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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坐上了回天鹅镇的末班车。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浑浊,越来越模糊。车厢里温度很低,几乎可以结冰。这是一辆上了年纪的中巴车,车窗、车顶和车身到处豁着嘴,风呼呼地灌进来,蚂蟥似地咬着皮肤,将人体热量一点点吸食掉。两姐妹身体缠绕在一起,彼此都没有说话,似乎语言也被冻结了,怎么也化不开。她们这次回天鹅镇,是收拾东西的。酒厂在找她俩的麻烦,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们呆不下去了。
向阳旅社一到黑夜就变得阴森恐怖,到处都是半截的树枝,树枝挂满了纸片和塑料袋,空气中散发着饲料味。朱慧在楼道口停住了,她说:“你去看看许老头在不在?”
“管他在不在,人家都那么一把年龄了,不再乎你的脸。”
“傻啊你,他要是不在,我俩就可以悄悄拾掇东西,赶明儿一大早溜走,不省出房租了吗?”
梅晓丫的火气“腾地”蹿起来。“朱慧,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想钱!你知道为了这我遭了多大的罪?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到处哭鼻子抹眼泪,差一点就成了唐经理的小点心……”
“丫啊,我知道的,”朱慧打断了梅晓丫的话。她用力捏着梅晓丫的手说:“虽然我挨了打,蹲了监号,可你在外面做什么我全知道。可我不能说,我得忍着。如果我忍不住说出来,就完蛋了。你想想光麦经理的酒钱和派出所的罚款就得让我们俩扛半辈子。现在好了,他们把我们当包袱甩出来,他们以为我人被打残了,钱也被抢跑了,我完蛋了。可是他们不知道,我没完蛋,我们胜利了!”她的脸上浮现一朵久违的笑靥:“丫啊,我俩发财啦!”
杨古丽不在屋里,窗户隙着一条缝,这是梅晓丫走时留下的。屋子里落满尘埃,冰冷而又潮湿,显然很久没人住过。
“她现在都不回来睡了?”梅晓丫问。
“唉,你管人家干嘛?人家被捧在怀里,暖着呢!”
梅晓丫收拾行李时,朱慧就进入了梦乡。她脸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嘴里还含着一块咖啡糖。上学时朱慧从家里带来一罐橄榄菜,便想给余晓敏送去,余晓敏总跟特困生过不去,讥讽的话没法听。她进了寝室却发现,余晓敏紧张地朝被窝里塞东西,藏的就是咖啡糖。回来后,她就跟梅晓丫哭鼻子,说何苦这样呢,我哪里那么馋嘴,给我我还不要呢!这一次她没有堵住余晓敏的嘴,自己却咧开嘴哭得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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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晓丫望着朱慧的模样有些酸楚,想到再过几个钟头就要离开,酸楚里又浇进了一盅苦酒,在感觉中喧闹起来。天鹅镇虽然不是她的家乡,可离开家乡之后,她就一直生活在这里。不管这里沉淀堆砌了多少痛苦的记忆,可真正割断这些记忆的时候,她竟然产生了截肢之痛。梅晓丫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多愁善感,当初到酒厂,不也是为了挣点钱离开这里吗?可真正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内心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迷茫和留恋。
第二天大清早,梅晓丫搀着朱慧下楼,出楼道口,惊飞一群栖息在草窝中的小鸟。它们像风一样从地上腾起来,乖戾的啼鸣在空气中回荡。姐妹俩拐进菜园旁边的废墟时,许大爷的声音从后面撵上来,姐妹俩同时哆嗦了一下。
“大爷,您是找我们要房租的吧……”
“呃——我哪能要钱呢,你俩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这时候朝你俩张嘴,不真成财迷了?我是想告诉你们,你们屋里那个……”他的话哽在名字上。
“杨古丽。”
“对……就是她,你们快去看看她吧,听说她偷人家的男人,被绑在玩具厂呢,晚了怕是要出事。”
七、柱子上的呻吟(1)
姐妹俩在玩具厂仓库里找到了杨古丽。她被绑在仓库的柱子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裤,头像粒熟透的果子在胸口晃动。一小片阳光从仓库的上方射过来,穿透她的身体,使她变得苍白而又孤单。门口的保安不让她们进去。他们说没有老板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去。梅晓丫知道老板是唐经理的老婆,她是不可能让她们看杨古丽的。
“这么冷的天,你们剥了她的衣服,是要冻死的。”朱慧对保安说。
“你俩就放了她呗,她是被你们唐经理骗的。”梅晓丫也帮腔。
“衣服是唐经理的,冻坏了跟我们没关系,谁让她自己不买衣服。”一个说。
“她被谁骗我们不管,放了可不行——她勾引老板的老公,放了她,捆到柱子上的就是我们。”另一个说。
梅晓丫骑着朱慧上了窗户,也许是太高,她的头刚挨近窗口,就感到一股冷嗖嗖的气流,将她朝里面吸。
“古丽、古丽,”梅晓丫喊道,“你抬头看看,我来啦。”
“晓丫姐,”杨古丽仰着脸,“快去找唐经理,我被她老婆绑架了。他再不来……我会冻死的。”梅晓丫心里抽搐起来:“古丽,别做梦了,这事连许大爷都知道,他能不知道吗?要是想救你,早就来啦——”杨古丽“呜呜”哭起来,在封闭而霉湿的空间里,哭声像沉闷的鼓音,在梅晓丫的心里鸣响着。“让她装昏,这样他们就会放过她。”朱慧出主意。“不用装……再过一会……我就会昏倒……他们把绳子绑得好紧……我的血都凝了……”
一个身穿貂皮大衣的胖女人走过来,跟在后面的是那两个保安。
姐妹俩都没跑,而是勾着手指站在窗根下。
“就是她俩,”保安告诉她,“还想让我们放掉那个小狐狸。”
胖女人并没有骂她们,态度居然蛮和蔼:“你们是姐妹吧?”
梅晓丫点点头。
朱慧回答:“我们是同学。”
“噢、噢……”她抽出一支烟,在保安递过来的火苗上燃着。脸上堆满了笑意。“不管你们是姐妹还是同学,我都要请你俩帮个忙,事情你们也看到了,好好的工不做,这么小就偷男人。也就是我心善,换了别人,早把她……我也不想把她怎样,确实太小了,教训一下就算了,这也是为她好,以后无论到哪里,要有点哈数,眼睛不能乱瞟,尤其是人家碗里的……”
“你要我们帮什么忙呢?”梅晓丫想到杨古丽还在遭罪,打断了她的话。
“小事,一分钟就能搞定。”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递给梅晓丫,“这是一个他俩通奸的材料,只要她签个名字,我就放她走,老唐买的那些衣服,也给她带走——我这身段,留也没用……”
梅晓丫把纸递给杨古丽:“快签字,签完了咱们就走。”
“这是什么呀?”杨古丽勾着一条腿,哆哆嗦嗦穿裤子,她的脸像被雨水濡湿的麻黄纸,沁出蜡黄|色。
“什么?你干的好事呗。”
“为什么要我签,他怎么不签?”杨古丽瞥了几眼,嘀咕道。
“是你勾引人家的,人家凭什么签字?”朱慧从后面走过来,接过话茬。
“我才没勾引他呢,是他强迫的!”杨古丽蹲下来,她感到凝固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她捂住脑袋说:“这字我真的不能签,签了他会生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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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慧一跺脚:“你都到这份上了,还管他生不生气!我看你是牛尾巴点火把——发疯了。”
梅晓丫也蹲下来,手绕在杨古丽的肩膀上:“还是签吧,你想想,唐经理如果没良心,你再讨他欢喜也没用,也不值得。如果他有良心,知道你现在的处境,怎么可能责怪你呢?再说,现在你不签字,怎么可能走出去?”
杨古丽听进了梅晓丫的话,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一放下笔,她捂着脸又“呜呜”地哭起来:“我没脸活了……”
“那你也不会自杀。”朱慧鄙夷道。
“怎么说话呢?这事怪不得古丽,都是男的坏。”梅晓丫推了她一把。
门口的保安探进脑壳,不耐烦地喊:“怎么还没完,我可要锁大门了。”
梅晓丫搀起杨古丽,走了出去。胖女人看了一眼签名,撇撇嘴,走了。
“你拿这个……不干别的吧?”杨古丽小声问道。
胖女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龇牙咧嘴,肌肉抖动。姐妹仨吓得挤在一起,呆若木鸡地望着她。“现在怕了,当初钻被窝时可暖和哟——想一步登天,天底下哪有这好事?就算有,能轮到你这个烂货?还敢问我干什么,你配吗?你不过是只烂马桶,供男人撒尿用。老娘我今天放过你,不是你不可恨,也不是我大度,而是你这只烂马桶,砸碎了也是一堆骚木头……”
梅晓丫吓呆了。朱慧却勇敢地争执:“她不是烂货,她是被你老公强迫的!”
姐妹仨相互搀扶着,走到牛肉铺上。
天空又飘起了雪花。梅晓丫坐在窄窄的长条凳上,目光在迷离晦暝的街道上寻找着过去的影子——那是她刚来到镇上,裹着一条方格棉线围巾,伫立在一盏街灯下凝视着牛骨头在锅里滚动的情景。朱慧“哗哗”地喝着牛肉汤,她半边腮还有些肿,食物集中到另一边,声音更加响亮。杨古丽没什么食欲,她的心事沉浸在对某种事件的揆度和忧虑中。梅晓丫对牛肉面的贪婪是从童年延续下来的——可今天,捧起碗时,眼泪却簌簌流下来,一粒粒砸在汤汁里。离开学校虽然才一个月,但发生的一切,却像一根根绳子,一块块石头,坠得她抬不起头,喘不上气。原来她总觉得父母挺笨的,苦劳苦作,怎么就糊不上一张嘴。轮到自己,才感到真的不容易。她跟朱慧这么努力,骗了人,流了血,连监号都坐了,可还是肚皮咕嘟,两腿颤悠。更令她焦虑的是,命运竟有顽固的遗传性。像余晓敏,一毕业就进了她父亲的公司,人模狗样成了白领,她根本无需为食物发愁,工作也不是食物的唯一来源。就是躺在家里玩CD,听听音乐,也能过上很好的日子。而她们则要将生命很大的一部分,甚至是全部投进去,才能换来一份人家用牙签都能剔出来的生活。
“你俩真走哇?”杨古丽问。
“废话,东西都收拾好了,若不是你,现在已经到县城了。”朱慧回答。
“你脸怎么了?”杨古丽盯着朱慧。
“跟你一样,偷人,被人家老婆抓的。”
杨古丽不再吭声,她有点怵朱慧。
“古丽,你跟我们一道走吧?你现在工作也没了,再呆下去也没意思。”
“我是想跟你们一块走,出了这种事,我在镇上也没脸呆下去了。只是你们走得太急了,我还想……”杨古丽语调陡然降低,语焉不详起来。
朱慧瞅着梅晓丫说:“怎么样?还是舍不得唐经理,刚才还说是强迫的,其实就是通奸。”
“第一次确实是强迫的。”杨古丽显得很委屈很无辜的样子:“他把我叫到办公室,捏我脸,又捏我的……我不让,他就把我的衣服撕碎了。我没有衣服,能往哪里跑……还不是强迫的么?”
杨古丽说到这里,顿下来。她不知道朱慧的经历,见她眼圈发红,以为是被自己的叙述打动了,便安慰道:“你别难受,最初我也挺难受,活的心都没有了。可是他骂我,骂我愚昧,不懂爱情,他是爱我才这样的——后来他给我调了工作,又买好东西,我才愿意的……”
梅晓丫劝杨古丽:“这不是爱情,这要是爱情,我差一点也跟他发生了。前几天我求他办事,他还不是又捏我的脸,又捏我……可是我跑掉了,他不是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