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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眯起眼,又盯了他一下,便熄了手电,转身走了。过了一会儿,听见她的声音在洞外说:什么也没有。
她倚着一个树墩,手撑着额头在恍惚遐想,这是空空旷旷的山上,荒荒芜芜的一坡坡黄土地。远处的几缕风静静地推送着一朵小船似的白云。天空瓦蓝如洗。
她领着人又到山上搜寻了一番,队伍便撤退了,到别处去风卷残云如画了。她一个人留下了,在这草帽山肩负着煽风点火、扎根串联的使命,同时继续监视他的逃回来的踪迹。
她侧身半坐半卧在梯田上,纯洁而勇敢的胸脯微微起伏着。好像是春天,风暖暖地吹过来,浑身酥痒,一幅巨大的红旗遮天蔽地地飘扬,一切又都显得灼热。似乎是夏天,太阳直直地烫烫地照着,公子王孙把扇摇,农夫如汤煮。
她目光呆呆地凝视着眼前贫瘠的黄土,一朵孤独的野花惶惶地开着。周围的环境是那样干燥,那样荒凉。这朵小花在风中摇摆着嫩茎。很难想像它能生存下来,能完成一生,还结出果来。
忽然,山路上出现了蹒蹒跚跚的人影。慢慢上来了,拐了一拐,隐没在黄土坡后面,又过一会儿,在很近的地方出现了。头升出地面,继而,缓缓的,是全身。手撑着树棍,一瘸一瘸地出现在面前。是他。
他木呆呆地看着她。她掂了掂手中的枪,也抬起目光看他。
他伸出手,摊开,表示两手空空,再也没有什么武器。
她不知该怎么办。半晌说了一句:我没看见你,你走吧。
他走了。
她第二次将他放生了。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她想到多少年前,两个人分尝一个野果时的酸甜情景。
十年梦魇·《草帽山的传说》(3)
那时,他穿着开裆裤,当着她的面雄赳赳地挺起肚子,朝山崖下的野枣刺尿尿。
其实是幻觉。山路上没有人来。太阳寂寂寞寞地照着寂寂寞寞的大山。她还是侧身半坐半卧在梯田上。无比的安静把她融化了。天渐渐黑下来,山风一阵紧似一阵。过了一会儿,天真的黑了,风变成铁青色,一抹一抹地从眼前掠过,风的尾巴像金属片一样坚硬抽人了。她站起来,握住手枪往山上走。她的胸脯纯洁而勇敢。她什么都不怕。黑暗中有星星点点的鬼火眨着眼。
这时,有绿幽幽的几对光亮在黑暗中晃动,接着,惨白的月光下,出现狼的黑影。她紧张地端起了手枪。狼嗥嗥地逼近了,三四只。不能再迟疑了,她扣动扳机。然而,枪没有响。出故障了?来不及思索,狼已扑了上来。她没有任何手段,只能把手枪当做一块石头向第一只狼扔去。那只是使狼的进攻打了一个磕巴,又更凶猛地扑上来。她恐惧地喊叫了。正在这时,枪声响了,第一只狼扑通一声在凌空扑跃中重重地摔下来。接着的第二声枪响,另一只狼惨叫着趴在地上,挣扎着毙命。又有第三声、第四声枪响,剩下的狼仓皇逃窜了。
她如梦方醒,看着月光下的一切。山黑黑的,梯田一层层如画,死狼毛茸茸地躺在自己脚下。转过头,一个黑黑的人影,在月光镀亮的天空上贴着一个静止的剪影。那剪影动了,支撑着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过来了。
是他。
月光从头顶公公平平地照下来,两个人相视着。黑暗的大山上,只有他和她。
草帽山圆圆拱拱地立在天地中央。佛的金钵金光万丈。他立在草帽山圆圆山顶的最中心、最高处。就像立在一个女人饱满Ru房的|乳头上。
这是山顶上又一个高高的土岗,他心中就叫它|乳头岗。他站在岗上,整个草帽山都在他脚下,圆圆浑浑地向四面驯服地缓缓低下去,低下去。然后,在远远的四周,又像草帽的帽边呈圆形平展开,平展开,铺成广漠的黄土地。
正是黎明。草帽山由这中心的最高点,向四下渐渐明显出来。这是一个宏伟的王国。晨雾弥漫中可以看见七零八落的村庄嵌在疙疙瘩瘩的黄土中。三家村,五家村,十家村,百家村,大大小小,冒着规规矩矩的人烟。
他现在是这宏伟王国的首领。|乳头岗上一棵秃秃的老树上悬挂着一个巨大的铜钟,此刻就在他耳边。他只要举起钟槌一敲,钟声就会响彻草帽山上下,所有的人就会从上百个村落中钻出来,到太阳下面去刨食。不叫刨食,叫改天换地。叫旧貌变新颜。叫人穷志不短。叫顶天立地英雄汉。
山中无老虎。他不知怎么冒出这样一句话——在脑海里。猴子充大王?他心中冷笑了一下。猴子可以变老虎。老虎打趴下了,连猴子也不如。
他摸出一支烟来,狠命地抽着。又狠命地、老谋深算地把烟一口口吐出来。青烟在眼前缭缭绕绕描绘着他的思想。他看到了自己的思想。那就是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扼住一切能扼住的。
他够宽容的了。为了不打扰自己的思想,他已让整个草帽山的人多歇了一支烟的工夫。他举臂敲响了大铜钟,钟声隆隆地轰响着,权威地宣布了又一天作息的开始。
看见钟声像黄|色的波浪滚滚漫下山去。席卷一般,逃离洪水一般,远远近近各个旮旯里都钻出人来,牵着牛,扛着镢,蚂蚁一般蠕向田地,在那里排开刨食的阵势。
人毕竟还是太少了,在广漠的大山上一散开,只见一小撮一小撮的芝麻粒。这些人也太疲软了,队伍都走得松松散散,一点没有军队的整齐与锋利。
他火了,急突突奔下来,拦住第一支扛镢头的队伍,喝住,训斥,立正,稍息,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向右——转,齐步——走!一,一,一二一,他亲自发布着命令。每一支队伍都应该操练成这个样子,都要斗志昂扬,奔赴战场。像与敌人斗争一样与天地战斗。每举起一下镢头,心中都该默念排除万难,每落一下镢头,心中都该默念去争取胜利。要在灵魂深处鼓起对敌人的仇恨和斗志。要一刨刨出个红彤彤的新世界来。
这支队伍,是草帽山英雄团第一营第一连第一排。老老少少几十个人在山路上走过来,走过去。操练得像点样子了,他才下令入田,开始下一个课目。人们排成排,举起镢头开始刨地。他在一旁看着,又不满了。你一下,我一下,没有一点气势。他再一次下令,一,都举起来,二,都刨下去,一——二——一,就这样整齐划一。你们没见过军队训练?刨地就像举枪刺杀,要行动一致,要喊声震天,要杀杀杀。
排长是个黑虎虎的中年男人,这时斗着胆说了一句:大伙儿昨晚没歇。
他想起来了,昨天搞了个披星戴月的夜战。漫山还燃起火把。那是气魄,那是阵势,那是新闻,那是战报,那是他的成绩。他陪着上面来的头头上山检阅。军用吉普亮着雪亮的车灯在黑夜的大山上转来转去。哪里有火把,哪里就有高举的镢头;哪里有号子,哪里就有嘹亮的歌声。吉普车开走了,后半夜了,他才又敲响了收兵的钟声。火把才一片一片熄灭,人声才一片一片退去。大山入睡了,他还意犹未尽,这是他的节日,他独自在属于自己的英雄团总部抽着烟踱来踱去,双手叉腰,无比高大。
十年梦魇·《草帽山的传说》(4)
他盯着这敢于犯颜的排长,锋利的目光早已把那黑虎虎的头削了下去。你们怎么这么软蛋,这么熊?都挺起来!都挺胸抬头!改天换地英雄汉,怕什么累,怕什么难?十天不吃不喝也要干!就这样干!他夺过对方手中的镢头,勇猛地向前两步,高举起,嗨地猛落下,高举起,又猛落下。一下又一下。他的虎口震得生疼,但他毕竟做了有力的示范。他放下镢头,一挥手:就这样干!
他转过身,离开了大田。这时,一匹骡子奔过来,从上面跳下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举着一支黄灿灿的军号。
这是他的小号兵。
骡子是他的团长坐骑。
他哼了一声,又威严地扫了一眼开始一二一整齐划一刨地的一排人,刷地翻身上马,扬鞭跑起来。小号兵在后面跑步跟随。团长要开始每天一次全山上下的检查课目了。
这又是某连某排,一个山窝窝里,几十个老弱病残在刨梯田。见团长到了,翻身下马了,气昂昂目光扫视了,都战兢兢地加劲抡着镢头。
团长在田头踏着黄土坷垃来回走着,走出了威严,走出了威风。好像穿着高筒黑皮靴的将军,踏着敌军狼藉的尸体在巡视胜利的战场。手中该有马鞭才对。他手中也就拿着皮鞭。他用皮鞭一指众人:就这样?
众人一哆嗦。
都站过来。他命令道。
于是,人们踏着高低不平的土地抖抖索索地排成队。
有骨头没有?他声音不高,却充满了威慑。目光像秋风扫落叶,把所有的头颅都扫倒,然后换上新的脖颈硬硬地挺起来。
一个黑眉黑眼满脸地图皱的老头,佝偻地站在最前边,恭顺地垂着眼,不敢看团长的目光。
团长的目光扫过他,也没敢多停留,那是他团长的父亲。
年轻的团长简单地训示了几句,便翻身上马了。小号兵立刻双手握拳,挺着胸跑步跟随上了。
大义灭亲,原则第一。这是他治理王国的信条之一。任何家人往家里多拿一个玉米棒子,他就可以斩断他的手。
这一片拱形的大面积农田,飘扬着大红旗。这是娘子军的阵地。女人们正在抡镢头。见团长翻身下马,个个往手心唾上两口,更加劲地刨起来。
好了,可以休息了。团长掏出怀表看了看,仁慈地挥了一下手。
小号兵立刻举起号角,涨红了脖子,朝天吹了起来。这是“稍息”号。远远近近,上上下下,各处人群都落下了镢头,散散软软地蹲到地头休息了。
休息也是红彤彤的。围上小黑板,唱起雄壮的歌曲来。然后齐声背诵伟大的格言。心明不明,眼亮不亮,全在此时了。
连长便恭恭敬敬地请示:有什么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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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长踢了踢脚下的土坷垃,抬起头说:你领着进行。
于是,女连长挥了一下手,刚刚在田头坐下的女人们又都撑着站起来,克服着劳累排成了队。女连长高举双手指挥,人人张开了大嘴,唱起整齐而战斗的歌曲来。那一张张脸像朵朵葵花向阳开。太阳在哪儿,它们就朝向哪儿。
团长在阳光下眯起眼,挨个扫视着每一张脸。哪张年轻些,哪张光彩些,哪张中看些,对此他早已成竹在胸。
她们都属于他领导,都受他指挥。
唱完了,他抬手用鞭子指了指其中一张今天最顺眼的脸,很严肃地说:今天你表现不错。下了工,到团部来,我要和你谈话。
女人们都嫉妒地看着这张荣幸的脸。
夜黑了,黄土大山还在朦朦胧胧中黄着,天空却已经板起了青黑的面孔。再眨眨眼,黄土大山也暗了,黑了。黄|色只留在记忆里了。
团部里亮起了马灯。团部是一孔又威严又巨大的窑洞。门窗很气势,内里很高大。一走进来,像到了一个高远的天穹下。
团长,年轻而威严,威严而瘦削,瘦削而有力。他在一张厚重的大木头桌后面,蹲在一张大木头凳子上。他挥了一下手,桌子两边又规规矩矩坐下七八个人。这是他的团、营干部。他很有板有眼地听取各位的汇报,很有力地打断每一段过于啰嗦的讲话,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