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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骁一边拿起水壶接凉水,一边唉声叹气地说:“命苦啊!我这两天比在你家当钟点工还累呢!我想想都觉得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
CC看他把电热水壶接得太满,就连忙劝他:“不要接那么多水,小心触电了。你说说,你为什么和那些人结仇了?他们为什么要劫持你呢?”
唐骁接通了电源,然后往沙发里一靠,顺手掏出一支烟,刚想往嘴角里塞,点点突然一把拨拉到地上。她骂道:“小小的人就学会了抽烟,少抽一点会死啊?问你话呢,听着没有?你为什么和那帮人结仇啊?你是不是做了什么缺德事了?说啊!”
唐骁弯腰从地上捡起那支烟,一边把歪歪扭扭的烟捋直,一边说道:“我想做缺德事,那我也得有那地位啊!”
说完,他点着了那支烟,讲起了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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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十七岁,他才知道单元楼是怎么回事。他家的房子曾经是他梦想的开始,也是他羞于示人的短处。唐骁的父亲自然是特殊时期时上的学,自然也就没有机会好好读书。那时候的学生主要精力不是上课,而是学工学农学军。于是从小学开始,老唐就学会了收割麦子、掰玉米棒子和拿着铁锨挖土修水利,老唐推着装满土的架子车可以跑得飞快。小学初中到高中一共上了九年,他什么书也没有看全就以学生和知识青年的名目去了农村,做了一名插队知青,又接着开始做农田种植或兴修水利的活。在他23岁前,其实一直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农民,唯一和真正农民的区别,是他没有任何财产,他是一个临时的过客。那时候老唐对未来非常迷茫,他不知道插队知青之后是什么,能去什么单位,是做正式工人还是做一个街道企业里的大集体职工?
后来按照父母工作单位对口抽调的政策,结果他真的进了一家街道办的小工厂。这是一家只有十一个人的小厂,包括厂长和书记在内。他的厂子是专门做镔铁生产的,也就是敲个水桶,砸个雪花铁皮烟筒,最高级的产品是食堂用于案板上撮面粉的小簸箕,其实就是比铲垃圾的那种大铁皮簸箕袖珍一些的小簸箕。
做这个工作整天都处在叮叮咣咣的噪音环境里,老唐的听觉几乎跟聋子一样。街道小厂没有钱,他们做的业务也没有什么大的发展。所以在最初八十年代单位建房的时候,他们只有看着别人搬新家,他们这样的小厂职工连想也不敢想。老唐住的自然是老唐父亲的房子,也就是唐骁爷爷的房子。唐骁爷爷是修理鞋子的手工劳动者,在刚解放公私联营的时候,由于没有和他接近的企业,所以就让他等着有了对口单位之后再合营他。可是这一等就等得过了文-革也没有消息。文-革期间红-卫兵曾揪斗过他,因为他不是国营的,是自己在做,属于资本家之列。但是由于他这个资本家太贫穷了,连给自己做个脖子上挎的批斗牌都做不起,另外一个造-反派头头觉得他也实在算不得什么资本家,也斗不出什么意思来,就放松了他。
这样一个处在最底层的人,应该是最贫穷的阶级,但是由于他不是国营在编的人员,结果虽然没有什么大的灾难,但是每次批-斗会老唐的父亲都必须去陪着,终于有一天,一个造-反派头头心头一怒,大祸于是临头。这个头头当场宣布批斗台上的牛鬼蛇神统统劳动改造。于是老老唐连同那些走-资派、老右-派一齐发配到了加边沟,去了加边沟那就再也不可能活着回来了。
死了老爹自然令人唏嘘,但是也有让他们宽慰的地方,那就是家里少了一口人,居住的房子就显得宽敞一点。老唐一家只有四口人,他还有一个妹妹,住了两间平房,门口他用拣来的砖头砌了个很小的灶台。他成家没多久,妹妹也出嫁了。两个孩子成家了,老太太也就想着要去陪陪她死在荒野的老伴,于是,就得病了,没一年,也就死了。
没有单位出钱盖楼的人家也是有住楼希望的。国家有关政策规定,单位拆迁盖楼必须按规划拆迁。这样就有可能把一些不是单位职工的房子也拆迁了。比如按规定住宅楼周围必须有十五米的消防通道,就是这多拆十五米的规定,让多少人家欢天喜地迁入了新楼。
但是,并不是每家都是这样幸运的。有些单位提前拆了盖了,另一家单位再拆的时候,因为自己单位的地皮离前一栋楼距离大于十五米,结果很可能是这边留出的消防通道和前一栋楼之间,有一个几米的飞白区。两边都不管的地区就是飞白区。飞白区里的人家就傻了眼了,只能孤零零地夹在两栋楼之间,没有被拆迁,自然住不了楼房,夹在黑乎乎的两栋楼里面,常年不见阳光。
老唐的家就是这样。他是城市大规模改造里剩下的倒霉蛋。他没处去说理,因为没有人欠他什么,谁也不能逼着别人给自己楼房住。那时又没有采光权这种说法,于是,他们一家是夹在现代化之间的原始地穴人。
老唐多年以来一直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他见惯了别人对他的漠视和歧视,甚至对他人格不尊重也习以为常。唐骁生活在这种家庭,当然也深受着家庭背景低微的影响,不仅对生活艰辛习以为常,而且对政府和官员说做出的任何承诺也不会认真去想着兑现。但是后来他跟着技校同学走南闯北,去了很多地方,接触了很多外地的学生,甚至连黑-社会也经历了,他慢慢地知道了一点人格是什么,慢慢地知道了一些被尊重是怎么回事,也慢慢知道了一点公民权力对他意味着什么。因为有了这些经历和这些的认识,唐骁对家里的一些做法就慢慢地开始产生异议。首先,两栋楼夹着他的家,终年四季不见一点阳光,这样恶劣的居住环境是谁造成的?他家夹在两栋楼之间,两边都是七八层的高楼,楼上住的人修养和道德良莠不齐,有的人家没有公德意识,经常把剩饭、垃圾随手就从窗户扔了出去,结果他家就成了两栋楼的公共垃圾坑。老唐一辈子忍辱负重,自然是不敢跟住楼房的人家抗争,他能做的就是天天扫垃圾,往外面的垃圾台上去倒。用坏了多少根笤帚,铲漏了多少只铁皮簸箕,他也记不清了。很多年以来楼上的人觉得习惯成自然,没有人觉得自己与牲畜相距不远;楼下的老唐也觉得自己既然命里就不是能住楼的下等人,被住楼的当官人家欺负一下也是没有办法的。这种局面就一直延续到唐骁从云南回来才有所改观。
他所做的第一步是找了街道办事处。街道办主任对他这个毛孩子太熟悉了,老唐一家不仅是穷人,更是他们眼里的窝囊废。所以唐骁对主任说了采光的事,主任觉得真是个笑话。因为主任就住在他家旁边的楼上,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才想起这个问题,主任说,楼都成旧楼了,你找谁管你这个事啊?房子虽然是街道办盖的,但是都卖给个人了,我们街道办也管不了。主任搪塞到这里,忽然对唐骁语重心长地说:“采不采光有个什么用?我家住正南房,一排大窗户。你知道我最烦啥吗?就是太阳光太强了,照得人睁不开眼。连个午觉都睡不成。我们现在做飘窗就是为了堵阳光。娃,再不要找了!你算是有福气得很哪,我们花钱做太阳篷,你不花钱就有了太阳篷,你沾了大便宜啦!回家去,回家去唦!”
唐骁吃了个窝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没办法只好在网上向同学求助,马上就有人出主意,让他去找电视台,让记者曝光。
三年前刚好是奥运争取过来,大范围整治城市脏乱差的时候。媒体是为政治服务的,市政府有了这样的指示,记者就天天想方设法找个新闻关注点。当记者正苦于没有消息来源的时候,忽然天上就掉下来个唐骁,真是喜出望外。于是,一时间,唐骁家的境况成了电视里的热门话题。他家的境况也实在太令人感叹了,领导一句话,二十多年的老问题马上得到解决,唐家的阳光是肯定见不到了,但是他家很意外地获得了一笔补偿金,好几千块钱,把老头惊得魂不守舍,他不相信有这样的好事,平白无故地就得到了一笔巨额现金。他其实一辈子太穷了,他没有见过大钱,所以他对几千块钱也觉得数额惊人。
他不敢就这样独自享受这笔钱,他心里不踏实。于是,他做了好几面锦旗,送给街道办,送给市政府,送给电视台。在锦旗上他感谢党感谢政府,因为他是从心底里感到温暖和幸福。毕竟这么多年了,他才真正感受到一次被关心的那种愉快,忽然之间,他又感觉到了生活的美好。街道办的厂子关门之后,他一直以回收垃圾为生,每天他都感到疲惫不堪。但是,这一天,他忽然早上要吃一碗加肉的牛肉面,他想,人活着嘛,该享受就要享受一下。以后每个月吃一碗加肉的牛肉面,要体会一下有钱人的日子。他的心情灿烂起来。他拉着老伴一起去吃加肉的牛肉面。一碗面两块钱,加一份肉也是两块钱。这下可把老伴心疼坏了,死活再也不去吃了,太奢侈了,太浪费了!于是老唐就只享受过这一回加肉牛肉面的滋味。但是他很满足,他觉得生活真的很美好,他觉得幸福。
可是,唐骁却不这么想。他想什么呢?他在想,那些往他家扔垃圾的畜生该怎么惩治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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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生计大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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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栋楼上住了很多唐骁的同学。他们在学校和唐骁总是保持着一种地位和身份的优越,总是结成团伙欺负和作弄他。一直到初中毕业,他的成绩没有达到重点高中的录取分数线,要进重点中学就必须交两万多的择校费。他家太穷,交不起。于是他就去上了一所民办的技校,学得专业是汽车修理。其实他也没有真正摸过几次汽车,唯一的收获就是和同学一起学会了上网,也学会了打游戏。为了打游戏,他又学会了鼓捣电脑,拆了装,装了拆的,甚是熟练。
上技校前的那九年义务教育真的是他的噩梦。
他在小学算个名人,因为全体同学中只有他的衣服最古怪。那是他妈妈把他爸爸的衣服改一改让他穿的缘故。他的校服和同学的不一样,同学的都是蓝白相间色的,而他的是红白相间色的。就为这件校服,唐骁恨透了那个很胖的学校门卫。
他在上课的时候,老师一遍遍地通知学生回去和家长要钱,因为要统一买校服。一身衣服五十二元。那时唐骁爸爸一个月才能挣到一百块,唐骁放学后急匆匆地往家跑。进了门,他一边捧起一个大碗,咕咚咕咚地喝了一碗凉开水,那是妈妈每天专门为他晾的。别人家的孩子连汽水都不爱喝了,只有他,觉得喝凉开水就是很酣畅的事。因为穷,很多同龄人的记忆他都没有。
喝完水,他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对着院子里整理破烂的爸爸喊:“爸爸,给我五十二块钱。”
老唐一听,冲着屋里叫了一声:“快做你的作业!你一天是吃啥的都不知道吗?吃上了馍馍就想肉呢,美不死你!还五十二块钱,你知道五十二块钱是啥样子?”
唐骁是真的不知道五十二块钱是啥样子,他只知道老师说了,就必须去办。他又对他妈喊:“妈,给我五十二块钱!”
他妈一听,脑袋轰地一声,几乎要炸了:“啊哟,看看我的娃都说了些啥!五十二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