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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想,朱棣倒也豁然开朗起来。
只是道衍适时又点了他一句:“早做准备亦是有必要的,毕竟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这个本王明白。”他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道衍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既如此,贫僧就先告辞了。”说完话瞥了朱棣一眼,假咳了两声,再开口时竟不似刚才的正经,“千万别留和尚我吃饭,和尚见不得王爷打回来那些猎物,贫僧得回去替他们超度超度。阿弥陀佛!”
朱棣扶了扶额角,脸上写满了 “又来了” 三个大字。这老家伙一谈完正事,嘴脸就开始变成这副老顽童的模样,让他每次都接受不能,这么多年了也还没有适应。
道衍说完也不等朱棣开口,径直朝门外走去。一只脚刚踏出门槛儿,就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退了回来,附到朱棣耳边神秘兮兮道:“刚才过来时,我见到炽殿下了。”
朱棣挑了挑眉:“肯定还有下半句吧?”
“什么都瞒不过王爷。”道衍笑笑,习惯性的捋捋胡子,皱起眉头又恢复成那个一本正经的道衍,“贫僧走之前给殿下卜的那一卦,王爷可还记得?”
“记得。”朱棣也正色起来,“先生说炽儿此去北征,凶多吉少,恐有性命之危。”
道衍点点头:“没错。可贫僧也说了,炽殿下的卦虽然是死卦,但又隐含生机。王爷也正因为如此,才同意带炽殿下北征。”
“本王以为你说的,是逢凶化吉的意思。”可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换了个魂儿。若不是当初那一卦隐隐有些玄机,他还真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那卦太过诡异,贫僧参悟了许久也未曾明白。贫僧只看得到果,却找不到因,这还是贫僧活了近六十年第一次遇到的怪事。”道衍眉头深锁,叹了口气,看似十分困扰。
“先生精通奇门异术,竟也不知晓他的来处?” 朱棣看他一眼,眉目间没来由的带了几丝笑意。
“王爷您就尽管笑吧。”道衍坦然看他一眼,嘀咕道,“还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又输给那老家伙了?”
“老家伙?”朱棣挑眉,思忖了半晌立刻上前不顾形象一把抓住道衍的胳膊,“先生见过张真人了?”
道衍撇撇嘴,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十二万分不情愿的递给朱棣:“见到了,那老家伙让我把这个交给王爷”
“先生怎么不早说?”朱棣一把抓过锦囊着急打开,嘴里还不停继续说道,“真人目前去了何处?本王托人寻了许久也不见他的踪迹,先生是在哪里遇到他的?”
道衍坐下继续喝茶:“贫僧不知,他给了我这个东西,然后就不知所踪了。那老家伙脾气怪异,他觉得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可要是他不愿意出现,王爷是怎么也找不到的”
话刚上说到一半儿,道衍就瞧着朱棣脸色不太对,遂搁下茶杯仰头看来:“怎么了?”
朱棣眉头紧皱,将手中纸笺递过去:“先生可否看出其中玄机?”
道衍闻言也蹙了眉头,将纸笺接了过来,在眼前展开。只见上面用规整的行书写着几行小字:“烈日片云过,耕牛蹲井沿。子星光芒现,奈何顶压宝。异世雷霆震,赤子火中来。强枝遇弱干,王字当出头。”
两人仔仔细细翻来覆去横着竖着看了无数遍,也没能参透其中的奥秘。
“异世雷霆震,赤子火中来?赤子火中来不对啊,炽儿醒过来的时候北边儿还冰天雪地的,跟火一点关系都扯不上,怎么是从火中来的?”说白了朱棣从小也没读多少书,跟着老爹朱元璋那莽夫也就骑马打仗的本事学了不少,要说这识文断字的本领,那还真不怎么样。反正他挠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张真人到底是想说什么。
“王爷,那老家伙高深得很,想必这两句话不能按字面来解释。”道衍说着将纸笺叠好放回锦囊,将嘴附到朱棣耳边小声补充道,“前面的话贫僧看不明白,但最后一句倒是清楚明白得很,王爷实在该好好考虑考虑。”
“先生的话本王不是很明白。”朱棣一笑,收好锦囊。其实道衍的话他岂有不明白之理?只是,他不想那么高调。夺嫡这种事,做好了叫顺应天命,做过了就叫谋反篡位,他可不想一不小心背上千古骂名。
道衍看着他只是微笑,并未言语,但两人相交多年,必是心照不宣。
想当年,马皇后病逝,朱棣于奔丧之期在应天得已结识道衍。两人虽然从未谋面,但互相都有一见如故的感觉。那时朱棣才二十出头,而道衍已经年过半百,两个年龄相差如此悬殊的人能够一见如故,也算得上是一种缘分。
道衍的外表其实很怪异,倒吊眉,三角眼,身材瘦削,形如病虎,但却丝毫不减百兽之王的气势。朱棣一见他就知道这个和尚不同寻常,今后必定为己所用。而在道衍的心中。也觉得朱棣不同于其他藩王,不论形象气质,都足以令人敬畏,日后必定是个明主,于是下定决心跟随在他身边。
有时候,缘分这种东西真的是非常奇怪。而这两人的缘分,注定是要改写一段历史的。
道衍知道朱棣不甘为王,不甘就藩,刚与朱棣见面就说了句话,让朱棣对他的印象分更是增加了不少。
他说:“王爷若是让贫僧随您前往北平,贫僧一定会给王爷弄一顶白帽子戴。”
其实这句话若是一般没有头脑的王爷根本听不出其中隐含着什么深意,可朱棣一听就明白了。道衍的意思可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可以助他当皇帝。给王爷戴白帽子?想想看,“王”字上面加个“白”字,不就是皇帝的“皇”字吗?
于是就那么一句话,朱棣就拜了他做先生,他也就成了燕王府名正言顺的谋臣,跟随朱棣的将士回了北平。
其实道衍既然敢在朱棣面前说出那样的话,自然是对自己有那份信心的。
他虽然是个和尚,可心高气阔,不仅学佛,也学道,跟武当开山祖师张真人关系甚笃,精通阴阳术数之学,五行八卦之能,同时还研究兵法儒学。博学而不迂腐,出世而不厌世。学诸葛亮“卧龙”数十载,成为兼通佛、道、儒、兵四大家的高僧,就是为了在某一天能够大展宏图,待有识之人以担大用。
而这个人,就是朱棣。
他跟朱棣回到北平后,朱棣便安排他做了大庆寿寺的住持,因为寺庙离燕王府近,两人来往也方便。
不过道衍有个怪毛病,就是从来不在燕王府用膳,每次朱棣要留他吃饭,他都会一本正经搬出些和尚的大道理来,说朱棣食肉不好,要少杀生啥啥啥的。
刚开始几次,朱棣还会反驳,说“杀人不算杀生,杀两头猪倒是杀生了,你个和尚怎么当的?”
道衍一听这话准来劲儿,说什么“和尚我可没让你去杀人,打仗嘛,刀枪无眼,误伤也是没办法的事,佛祖定会原谅我的”。
朱棣无语,你这又学佛又学道的,佛祖都分不清你该归谁管了,等爷我打了天下,还是让你丫还俗吧,免得到时候佛祖为难。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说。但由此可以看出,朱棣相当皇帝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其实,也难怪。因为那个时候,各路藩王就没有一个不想当皇帝的。为什么?太子太过仁柔,他们认为根本就无法担当天子大任。
但朱元璋却不这么想。他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虽然他是个粗人,但也知道“只能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的道理。治理天下,还是要倚靠文官。而太子朱标温文尔雅,学富五车,仁德宽厚,是文官治国的代表。朝内有他,而朝外有他封藩各地镇守的藩王,兵强马壮,为朝廷驻守一方,如果能够内外携手,定能守住自己打下来的大明江山。
朱元璋安排得好,可他却没料到自己的计划会因老天的一个玩笑被全盘打乱。
洪武二十五年四月,太子朱标巡视西北回到京师不久,竟一病不治,撒手人寰。
朱元璋千算万算也不会算到朱标会在正当壮年的时候抱病身亡。一时间华发陡生,手足无措。
消息传到北平燕王府,已经是五天之后的事。
朱棣正在自己的长庆殿与道衍喝茶下棋,听到消息时,不禁看了看天色,满目厚重的铅云,太阳的光线撕裂厚厚的云层洒下诡异的光芒,在天边暗自涌动。
天,果真是要变了。
…第一卷完
第二卷、情难却,父子似鹣鲽
第二十二章、灵堂暗语
明洪武二十五年四月,太子朱标驾薨。朱元璋痛失长子,悲痛欲绝,发丧天下,举国齐哀。
各路藩王急急回京奔丧,绝无仅有的速度。到了皇宫,竟顾不得礼仪,齐刷刷的奔到武英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肝肠寸断。
朱元璋是只老狐狸,对儿子们突然表露出来的兄友弟恭表面欣慰,内心却打了个大大的问号。而且这个问号的答案那更是司马昭之心,他知道得相当清楚。
太子驾薨,储位悬空,他的儿子们都在揣测他那张金灿灿的皇帝宝座会落到谁的头上。
虽然说祖制是“传嫡传长”,可朱标一死,嫡和长都没有了,不管他选哪个儿子做太子,都不会再有这一说法,所以他的儿子们都认为自己这回该有机会了。
对于他们这种自作聪明的做法,朱元璋心里无奈却不得不正视现实。
太子,自然是要重新选择的。
可到底要选谁,却成了他做皇帝以来最为头疼的难事。
作为一个王者,他是成功的;可作为一个男人,他是不幸的。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竟然又让他白发人送了黑发人,生生疼碎了他的心。加上这关乎江山社稷的帝王家事,更是让他愁得一夜之间鬓角染霜,如同苍老了十岁,连走路的姿势都失去了往日浑然天成的王者气势。
武英殿内,白纱坠地,素缟凝华。烛火摇曳,孤影斜长。
身穿素色锦袍的少年跪坐于灵堂之上,耷拉着脑袋像是在打瞌睡,突然身子朝旁边一个倾斜,整个身子差点儿栽倒于地,令他一个激灵赶紧清醒了过来。
揉了揉眼睛,强迫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再次挺直了腰板儿跪于堂前,拾起一旁的纸钱朝快要燃尽的火盆里放了些。
“父王对不起,允炆不是故意打瞌睡的,请父王不要责怪允炆。”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说话之间抬起头来看向堂上的灵柩之时,才看到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毫无血色的嘴唇因为长时间的睡眠不足和饮食不规律起了一层裂纹,衬得那张苍白小脸更显疲倦。
所谓曾子执亲之丧,水浆不入口者七日。
按照祖制,儿子在为父亲守丧之时,前三天滴水不能进,从第四天起到发丧之时都只能在傍晚戌时喝一小碗粥。
如果发丧之日早还好,可像太子这样的身份,兄弟又都在全国各地镇守一方,要一个个通知到让他们都赶回来,少则七八天,多则半个月那也是正常的。所以朱允炆作为太子朱标唯一的儿子,只能在这漫长的丧期中靠每天傍晚那一小碗粥撑着,也够难为他的。
火盆中因为朱允炆方才放下去的纸钱而再次燃烧起来,火光跳动着映在他苍白的脸上,竟然无端多了丝血色。
临近子时,除了偶尔从走廊外传来禁卫军巡逻的脚步声,整个大殿内外一片死寂。
四月的应天已经是春暖花开,可到了半夜,尤其是这灵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