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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转纱窗晓-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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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阿哥看着文弱谦和,我拼力却挣脱不开,只忿忿然瞪着他。八阿哥轻声浅笑道:“力气不小,脾气也不小,还是那个采薇!”我看着他玉色流离的眸子,含着如水般笑意,脸上不由得一热,只无声道:“放开我!”他看懂了,遂放开手,在长凳上坐下,却也强拉着我坐在身边。

    我无奈,无言叹息,我已是此般光景,他还想怎的?却听他缓缓道:“早想来看你,只是碍着忏净堂的规矩,不便前来。今日一见,我原以为自个儿心中必是愁云惨雾,谁知竟无感伤,只有喜悦。见你依然坚强,依然平和地生活着,心中很是宽慰。采薇,你还是那个从不轻言放弃的女子。我也不会放弃!”

    八阿哥牵过我的手,将一清沁之物套入我的右手中指,我仔细一瞧,是一枚白玉戒指,戒面上点缀着一朵以翡翠石雕刻而成的花,居然是豌豆花儿。很是精巧趣美。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明所以。在古代,戒指并无任何深刻含义,只是装饰品。八阿哥凝视着我,一抹淡如茉莉的笑自唇边绽放开来,意欲迷人眼,“前几日是你的生日,礼物我早已备下了,原不知要过多久才能送出,却在今日得了机会给你。”他停顿片刻,认真道:“采薇,今时今日,我已不能去向皇阿玛请旨要你。可我心中却不能放下。你今年十七岁了,还有八年即可放出宫,这戒指是我给你的承诺,每年一枚。只要你还活着,我就要你。我会照顾你,不会让你孤伶度日。”

    我大急,忙拽下戒指交还与他,他却不肯接过,只轻轻道:“你曾说过,只要与我一起,不计较名分,现如今可是在意这个么?”我急火攻心,这不是我说的,是瓜尔佳采薇,却又无从辩解。只能连连摇头抗拒,八阿哥微微叹息,道:“这戒指是我给你的承诺,亦可作为你给我的承诺,我依然不会勉强于你,若你愿意,随时戴上,教我明白你的心意即可!”

    言毕,他起身离去,却又回首浅浅笑道:“日后,别再用这般纯净倔强的眼神看别人,无人能拒绝得了!”

    我只恨不得一头撞死,康熙爷与苏麻的心计算是白费了!心中却不是一丝感动也无,我已残缺如斯,他却固守当年信誓,不肯背誓。

    只是,他却不知道:人成各,今非昨。今日的我已不是那个与他山盟海誓的采薇。我如何告诉他实情呢?

    我,独语斜难。难、难、难!

    我,咽泪妆欢。瞒、瞒、瞒!

    没有时间给我去思量这些儿女情长之事。苏嘛喇姑的病一日重过一日,她已不能进食荤腥。我每日里只浓浓地熬小米粥给她,她也只能吃上三五口,依旧不肯服药,只肯喝一些淡盐水。她每天只是昏睡,醒来时只问:皇上回来没有?听到否定的答复,她只是轻叹一声,复沉沉睡去。

    众人皆是一筹莫展,只能每日快马急报予康熙爷。而八阿哥业已着内务府准备后事,我只感五内俱焚,实在不愿她死去,我真的把这儿当成避风港了。这儿有相对的自由与尊重,没有勾心斗角的权力倾轧,更没有爱恨情仇的纠缠。可是我也毫无办法,如御医所说,即便她肯服药,亦是凶险之际,她却任性到不肯沾上一星半点儿。只是心心念念盼着皇上归来,她却又知不知道,她根本无法捱到那一天!

    病后第七日,秦嫲嫲嘱咐我守夜,说是她与红姑守了几日,疲乏不堪,姑姑不喜生人随伺,令我好生伺候着。我依言卷了铺盖,安放于塌侧地下。这才发现,苏麻喇姑并非沉沉昏睡,她总是含糊不清说着什么,她是蒙古人,梦里说的也是蒙古语,我一句也听不懂。只觉有一个类似人名的词语反复出现,直到黎明时分,我清楚地听到一句汉语:玄烨!语意无限幽怨缠绵,决非寻常感情能说出此般语调。

    心头大震,她与他果真?为何要我守夜?就因为担心这些不欲外人知晓的话被人听了去?她们又为何信任我?因为我不懂蒙语?亦或是因为我是哑巴?我想不透彻,只知道一点,我只能装作一无所知,若无其事。秦嫲嫲竟然不再替下我的守夜之职,只让我好生伺候着,不可怠慢。无法,我也每日里昏昏沉沉伏在塌侧似睡非睡,干耗着。

    这一日我醒来之时,却发现苏麻喇姑若有所思斜靠在床头,颇有几分神采奕奕之感。我大喜过望,抓着她的手,无声唤道:“姑姑!”她微微一笑,目光柔和,轻声道:“可是辛苦你了,去唤秦嫲嫲进来!”我忙依言而行,苏麻喇姑对秦嫲嫲道:“今儿略觉好些,想洗个澡,也想吃些烤羊肉,你去预备着吧!”

    我还来不及反应,却见秦嫲嫲泪已沾襟,哽咽道:“是!”我顿悟,骇然,这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么?苏麻喇姑对我招招手,道:“扶我去院中走走!”我忙上前扶着她往院中缓缓踱去,因着她是女眷,阿哥们不便久居卧室,皆是在正厅坐着,此刻听闻她苏醒,皆忙不迭地上前请安。她亦依着规矩,一一回礼。他们也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皆是强忍悲戚之色,强颜欢笑。十二阿哥早已躲到一边,不忍相见。微晃的背影,让我也不由得一阵心酸。

    苏麻喇姑指了一指紫藤庐,我会意,扶她上前坐下。她坐下,仰面看着已凋落纷纷的紫色花串,轻叹一声:“秋天了,我竟错过最是繁茂的景致。若是明年也能开得如此花团锦簇便好了!”我只点点头,一通无力之感。她坐了好一会儿,只一瞬不瞬看着残花,仿佛欲将从前错过的悉数补回。我只在心中悲叹,何必呢?何苦呢?

    直到秦嫲嫲回禀,热水备好,她才依依收回目光,神情黯然,眸中空无一物,精气神亦消减许多。我只怕她随时会死去,和秦嫲嫲交换一个眼神,左右架着她回屋沐浴。她实在瘦得骇人,多年的营养不良,加之病痛的折磨,实在是病骨支离。皮肉已是不剩多少,那骨头细脆得仿佛一捏就要碎了一般。我和秦嫲嫲一前一后替她轻柔洗着,只盼能来得及完成她最后的心愿。我恨她,可我也不愿意她邋遢死去。一切都可以随着生命的逝去而被忘记。

    “洗不净啊!这满身的罪孽洗不净啊!”苏麻喇姑忽然啜泣出声,我一惊,抬眼看去,只见她清泪几行,凄然而落,眸子却是清亮几许,面上一片悔痛交加之色。她以手掩面,像个孩子般呜呜哭着,含糊不清道:“她们不会原谅我,我这一身罪孽,礼佛茹素皆不能。。赎了去,下阿鼻地狱亦不能赎。”秦嫲嫲亦泣不成声,只低声劝道:“姑姑,您莫要这么想,您并不是为了自己您没有辜负格格所托。”

    我怔在当下,她所说的她们是那些犯了规矩被她处死的女人么?她一生不肯洗澡吃药,每日斋戒是为了忏悔自己的过错?她明知是错,却执意为之,只为那不近情理的规矩?格格是指孝庄?我想到前两朝的皇帝,顺治与皇太极,皆是因为女人而死。难不成是孝庄担心重蹈覆辙,指使苏麻喇姑如此行事?

    心中的谜团有了一些头绪,再看向苏麻喇姑,却惊见她平日里一双或平和或肃厉的眸子,在此刻竟然如婴儿般纯净无暇,晶莹剔透,泪水汩汩涌出浅浅的眼眶,不绝滴落。透着无尽的悲哀与无奈,令人不忍多看一眼。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忙低下头去,告诉自己,任她有多无奈,她也不能“毁人不倦”。你不可以原谅,不能原谅。

    只是想到,我一月不洗澡,一月不沾荤腥,已然觉得生不如死。她却一生如此,一年洗澡一次,却要自饮秽水,心中煎熬可见一斑。身苦倒也罢了,其中之心苦却是需要多少勇气才能做到神色自若,宠辱不惊地继续生活!明明是个良善之人,却要做那十恶不赦之事,其中挣扎几何,自责几何,非寻常人能感之一、二!她实在也是个可怜之极之人!

    念及此处,想到我一而再地无奈伤害十三,那般无可奈何之心痛,锥心刺骨之感今犹在,眼泪不由得啪啪掉落于水中,愈擦愈多。苏麻喇姑止了泣声,怔忡望着我。我慌忙别过脸去,却见秦嬷嬷哀切祈盼地望着我,我了然,我也许是这世上活着的唯一一个“犯了规矩”的女人,她想让我给苏麻喇姑一个心安。我狠一狠心,只对自己道:权当是安慰一个油尽灯枯的老人。我勉强扯出一个微笑,缓缓、一字一句对苏麻喇姑道:“姑姑,我不怪你!”我原以为自己会说得很艰难,我说了三遍,却恍然发现自己说得很轻易。我只能狠狠在心中骂自己毫无原则。

    苏麻喇姑瞧明白了,脸上浮起孩子般天真满足的喜悦,她微微叹息一声道:“你这孩子瞧着硬气,实实是个软性儿。日后,你记着我一句话:不说硬话,不做软事!”我点点头,却见她欲言又止,半晌,缓声道:“你要对皇上诚实,要让他信任你,原谅你”她言而未尽,我知道下面是她不想说的话。我心中驳道:我何曾骗过康熙?我又何曾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我何须他来原谅?我低下头去,不再看她。

    苏嘛喇姑淡淡道:“秦嬷嬷,去取羊肉来,这儿采薇留着足够了!”秦嬷嬷应声而去。苏嘛喇姑吩咐道:“扶我上榻!”我没费多大力气,就将苏嘛喇姑挪到了榻上,她实在太轻。我忙着替她擦拭身上的水珠,她却忽然直挺挺向后倒去,脸上浮起一丝奇异而熟悉的微笑,我曾在雨枝脸上见过,诀别的微笑,忘记一切的微笑。我心中大骇,腿一软,跪伏于地,听她幽幽道:“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气息渐弱,直至再无半丝声响。

    脑中轰然而响,她与他竟然真的有情?而她拒绝了他,竟是为了这个原因?她如此明慧之人,竟为此等世俗之情由而断情忘爱,孤独终老?她为了他做尽恶事,自惭一生,寂寂独守,却为何不肯告诉他?

    一时只觉心中悲凉无限,这世上真的是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么?眼泪哗然倾泻,悲不可抑。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那痛,并没有减少半分。

    院中乱做一团,悲呼声,痛哭声,惭净堂失了往日的宁静。与此同时,康熙爷的圣旨到,他正往京城赶,预计十日内抵京。我去过塞外,我知道最快也要十五日左右的车程,他正马不停蹄,昼夜兼行,却注定缘悭一面。孰之过?孰之错?怨不得天亦尤不得人!

    十二阿哥请旨为苏麻喇姑百日内供饭,三七诵经,康熙帝“欣然应允”,并着其他留京皇子每日派一人陪伴十二阿哥。这一回,圣旨到达很快,他,已离京城不远。苏麻喇姑灵前放着四个蒲团,红姑、秦嬷嬷、十二阿哥各占一个为她守灵,另一个是三阿哥或八阿哥,我庆幸不用我守灵,我心中仍然没有彻底原谅。我只是每日负责端茶送水,做饭洗衣。很累,心中亦很无助,日后的我将何去何从?

    八日后,康熙爷抵京,据说是一回宫,不及更衣换洗,便匆匆而来,身后只跟着李德全,众人皆退出灵堂,我亦跟着出门。却听康熙爷命道:“采薇留下!”门在我身后掩上。

    我知道,他想要一个答案。我其实可以不必告诉他,苏麻喇姑死时只有我一人在场,无人做证。我也知道,与一个人分享不为人知的秘密,最终的结果不是成为死敌,就是成为密友。而与九五之尊的康熙爷分享他内心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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