和大部分同学都已失去联络。毕业后大家散布北美各地,不过大部分都待在大学教书或在博物馆工作。这些年来,戈碧倒是较常和一些人联络。也许是那些人比较常与戈碧联络。
“我有乔伊的消息,听说他现在在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教书,好像在爱荷华州呢,也许是在爱达荷州。”戈碧说,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搞不清美国地理位置。
“是吗?”我故做惊讶说。
“维宁跑去拉斯维加斯搞房地产,前几个月还因公事来过这里。他现在已经完全脱离人类学了,快乐的不得了。”
她啜了一口酒。
“他应该还是那卷乌头发,一点都没变吧?”我说。
她笑了起来,总算恢复正常了。使她心情放松的原因,不知道是红酒还是我。
“对了,我收到珍妮寄给我的电子邮件,她说想回学校继续读书。你知道吗?她为了嫁给一个笨蛋,放弃罗特格公。司的职务,跟他到宝州去了。”戈碧说。
“是啊,她只要一答应求婚,为了得到一纸婚姻关系合约,就把她整个人生给毁了。”我说。
戈碧又喝了口酒。
“那也是她自找的。对了,彼得近况如何?”这突然冒出来的问题重击了我一拳。直到刚才,我还一直很小心避免不谈我失败的婚姻关系。
“她很好。我们谈过。”
“人总是会变的。”
“是啊。”
沙拉送来了,接下来几分钟我们忙着加酱和胡椒。当我再度抬起头时,发现她静静坐在那儿,手中叉起一堆苗芭停在碟子上。虽然从她的眼神看得出她是在想自己的事,但她还是再度把目光溜开。
我换一个方式试探她。
“你的计划进行如何了?”我叉起一颗黑橄槛。
“啥?哦,那计划。很好。进行得不错。我终于得到他们的信任,有些人已开始对我敞开心胸了。”
她吃了一口沙拉。
“戈碧,能不能再说清楚一点。你计划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她笑了起来,应该是想起我们学生时代所学不同的差异。我们班上人数虽不多,但是大家攻读的方向却大不相同:有人专研人种学,有人研究语言学、考古或生物人类学。我对解构主义的认识不深,就像戈碧对线粒体DNA认知不多一样。
“记得雷恩要我们看的人种学吗?雅诺马马人,桑马雅人,努埃尔人?对了,就和这主意相同。我们想要描述这个世界的娼妓现象,透过观察和与资料 提供者访谈。田野工作。接近和个人性的。”她又吃了一口沙拉。“她们是谁?她们从哪里来?她们怎么会成为妓女?她们平日靠什么维生?她们的社会结构如何? 她们怎样进行经济活动?她们如何看待自己?她们”
“我懂了。”
也许红酒已发挥效力,也许我挑起她生命中最热衷的话题,她开始有了活力。虽然现在天已经全黑,但我却能看见她眼里闪动着耀眼的光芒。也许是街灯的反射,也许是酒精在燃烧。
“社会根本不关心这些妇女,没有人对她们感兴趣,除了那些觉得受到她们威胁,千方百计想赶走她们的人之外。”
我点点头。两人各吃了一口沙拉。
“大部分的人认为女孩会去卖淫是因为她们自甘堕落,要不就是受到胁迫,或种种不得已的理由。事实上,她们大部分都是为了钱而做的。这是最不需 要专业技术的就业市场,除此之外,她们找不到更好的谋生方法。她们决定为娼几年,好好赚一笔钱再说。卖屁股总比卖汉堡有利润多了。”
我们又吃了几口沙拉。
“和别的族群一样,她们也有自己的文化。她们架构起来的社会、心理状况和赖以维生的系统等,都是我非常感兴趣的。”
侍者将主菜端上桌。
“那关于雇用她们的人呢?”
“什么?”她似乎不明白我的问题。
“那些出钱招募女人卖淫的人啊?他们一定在这整件事里扮演重要角色。你有去和他们谈过吗?”我叉起一把意大利面。
“这有啦,问过一些。”她为此语塞,显得有些狼狈。她稍停片刻才又开口。“我的事谈够了,唐普,来讲讲你工作的情况吧。有没有什么有趣的案子啊?”她看着盘中食物,头也不抬地说。
她突然把话题传向,在完全没有防备下,我不假思索便脱口回答。
“这些命案真是教人紧张。”我一说出口,便开始后悔。
“什么命案?”她的声音柔和下来,不再那么锐利。
“是上礼拜发生的一件麻烦案子。”我没有再往下说。戈碧从来就不想听有关我工作的事。
“哦?”她又拿了一块面包。她倒是满客气的,看我刚才听完她讲工作情况,现在换她听我讲了。
“奇怪的是,报纸居然没有大幅报导。这具无名尸是在圣米内大教堂附近发现的,遇害的时间大约是今年四月。”
“听起来和你过去的案子没有什么不同嘛,有什么好烦的?”
我坐直身子,看着她,犹豫着是否要再继续说下去。也许说出来会比较好。但是会对谁好呢?是我吗?除了她以外,没有人会愿意听我说。然而,她真的想听吗?
“被害人尸体被肢解,装在垃圾袋里,弃置在大教堂后的山谷中。”
她看着我,没有任何反应。
“我认为这犯罪手法和另一件案子很像。”
“什么意思?”
“我发现一些共同点,”我尽可能说得精确些。“共同现象。”
“例如说?”她伸手向红酒杯。
“野蛮殴打死者,又毁坏尸体。”
“这又不是很少见的事。我们女人不都一直扮演被害人的角色吗?头被敲破、脖子被勒、被用刀砍?在男性暴力申诉专线上,哪一点不常见?”
“没错,”我承认。“从她们被分尸到现在,我还真不知道她们致死的原因。”
从戈碧一脸病态的表情看来,也许我不该再讲下去。
“还有呢?”她举起杯子,但没有喝。
“切割尸体的方式很类似,同样割除某部分器官,还有”我越讲越小声,想到了那根通条。我仍不知道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
“所以,你认为这两件案子是同一个混蛋做的?”
“是的。但是我没办法说服和我共事的那个白痴。他连比较一下两件案子都不肯。”
“凶手应该有肢解女性的倾向,习惯使用垃圾袋,对吧?”我头也没有抬便说:“没错。”
“你想,他会再度犯案吗?”
她的声音再度尖锐起来,刚才柔和的语调消失了。我放下叉子,抬头望着她。她直视着我,头部微向前倾,手上紧紧握着红酒杯的颈部。红酒杯正微微颤抖着,杯中的红酒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波纹。
“戈碧,很抱歉,我不该对你说这些。你没事吧?”
她坐正身子,把红酒杯放在桌上,一时手还握得很紧,不肯袖走。她仍一直看着我。我挥手叫来侍者。
“你要咖啡吗?”
她点点头。
我们把晚餐吃完,继续放任自己享受咖啡和甜点。她似乎又恢复了幽默,我们聊起学生时代的往事,想起当年我们留着长长的直发、穿着捆染衬衫、低腰牛仔裤快包不住屁股、脚上总挂着一串铃当的模样,不时大笑起来。当我们离开餐厅时,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走在亚瑟王街上,她又提起了那两件命案。
“这凶手的长相如何?”
这个问题让我愣住了。
“我是说,他会是神精病吗?还是正常人?你要如何把他指认出来?”我仍没开口,脑子有点混乱。
“你能把他揪出来吗?”
“你说凶手?”
“是的。”
“我不知道。”
她穷追猛打:“他会再度犯案吗?”
“我想很有可能。如果他真的杀了两个女人,就不能保证他不会再杀第三人。戈碧,他是有计划的,经过缜密思考过的。许多杀人狂在落网前,总会逍遥法外好一段时间。但是,我不是心理学家,这只是我的推测而已。”
我们走到我停车的地方,我把车门打开。突然间,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臂。“走,我带你去看看那个地方。”
“去哪?”
“红灯区啊。你忘了我的研究计划吗?我们开车去那里,我指一些女孩给你看。”
一辆车子由远处驶来,车灯正对着戈碧,在灯光下,我发现她脸上的表情有点不对。从她身上流过的灯光,像手电筒发出的一柱光束,强化了她的轮廓,暗化了四周的背景。她的脸上流露着十分坚决的表情。我看了一下手表一一已经12点18分了。
“好吧。”我说,其实心理完全不愿意。看来明天一定会完蛋。不过,看她一脸焦虑的样子,我又不忍心让她失望。
她钻进车内,爬到后座的位置。这里的空间较大,可让她放腿,但还是稍嫌不够。
我们默默地开了几分钟的车、根据她的指示,走过几个街区,然后转向南边往圣厄本的方向开。我们沿着麦克基尔贫民区的东边,这里错乱地混合了低价学生住宅、高级出租公寓和有钱人的棕色石墙屋。往前不到六个街区,我们弯进圣凯萨琳街,置身在蒙特娄的市中心。
在蒙特娄,城市的快速发展使得东边越来越污秽。由圣凯萨琳街就可看得出来。发迹于丰裕的维斯蒙,跨过市中心,向东朝圣罗伦斯大道发展,缅思区 便成为西方和东方的交界。沿着圣凯萨琳街,尽是高级房舍和旅馆,有戏院和购物中心。但是位在办公大楼和出租公寓后的圣罗伦大道,是妓女和嫖客交易之地。他 们活动的范围向东伸展,这里也是毒贩出没和小太保鬼混之地。不管观光客或当地人闯进这里,都会目瞪口呆,目光不敢和他们接触。他们会把目光别开,保持自己 和他们不同的特性,然后赶紧离开。
我们快驶离圣罗伦大道时,戈碧才示意我在路旁停车。我把车子停在一家情趣商品店前的车位,把引擎熄火。在对街,一群女人聚集在格兰纳达旅馆门外。旅馆的招牌上虽写着“观光套房”,但是我很怀疑有观光客敢住进去。
“在那里,”戈碧说:“她是茉莉。”
荣莉穿着一双快高至膝盖的红皮长靴,黑色的丝袜绷得很紧,勉强遮住臀部。在丝袜上方,是一条超迷你的短裤,上身则是一件聚酯纤维布料的短衫, 把胸部高高推起。她耳上的塑胶耳环直垂至庸,在她黑得异常的头发衬托下,映耀着粉红色的光芒。她看起来和电影中常见的妓女简直就是一个样。
“那是坎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