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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逃出围杀现场,不知若干里开外,尤可恨才定过神来。
神定,但心仍不宁,气喘。
唐斩停了下来,望了他一眼:“救你,比我一个人逃跑要难十倍。”
尤可恨仍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既然你可以救得了我,为何不留在那儿杀敌?”
唐斩脸上的红痣,像日落般沉了下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
尤可恨的样子,像快要哭出来了。
“你只是新人,我不忍心眼见你死。”唐斩带点喟息的说,“况且,你有点像以前我亲手杀死的一个朋友,他叫王寇——若假于时日,他也是一个不得了了不得的杀手。”
尤可恨震愕地道:“你你一早就知道‘杀狗林’里会有这场伏杀!!”
“我也早就知道那自大的‘黑手’斗不过‘不死神君’。”
“那你为何还来?”
“我来,是因为我要杀死我要杀的人。没有大伙儿的中伏,敌方怎会因得胜而疏忽——将计就计,一向是上上之计!”
“这一切是一个局。”
“因为我们之中,必有内奸。”
“你是杀手之王,但你——你只会逃!”
“逃?”唐斩笑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尤可恨睁大了眼睛。
远处有狗吠。
近处有坟墓。
“这是哪里?”
“这是更靠近‘老鹰驿’的所在;”唐斩双眉如黑刃,“我这不是逃,而是攻;在他们以为我正夹着尾巴吓破了胆逃回去的时候,我要直捣黄龙!”
然后他满有兴味的端详兀自在错愕中的尤可恨,饶有趣味的问:
“怎样?你不是要当一个好杀手吗?杀手不是侠士。一个大侠宁可杀身成仁,也决不有负理想。杀手则不然。只要达成目的,不择手段,有所牺牲,理所当然。你当得了杀手吗?”
然后他意兴阑珊的道:“回去吧!杀手不是好当的。”
说着他便要走了。
尤可恨急问:“你要去哪里?”
“我已牺牲了那么多的好同伴,”唐斩以孤漠的背影作答,“要是还杀不到我要杀的人,我还是杀人者唐斩吗?”
第七章 跑腿废腿
条件好的人一直找不到配偶,多是因为:比他差的人他瞧不入眼,比他好的人又瞧不上他。
他们经过了一座庙。
一座古老而残破的古庙。
他们并没有留意那座庙。
当“快手量天”梁善良在“独木桥“遭“不幸书生”孙落魄断手,而“风流剑客”方柔激在“老鹰驿站”为“不诚”、“不防”、“不备”三大高手包围,同时间,唐斩、梁婆心、尤可恨和“九月”六大杀手,与“不字辈”之“不死神君”阴三阳发生遭遇战,这边厢,已到了“阳关道”上的纳兰等人,还不知晓各路已发生了种种状况。
这一组人共有:纳兰、章大寒、墨三传、廖非同、返璞道长、太平门七义一行十二人。
他们选择了“阳关道”,是因为章大寒一向磊落,返璞道长从来光明,廖非同十分自负,他们不愿走小径小道。
这样也好,这使他们大摇大摆的疾行于阳关道。
途中,返璞道长忽问纳兰:“小伙子,你成家没有?”
纳兰摇摇头,“道长何有此问?”
返璞用他一贯衰弱已极、气若柔丝的语音和他一向闲谈自若意、恍似无事人的口吻说:“我看,此行可是凶多吉少哦,如果已经成婚,至少有香灯可继哩。”
纳兰笑说:“幸好我尚未娶妻,否则就像王采花那样,不敢来了。”
返璞“哦”了一声,声音仍是细若蚊蝇,但表情却是夸张。
“这么俊美的游侠,也会没女人么?”
“就是没有。”游侠纳兰自嘲的吟道:”比我差的我看不上眼,比我好的人家看不上我。”
“是吗?”
返璞端详纳兰,身法却没闲着,灵动如常。
“是呀。”
纳兰含笑赶步。
返璞笑道:“条件好的人找不到配偶,多为此之故。”
章大寒喀啦一笑,像是吐了一口浓痰:“道长别听这小子胡说,他可是到处留情,风流得很哩。”
“是吗?”
返璞又打量纳兰。
“当然不是。”
纳兰不愠不火。
返璞斜睨纳兰了好一会,像给他看了个全相似的,这才又说:“你日后可有很多女人哦!”
“哦?”
纳兰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章大寒连忙凑过插满胡须的大头去,兴勃勃的道:“我呢?跟我看看,跟我看看。”
返璞为难的说:“你”
章大寒指着自己的鼻子琦琦笑道:“对,我有几个老婆?”
返璞故意长叹一声道:“待杀了徐大化再说吧。”并且连忙转开了话题,问纳兰:“你好像很恨徐大化?”
纳兰道:“道长也是吧?”
——返璞道人正是听说徐大化也在“老鹰驿栈”后才决定参加行动的。
纳兰的眼光似望向很远的地方。
“我毕生为志的是要杀三个人:他们是徐大化、顾秉谦和魏忠贤,他们残害忠良、弄权误国,所以,我跟他们是国仇家恨;”奇怪的是,纳兰在述说这些血海深仇的时候,他的眼神反而是忧悒得非常漂亮的,而且还带点透澈的蓝色,像有座海洋在遥远的地方反映着他的眼色似的,“最近,我必杀之人,还加上了索元礼。不过,就算我不杀他们,他们也一定以杀我而后快——”
说到这里,转哼着小调,像是挥忘了刚才杀敌的话题。
“这样说,你也是忠良之后了,”返璞若有所思的说,“祖上想必也曾道那些宦佞之劫吧,难怪他们要斩草除根了——赶尽杀绝,一向是他们行事的作风。徐大化更是寸草不生鸡犬不留的歹毒角色。”
纳兰停住了歌,只说了一句:“徐大化我倒不怕。”
章大寒不耐烦的又“渗”了进来:“纳兰,说话不要有一截没一截的,你到底怕谁?”
“怕?”纳兰笑着反问。
“我看他倒不是怕,而是顾虑;”返璞替他说话,“徐大化听说借了索元礼向魏忠贤荐进的一个高手:‘刀一出手,人鬼不留’舒星一;据说他一个在,就犹胜索元礼手上其他的煞星:麻烦、雷小可、赵荒煤、丁好饭、郑搏一这等人。”
“舒星一?”章大寒咕哝道。
“他是我的大敌。”纳兰笑道。
“他是你之敌人便是我的死敌;”章大寒又豪气斗发:“你把他交给我吧!”
——他仿佛把舒星一当作是一顶草帽、一把伞、一枚柿子什么的了。
纳兰第二次再问:“道长也很恨徐大化吗?”
“他?杀了我不少朝中为官清正的友好;”返璞耸了耸肩,颇不在乎的道:“我是方外之人,早也忘了爱憎喜忧,无所谓恨与不恨;只是看破、看开、看化、看淡!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纳兰肃然道:“道长境界高妙。非我能及。”
忽听墨三传冷哼道:“你不必及。”
“这老道说自己与世无争,其实是力争到底,不过用的是另外一种扭扭捏捏的方法罢了。他们不是兴作说:无用之用,方为大用吗?所谓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他就是要人争不过他,而他们能不必力争就挣得胜利,才用这一套方法和说法。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士大夫退隐终南,只因官场失意,所以以退为进、欲取先予、欲擒故纵、以弱胜强的让到一边去,以图东山复起。”墨三传颇不以为然、语含讥诮的道:“老子有谓: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是谓彻明。柔胜刚,弱胜强。这些都是另一种取得胜利的手段而已。就像儒学所取的是月亮发出光华的一面,而道家所取的是没有光华的另一边——同样是反映出光和暗。说什么光风霁月,和光同尘,以我看来,也只不过是老狐狸和狼之别!”
章大寒插口道:“对对对,凡是我听不懂的道理我都不喜欢。”
“也许你说的对,”返璞道长果有过人的度量,“我们或许真的矫情些,至少,我们之中,欲贬先扬、借力打力、以其无私成其私,有的是这类人。”
墨三传回望了返璞道长好一会。
“你这老道可真有涵养,而且,也颇有自知之明,总算跟一般杂毛不同;”他慷慨的说,“我喜欢你。”
然后他说:“不过,我不喜欢被人跟踪。”
返璞怕他要贸然发动,忙道:“或许,来人不是要跟踪我们,并无恶意,而是正在追上前来呢!”
墨三传道:“你知道,我跟商辛七不同,跟唐斩也不一样。商辛七是为了钱杀人,唐斩是为了干预朝政而杀人,我们不然,我不为钱,我也不一定有远大的目标,但我喜欢时,就杀;不喜欢,也杀。”
然后他说:“我不喜欢的其中一样:是有人偷偷摸摸的跟我后面。”
纳兰忽然皱眉。
墨三传没好声气的道:“怎么了?小伙子,敢情我的话使你不钟意,不中听?”
“不是,”纳兰说:“跟踪我们的人似被人跟踪着,而且——尾随他之后的人似已赶上了他!”
返璞也微微变色道:“来的好快!”
——他说的“快”,是跟踪赶来的人,轻功极快,但自后赶上的人,身法更是惊人的快!
“不好!”
这一叱喝出口,返璞、纳兰、墨三传已同时向后反扑。
掠势之急,在霎间便不见影踪。
只留下章大寒,明明是跟他们四人一道,忽尔之间,只剩下他在五里雾中的一个!
他们三人掠出之际,是因为他们发现第二个跟上来的人,已追上第一个人——而第二个赶上来的人带了第一个追踪者所没有的东西:
——杀气!
这样凌厉的杀气,不但返霸道长从未感受过,连纳兰也从未遭逢过,更可怕的是,连杀霸墨三传都是平生首遇!
他们立即赶了回去。
——因为他们知道第一个追来的人恐怕要遭殃了。
他们反应极快,但赶到的时候,地上只剩下一个给废掉双腿的人。
那人痛得全身打颧,但硬咬着牙不呻吟出声。
纳兰一见,啊了一声,忙上前扶着这人。
墨三传全身发出浓烈的铁锈味:“他是谁?”
纳兰未答,那人已挣扎答道:“我是‘快腿’何家渣,我是替梁量天跑腿,向你们报讯的。”
墨三传皱起两指之粗的浓眉:“梁量天?”
纳兰忧伤的道:“梁善良是我的好友。他一向守在呼家墩。”看来,何家渣的伤,他正为他而痛。
墨三传道:“报什么讯?”
返璞忽道:“他的讯已不必报了。”
这时章大寒、廖非同等才匆匆赶来,章大寒喘气呼呼的道:“什么事、什么事、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轻功一向都不是章大寒所长。
返璞继续说下去:“他们已废了跑腿的一双腿,为的就是引我们过来。”
说着,他把视线望向道旁的古庙。
何家渣就倒在古庙前。
那是一座残破的古庙。
两扇门神已斑剥不堪,门口张结蛛网。
一座破旧的庙。
古老的庙。
纳兰只看了古庙一眼,就蓦然觉得,他和古庙之间,将会有一场狂风暴雪。
墨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