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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转纱窗晓-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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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由感叹:“你们皇家的体面果真比性命重要么?”

    十四亦叹气不止:“你在宫中这些年,难道还不明白么?这些规矩体面,是我们的尊荣,也是我们的枷锁,一日活着,一日都不能挣脱。”

    犹如咽下一颗青涩的果实,心中翻涌着酸楚苦涩。他们,我的朋友,我的爱,尊荣与规矩同样沉重,他们何尝不向往自由?他们努力向权力的颠峰越进,是不是为了多要些自由呢?

    我猛力摇摇头,欲将这些复杂难辨的事情甩开。十四扑哧一笑:“你这是做什么?”我讷讷道:“这些复杂的事想起来就头疼。”

    十四站起身,淡淡道:“你别想了,这些事本就与你无关。走吧,我搀着你。”

    我微笑道谢,稍稍搀着他的胳膊,缓缓登向山顶。

    云黯淡,月朦胧。我终于看清沿途的风景,绿树荫荫,流云飞瀑。我也终于变回乐山乐水的关采薇,我不要征服,我要属于自己的人生。

    割舍,很难,很痛。舍得,有舍,才有得。

    我和他,只有一天一夜。24小时,1440分钟,86400秒。

    他的霸道,他的柔情,他的冷漠,他的热情,他的不顾一切,是我的得到。

    我不能不舍。康熙爷,十三,我的坚执。是三座大山,横亘在我们中间,高不可攀。我不能让他为难,不能让自己为难。不能让我们在折磨与难以取舍间,泯灭了心中最清白的这一份情谊。

    他为什么爱我,我无从得知。可是,我愿意相信,看惯妻妾明争暗斗的他喜欢的是一个心中清透干净的女子。我不要辜负他的爱。

    我始终相信,一个心灵完整,懂得自爱的女子才值得人爱,我要好好对待自己,不能让自己变成她们中的一员。她们实在很可怕,我见识过。端嫔那样的女人,是我的梦魇。

    山顶上,微微的凉风徐徐吹来,一轮弯月空中高悬,淡淡的光晕,泛着清幽的光,松间山泉泠泠脆响。

    伫足观望,聆听,胸怀一片豁然开朗,我不禁微微笑着,我真的拥有许多美好,我比她们中的许多人都幸福。

    他说:忘记失去,记取所得。此为人生快乐之根本。

    他说:得失不计,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

    他赞我:菊残犹有傲霜枝。

    我一定不负所望。

    十四声音清扬,“在笑什么,嗯?喜欢这里的景色?”我侧脸看去,心中猛然一跳,那双黑眸,不见平日的或惫懒或桀骜,却有几丝柔波荡漾。他们干嘛要这么像?

    我忙闪开目光,傻笑两声:“是不错,有点儿喜欢。快走吧,我累死了,赶着回去睡觉。”

    十四哼一声,正待说话,几名侍卫抬着担架匆匆而来,我大松一口气,忙上去躺好。一路无话,我阖目佯睡,却觉胳膊有些痒,掀起衣袖看了看,有几个红疹,许是被山林中的蚊虫盯咬,遂也没放在心上。

    回程的路上需要经过我坠落山坡时的草地,我坐起身望向山坡的那端,面目全非,我却知道那里留下了沧海桑田万年后依然不变的一份相许。从此以后,这里叫相许崖。

    熟悉的马嘶声惊扰了思绪,我循声望去,大笑出声,小倔,喷着响鼻挣扎不已,又被八个太监拖拽着,它和他们全身湿透。

    我的笑哽在喉中,它等了我一日一夜?我一步跃下担架,向小倔奔去,它见到我,又是如得神助,奋力挣脱,直冲过来,我叫苦不迭,闭上眼睛,却不准备躲开。

    预想中的相思撞击没有到来,我却听到十四的闷哼与小倔奇怪的哼哼声。我低头看去,再不能忍住好笑,小倔与十四坐在地上,小倔正温柔有加地蹭着十四的胸膛,十四神情古怪,小倔眼神诡异好奇。

    我笑倒在地,十四胸前没有丰满柔软。小倔恼恨地嘶叫一声,站起身奋蹄就要踢,我忙一步跳起,大喝一声:“小倔。”

    小倔忿忿踱一步到我身边,挨挨挤挤蹭着我,眸中无限委屈伤心,我连忙捋它的耳朵,抚它的脊背,温柔安抚。

    身边有轻轻的嗤笑声,十四从地上站起,感叹一声:“这个畜生倒通人性,昨儿你掉下去,它差点跟着跳下去,幸得皇阿玛一手拉住缰绳。它嘶鸣不已,祈求地望着皇阿玛。那模样,竟像是知道你没死,盼着救你上来。”

    我气瞪他一眼,“不许叫它畜生,它有名字。”十四无奈摇头,不再说话。

    我翻身上马,笑道:“十四阿哥,今日多谢你了,我先行一步。”

    小倔载着我往营帐而去,奔疾如风,我搂着它的脖子,“小倔,幸好我还有你,只有你,不会有人和我抢。不会有人阻止我和你好。”小倔清嘶一声作为回应。

    我如此贪婪,只有小倔能给我。我是不是真的应该放弃心中的那份贪念呢?

    一路奔袭至康熙爷的布城前,我的第二位师傅亲自迎了出来,笑得极为慈悦,声音压得很低:“好孩子,师傅只怕再不见到你,现下见了心中喜悦得很哪。”我和他的师徒关系是个秘密,只有三个人知道。他一向不许我称他为师傅,有时我一时溜了嘴,就会被恶狠狠地瞪回。今儿他却以师傅自称,可见他心中其实待我很好。

    我低声笑道:“师傅,人说祸害万年,我还要多活些年头气您呢。”他笑嗔我一眼:“快进去谢恩吧!”

    我规规矩矩请安谢恩,心中其实惶惑万端,康熙爷洞若观火,他会否瞧出些什么?

    康熙爷端坐于几前,神情和悦,“起来罢!”康熙爷气度昂然,慢声道:“采薇丫头,昨儿你与四阿哥跌落山坡,山体滑坡,山洪暴发,众人皆担心万分,只怕你们两人就此遇难。朕却不以为然,朕一点儿也不担心,朕相信凭你的勇敢与胆识,一定能救下自己,也能救下朕的阿哥。你果然没有令朕失望。”

    我一愣,我救四阿哥?定是他回来见了康熙爷后说了我不少好话。我只能迫不得已领功:“采薇多谢皇上夸奖,也多亏四阿哥一直鼓励采薇,才能坚持下来。还要多靠上天护佑,万岁爷的天福庇佑,并非采薇一人之功。”若没有那曲箫声,也许我真的会绝望。

    康熙爷颔首笑道:“倒是个谦虚孩子,此次你立下奇功,救了朕与阿哥,你倒是说说你想要什么赏赐?”

    我其实根本受之有愧,却不能令人感觉我高洁得一尘不染,无奈,狮子大张口,笑道:“等回了宫,采薇要从南书房万岁爷的私房宝贝里挑一样。”

    李德全咳嗽一声,狠瞪我一眼,我挑挑眉故作贪婪,康熙爷却笑了起来:“你倒是老实不客气,朕依了你。回去好生歇着吧,一会儿着太医替你瞧瞧伤。”

    我福身道谢,缓缓踱回自己的小布城。我很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知道他不会死,却还是禁不住担心。我只想远远看一看他的布城,可是我竟然不知道他的布城在哪儿,我对他,竟然如此陌生。他对我,竟然是不求回报么?丝毫不愿意我知道,他做得足够隐密,我果真一无所知。

    我强压住眼泪,快步冲回帐中。香气四溢的饭菜,我却味同嚼蜡。兰叶端进来一碗参汤,笑道:“万岁爷特赏的,你饿了一日,只怕饿过了头,没胃口,把这喝了吧,可是长了百年的参,补元气的。”

    “好。”我接过来,一口饮尽。此时,刘太医行进帐中,温声相询:“可有何处伤了么?”刘太医与胡太医是康熙爷最为信得过的御医,每次出行皆带在身边。胡太医此刻一定是忙于救治四阿哥,无法分身,他很严重么?

    我受伤之处皆是擦破伤损,有几处不方便给人看,遂摇头道:“没有特别严重的,劳烦您给一些外伤之药,采薇自己敷上就行。”刘太医取出一瓶药递给我,嘱咐道:“一日三次,若有何不适,再来寻我。”我忙福身谢过。

    兰叶忙碌着准备热水,服侍我更衣沐浴,温暖的热水渐渐舒缓了忧郁的情绪。

    兰叶惊噫一声:“采薇,你身上怎么有这么多红疹?”她这么一说,我才感觉胳膊与腿有些刺痒,仔细看了看,状若蚊虫盯咬,心念一动:“你替我去寻胡太医,讨些清凉止痒的药来。”顿一顿,续道:“顺便问问四阿哥如何,是否伤得很重。”兰叶应声而去。

    兰叶没有离去很久,我躺在床上却如卧于火上,只是烦燥难安。布帘响动,兰叶执着药瓶进来,替我轻轻涂抹,不待我出声相询,她笑道:“四阿哥没什么了,刘太医来看你之前已然替他接上伤骨,胡太医说幸而没有耽搁太久,高热无甚大碍,歇几日就会好。”

    我点点头,躺倒,紧绷的神经蓦然放松,困倦之意如潮水袭来,沉沉睡去,那些人与事,暂且放在一边罢。

    睡至半夜,忽感胸闷难耐,身上奇痒无比。低唤一声:“兰叶!”她今日在帐中铺了地铺陪我,兰叶含糊应了一声,点亮蜡烛。

    兰叶猛然失声惊叫:“采薇,你怎么了?脸怎么肿了?”我揽镜自照,看见镜中的自己嘴唇红肿,额头上有点点鲜红斑疹。忙视看身体,胳膊与腿上的红疹已肿而连成一片,刺痛麻痒。

    心中暗惊,这绝对不是蚊虫盯咬的症状,难道是过敏?什么能令我过敏?双子野果?过敏可大可小,重者会送命,我慌忙吩咐兰叶:“不妙,赶紧告诉李谙达,烦请他叫太医来看看!”

    兰叶顾不上披上外衣,惊惶失措跑出帐外。我独坐于帐中,只觉喉咙处一阵紧过一紧的疼痛憋闷,“喉水肿”?这三个字令我心惊胆寒。若果真如此,这一回我只怕在劫难逃。

    当我的父亲还不是一名研究解剖学的学者前,他曾经是临床医生,他有一件引以为终身遗憾之事。他曾经急诊过一位误食野蘑菇中毒的年青人,却只专注于胃肠道的清洗,忽略了这个可怜人,不仅食物中毒,尚且过敏,待到发现时,已无力回天。喉水肿,他窒息而亡。我父亲曾经屡次提及此事,一脸追悔莫及,他说做为一名医生,谨小慎微是唯一必须要遵循的法则。

    喉水肿,唯一的救治方法,就是切开喉管,引入导管以助呼吸。大清朝,有西医么?没有。

    我开始咳嗽喘气。我历经万千磨难,老天竟对我无半丝垂怜么?欲哭无泪,我颓然躺倒。

    胡太医与刘太医急匆匆入帐,一左一右,替我把脉,复又仔细检查红疹,片刻,胡太医问:“吃了什么?”我喘一口气,“山荆子、悬钩子,还饮了一碗参汤。”

    他二人交换一个眼神,刘太医匆匆离去,胡太医取出金针,刺在我小腹、胸前几处穴道。沉声道:“采薇,你身体与食物相克,参汤又催发了邪气,现如今已然风痰壅闭,凶险万分。我不瞒你,你错过了诊治时机,现如今几成无药可救之症。刘太医替你煲药去了,药也只不过是疏风散邪,涤痰开窍,不能彻底去了邪气。更何况药性慢,只怕已然来不及。你要沉心静气,不可心急。”胡太医向来从容不迫,即使是解我身中奇异媚毒之时亦是沉稳有序,此时他脸上竟透着尽人事听天命的无措,这种表情,我曾见过,在雨枝死的那一天。

    我点头,问:“四阿哥会不会如此?”胡太医摇头:“他没有此症,食物与身体相克,与个人体质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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