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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转纱窗晓-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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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大力点点头,却听崔嬷嬷打趣道:“小德子,她可不用你背,她也是土财主一个。前儿锁吉来,说是今年“无针坊”刨去所有开销人工,竟赚了1200两银子,你倒是想想,这么些个银子,她雇个八抬大轿,每日里京城随便逛也使不完,哪用得上你干这苦活儿?”女人毕竟是女人,现实得很,一早替我算计好日用的吃穿用度。我偷乐无声,小德子亦凑趣道:“银子省下给我不就得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说话间,已到宁寿宫。我嘟着嘴撒娇,只说要洗个澡,崔嬷嬷只怕水浸了伤口,却又拗不过我,只得吩咐下去预备着,崔嬷嬷在宁寿宫中有权有势,我当然要人仗人势!黑芝麻汤圆,今年虽不是我亲手所制,却更透着无比团圆之意,我慢慢地说道:“明年我好了,我亲手做给你们吃!”他们凝神细看,皆是会心一笑,点头不已。幸而,有人愿意听我,有人愿意看我,我依然可以交流,依然可以表达。

    晚膳后,崔嬷嬷轻柔仔细地替我洗了头发,一点儿也不嫌弃我一月未洗的油腻与污垢。我躺在热水环绕的浴桶中,看见伤痕累累的身体,不感伤怀,只庆幸自己仍有一颗完整的心,我不曾亏欠,我心安理得,我实在值得坚强地活下去。

    为着怕崔嬷嬷触目伤心,我不许她替我洗,可要出浴穿衣时,却不得不靠她。崔嬷嬷扶我在榻边坐下,轻轻抚着伤口,颤声问道:“你个倔性子,你如今可是悔了么?”崔嬷嬷不知内情,她问的是我拒绝太嫔好意,斥责端嫔之事。我摇摇头,道:“您曾告诉我,太嫔说过,我自己选择的就不会后悔!”我只能简明扼要,他们还不能习惯看唇语。崔嬷嬷点头叹道:“问你也是白问,你就是这个倔性子,太嫔娘娘倒是一早就瞧了个透彻!”

    浴后一身神清气爽,精神大振,心情愉悦。小德子笑道:“咱出去看看花灯,今儿宫里可是热闹得很!”我点头,心中雀跃不已。我们一行三人,整装出发,一路上不断有人行注目礼,我却毫不以为意,只微笑以对。我想起与十四第一次相见争吵之事,他说:“宫女、太监历来是相好的!”他没有说错,因为这两种人同命相怜,需要互相扶持,一路陪伴,才能在这阴冷皇宫中生存下来。我此刻深有体会。

    正月十五闹花灯,紫禁城内灯会伴着烟火,还有鼓吹弦乐,光影五色,金石丝竹。处处透着喜庆热闹,小德子却背着我往僻静之处而去,我心中疑惑着,却无以相问,崔嬷嬷亦是唇边泛笑,亦不明言。直行至西华门,我心中才略略有数,城门下围着好些人,不住喊道:“快放啊!怎不放呢?”

    阿哥就是阿哥,神通广大,许是有人一见我们来,便通报上去。小德子刚扶我在花坛边坐下,只听一声声爆响之后,许多闪亮的精灵冲向天空,在最高点绽放出惊人的美丽,无比绚烂,无比妖娆,灿烂到不真实,灿烂到如梦如幻。只是这样的灿烂,这样的美丽一瞬间便消失了,只留下一缕清烟,一丝眷恋。爱情也如烟花,短暂的绚丽过后,就是空无,情来情去情如水!

    只有十三响。一切归于寂静,人群无趣散去。

    我无言叹息,他没有忘记。我很想告诉他: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更不如相望于江湖。一个忘字何其难也?又何须忘记抹去?两两相望,遥遥相望。看他眉间淡愁几许,看她唇边微笑几缕,忆及过往美好情谊,亦是一种美丽。

    但愿,有一日,我能亲口告诉他。

    ————————————————————————————————————

    康熙四十五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才二月里的天气就让人暖洋洋地浑不着力。我每日里,只做春乏秋困之状,吃、睡、读,很是惬意。

    我的腿亦已好得七七八八,较之上一次多出一指差距,两腿相差四指,不是大跛,亦不是微跛,勉强可称为小跛。是一个小小的笑话,只不过,在这惭净堂中,无人笑我,我也就安之若素。我心中暗道:大不了,日后做个内增高鞋垫。也就一笑而过了,哑巴一事也不甚困扰,这院中住着四个女人,却唱不了一台戏。我是被锯了嘴的葫芦,另当别论,她们三位每日里除了正常的生活节奏,只是念经、打坐、抄经,言谈甚少,毫无半点乐趣可言。

    这一日,苏麻喇姑又召见于我,只道:“我这惭净堂不养光吃不做的废物!你既好了,日后你替了红姑做膳之活,你若要吃荤腥自便,给我们做斋饭即可!”言辞犀利,却甚合我意,我很是乐意为之。谁爱当废物?红姑便是那个木头人一般的嬷嬷。从不见她说半句话,我认为她也是个哑巴。

    生活平静无波,一扇红木门,将大清皇宫中一切纷扰喧嚣掩于门外,独留一方清净天地。

    我渐渐爱上这种生活,我也在努力经营自己的生活。苏麻喇姑说:规矩之内,凡事好商量。我于是要求种一些花卉植物,她允了,只让我亲力亲为,不可假他人之手。我渐渐发现她实在在这宫中有权有势,她答应我不过一个时辰,便有人送来花种、花肥、花盆、锄具,且细细讲明各种花卉之生长习性,应该如何种植。

    我种的是玉兰花、紫藤花、迎春花,精心挑选饱满种子,孬种弃之。松土,施肥,浇水,按步就班,有些事的确需要守规矩,种下希望,收获美丽,感受生机。

    生活是简单而安全的,外人只有一个。十二阿哥,他与他们不同,他潜心向佛,他常穿着墨蓝色或者是烟灰色的衣裳,色彩沉重,可他却给人一种详和出尘的宁静之感,夸张一点说是佛光普照。五官周正,不是特别俊逸,却令人赏心悦目。他每回到这院中,除了请安,便是与苏麻喇姑论经研佛。一到此刻,我便远离他们,我从不掺和,我可不想变成无欲无求,清心寡欲之人。

    这一日有些与众不同,春风不负年年信,吹开了花蕊,吹绿了枝叶。我为之洒下汗水种下希望的花朵们,没有辜负我。一朵朵黄澄澄的迎春花,如蝴蝶翩翩起舞,骄傲地昂着头绽放。紫藤亦已不甘寂寞地伸展自己,围墙上下一片绿意盎然,已有微小的花苞点缀其间。玉兰花还是很羞涩,不肯让我一睹芳颜,可是,凑得近了,那股淡雅清香却明明白白告诉我,只是时机未到,它们正在含苞欲放。

    我心中油然而生的喜悦满足之感不可言表,只是拊掌傻乐。花亦然,我亦然,我有希望。转身回屋,却见苏喇麻姑静静立于门边,若有所思地瞧着我,我隐去笑容,微福一福身。

    我不至于宽容得能对伤我之人面带微笑。她只淡淡道:“这样不是挺好么?”好?这一切全凭我自己争取而来,我原本可以更好。我只能保持神色平和,自顾回屋。

    午膳之时,十二阿哥留下用膳,我与红姑、秦嬷嬷便挪进厨房单吃。在这惭净堂另有一好处,我能体会到平等,平日里苏麻喇姑名为主子,实际上我们是四人一桌用餐,唯一有区别的是,她们不吃肉,我一人吃着有时会觉着别扭。苏麻喇姑,她实乃我平生所见最为敏慧之人,她看出我的不自在,遂发话道:“你既无向佛之心,与佛无缘,何必矫情?实在不用不自在!”一番话把我说成了个关公脸,我却实实挑不出她的错儿来,往后遂毫不客气、自由自在享受肉食。

    红姑与秦嬷嬷食完后,扔下碗筷,各自去忙碌,我撇撇嘴,有些不忿,暗道:左不过是去阿弥托佛,哪里就有这么紧要,碗也不洗。自去收拾一番,却听见十二阿哥熟悉的脚步声渐近。我微笑着行礼,他亦淡淡一笑,只道:“有人托我给你捎一本书来,你拿去罢!”我一手接过,福身福过,他亦无半句多言,缓步离去。

    竟是高濂所著之《遵生八笺》,这是一部内容广博的汉人日常生活养生之道读本。以其闲适雅致的古典神韵倾倒众生。它以清丽自然的意趣,把古典的锦灿情调和盘托出,直达审美的极致。内容旁及山川逸游、花息焦矗、琴乐书画、笔墨纸砚典文物器玩鉴赏。这一本书,是我父亲极为推崇之书,他是西医,却对《遵生八笺》情有独钟,直叹人生之享乐、意趣、养生之道,尽涵此书。我一直未曾好好阅读过,没曾想却有幸在这里与它重逢。

    今日这一册是八笺之一的《四时调摄笺》,内有许多养生粥方,亦有四处野游之小记,实在合我心意。我随手翻阅,却见一张小画夹在其中,画的就是傲雪凌霜那一枝傲菊。“菊残犹有傲霜枝”为其题。另有数字相赠:“记取所得,忘却失去,此乃人生所乐之根本也!”

    我识得是十三飘逸洒脱的字迹。着实喜不自胜,此喜不为他鼓励我,亦不为他能理解我。只为,不用我亲口对他说那番话,他已然自己了悟,他不执着于恨亦不执着于爱,他能释怀!心中亦颇有戚戚焉,自己能想明白道理是一回事,有人能以此般言语宽慰实为另一件妙事,颇有高山流水遇知己之感。

    是的,我的身体失之完整,却得之生存,我的感情失之美满,却得之回忆。那一份生死相许,只要回忆便已足够。我还有将来。当下只觉海阔天空,天明云净,妙不可言!

    虽说竖着阅读依然不惯,可我每日读一小段,细嚼慢咽,消化吸收。读一卷书,亦有行万里路之感。

    这一日午后,我正坐于屋内静静读书,斑驳的阳光抖落于书页之上,静谧而妩媚。却听院中传来一缕咿鸣笛声,清新飘逸,轻柔和宛。我走进院中,却见苏嘛喇姑与十二阿哥坐于院中,二人皆是神情和悦。十二阿哥横笛而奏,指尖轻灵闪动,曲调舒缓,泠泠自笛孔逸出。一曲终了,苏嘛喇姑微笑赞叹道:“比往日进益更甚,你这一曲颇有佛言心怀开阔之妙!”十二阿哥笑道:“姑妈过奖,您若喜欢,日后我常来此处奏于您听,可好?”十二阿哥称呼不同,他称苏嘛喇姑为“姑妈”,一个妈字尽述养育之恩。

    苏麻喇姑抬眼见到我,微微一怔,我本欲躲回屋内,只得上前请安行礼。心念一动,回屋取了纸笔,写下我的要求:“采薇想学吹笛,能否请十二阿哥指点一二?”苏麻喇姑思索片刻,不置可否,只看向十二阿哥,我亦祈盼地看着他,十二阿哥微微点头。苏麻喇姑只淡淡道:“你要学便学,只不可折腾出闹人动静,扰人清思!”我忙不迭地点头喏喏。

    谁知十二阿哥竟是有备而来,苏麻喇姑起身回屋之后,他便递给我一册笛谱,微笑道:“你先瞧瞧,不甚明白之处,用笔圈出,下回我带着笛子来,一并讲明与你知!”我了然于胸,只怕他又是受十三所托,知道我口不能言,欲让我寄情于曲调之间。他与十二交情竟如此深厚么?我笑着福身谢过,一切尽在不言中。

    下一回,十二阿哥果然携了一支青竹短笛而来,他的时间并不充裕,真的只能略为指点一二。好在我实实是一个大闲人,笨鸟先飞,笨鸟多飞,进步亦是显而易见。每日里只关门闭户,昏天黑地吹得自己头晕脑涨。

    苏嘛喇姑并不横加干涉,她只讥讽道:“能将横笛吹成唢呐,实在是你的本事!”我心中着实好笑,她实在句句珠玑,让人欲辩不能!她也实在言而有信,规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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