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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他们全神贯注翻找着那些满是血污的尸体时,远处又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马蹄声。
朱棣感觉事态不妙,忙让将士们停下寻找的动作,严阵以待。
少顷,另一队人马夹裹着满目黄沙出现在朱棣面前,那熟悉的“明”字旗帜随着马儿的奔跑在风中猎猎作响。
朱棣拍拍手:“大家别慌,这才是周王的人马。”
那队人马渐渐放缓速度,停在朱棣面前。
周王朱橚从马上跳下来,朝他奔去。
朱棣伸开双臂将朱橚抱了个满怀,随即没好气的给了他胸膛一拳,指着满地将士的尸身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晚些再跟四哥详述。”朱橚叹口气,“天色已不早了,往西二十里外有处山坳,四面环山,易守难攻,咱们先到那去扎营。”
朱棣点点头,转身上马,跟朱橚一起策马朝西边而去。
待大军到达二十里外的山坳扎营砌灶,安顿下来已经是深夜子时。
主帐之中,朱棣眉头深锁。
油灯如豆,照得帐内有些昏暗,呼呼的北风从营帐的没有捂得严实的缝隙吹进来,光线更加明明灭灭。
“四哥,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何骁只领五千兵马妄图绕过牛斗山去包抄元军,是我太低估元军的实力,白白牺牲了五千将士的性命”
朱棣拍拍他的肩:“别太自责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谁也不会料到敌人会从何而来。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切不可太过轻敌。”
朱橚受教的点点头说了声“我知道了”,抬起头来的时候见到朱棣依然眉头紧皱,心里不禁有些难过。
这次北征,是父王第一次让四哥担当主帅,可他却没有想到,才刚出师不到半月,自己便打了个大败仗。自己受处罚也就罢了,可父王本来就对四哥诸多不满,这次好不容易让他领军作战,他实在是不想四哥因为自己而受到父王的责难。
“好了。你下去休息吧。”朱棣说完低下头,继续研究着面前的羊皮地图。
朱橚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朱棣。
朱棣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看着他:“怎么了?”
朱橚叫了声“四哥”,顿了顿,才缓缓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朱棣笑开:“你我兄弟,有什么对不起的。快去休息吧。”
“我睡不着。”五千将士的生命啊,他哪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安然入睡呢?
朱棣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收起羊皮地图,绕过桌台走到他面前:“走,四哥带你出去吹吹风。”
朱橚也不反对,跟在朱棣身后走出了主帐。
十月的北蒙,已经进入了初冬。干冷的空气清冽而凛然,一出帐便可以听到风从四面八方横扫而来的声音。
朱棣带他攀爬上离营帐五百米外的一处山坡,一屁股坐下来,看着眼下大片的营地,问道:“很难过么?”
“嗯?”朱橚坐在他身边,不知道他为何突然由此一问。
朱棣回过头:“就算是已经经历了两年战场的磨砺,见惯了战场的血腥残酷,可因为自己的指挥失当而造成数千将士的牺牲,很难过吧?”
朱橚闻言一声苦笑:“什么都瞒不过四哥。”
“呵。”朱棣摇摇头,“因为四哥也曾经跟你一样。”
“四哥也有指挥失当的时候?”他还以为他这个长胜将军是从来不会出现错误的呢。
朱棣笑笑:“当然有,你四哥我又不是神仙。三年前跟沐将军第一次北征,因为对北方地形不熟,判断失误,造成两万大军的惨败,后来若不是沐将军及时赶到,你现在就见不到四哥了。”
朱橚皱起眉头,这两年跟在傅将军身边征战沙场,深知战争的残酷和惨烈,他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惊心动魄:“那时四哥也很难过吧?”
朱棣点头继续说道:“不只是难过,两万大军伤亡了一大半,真是连杀死自己谢罪的心都有。可后来沐将军告诉我‘你今天只牺牲了两万将士,就失去斗志,那么明天,你会失去所有’。是他这句话让我茅塞顿开,在以后的每一次战役之前都会认真分析,慎做决定。因为我知道,活着的将士才是作为主将最重的责任,他们还等着我带他们平安回去。”
朱橚动了动唇角,没有出声。
朱棣没再开口,他知道朱橚是个聪明人,他会想明白的。
半晌之后,朱橚像是终于想通了般,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作势要往山下走:“四哥说得没错,仪华还等着我平安回去娶她呢。回营睡觉。”
“你小子就这点儿出息。”朱棣真想一脚踹他下去,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他说的是将士,不是女人。
朱橚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来一脸鄙视:“没有未婚妻的人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朱棣摇摇头,跟着起身一起回营。
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会遇到极其恶劣的天气。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因为没有料到北方天气变化如此迅猛,出征之前根本没有带够十万将士的冬衣被服,光是在夜里冻死的就数以千计。
朱棣一边派人将八百里加急文书送往京城,一边着心腹将士在临近的北平、朔州、承德等大的城镇调集被服,调派军队。但依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再加上元军长年在关外行动,对当地的气候地形都非常熟悉,估计也正是这个原因,所以才选在冬季偷袭。眼看明军士气不振,元军便趁此机会连连发起进攻。苦战数日,明军伤亡惨重。
为了不被困在一个地方等死,朱棣命朱橚带着五千精兵突围,前去接应前来支援的韩成将军,而自己则带领剩下的将士奋起顽抗,希望能够等到援军的到来。
朱橚身负重任领命突围而去,鹅毛般的大雪密密匝匝,遮天蔽日,五千精兵只能倚靠指南车在茫茫雪原之中前行。
可人算不如天算,朱橚怎么也没想到那指南车早已被潜伏在军中的细作动了手脚,这一去,竟是将他带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两个时辰之后,满身血污的兵卫跌跌撞撞跑回来求援,朱棣才得知朱橚的五千精兵在苍茫雪原之中走错了方向,中了元军的伏击。
朱棣在手下心腹大将的掩护之下,带领数千将士赶到朱橚被伏击的地点,再一次的,看到满目尸横遍野。这一次,再也不是朱橚的先遣部队,而实实在在就是朱橚跟他那五千精兵。
刀剑碰撞,将士厮杀的声音从旁边的山崖传来,朱棣心中大喜,知道五千精兵还未全军覆没,立刻率军朝山崖奔去。
朱橚深受重伤,在数十名精兵的掩护之下节节败退,身边的精兵一个个倒下,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人。而自己苦战多时,也早已经筋疲力尽。
难道真的就要葬身此地了么?
可是他答应了仪华,要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他答应了仪华,这一仗打完,就回去娶她;他答应了仪华,待他们成亲之后,会带她离开皇宫;他还答应了仪华,要在他们的屋子周围种满争奇斗艳的鲜花
他还什么都没做到,他不能死!
原本已经单膝跪倒在地的朱橚将剑插入地面,撑着身子艰难的站起身来,看着面前数千元军再次扬起手中长剑。
那些原本以为这个身中数箭,重伤不治的人再也站不起来,所以一时间都怔愣的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行动。
震耳欲聋的厮杀声突兀的响起,元军的惨叫声接二连三的传来,跟朱橚对峙的元军听到同伴的叫声知道大事不好,忙放弃了面前这个已经对他们造不成威胁的人,转身投入到新的战斗之中。
看着下面黑压压厮杀的人群,朱橚露出一抹放心的微笑。
四哥,你终于来了
“他是朱元璋的儿子,不能让他活着!”
混乱中,北元军突然传出一阵怒吼。
紧接着,一支利箭不知从何方呼啸而来,朱橚已无力躲闪。垂下头,看那箭矢正中自己的心脏。
朱橚身形不稳,朝后退了两步,脚下一滑,竟然踩了个空。
才发现,身后竟是一道悬空的断崖。
“不——”厮杀着一路向上赶来的朱棣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挥剑杀出一条血路,朝朱橚奋力冲了过去。
“四哥照顾仪华”
朱橚悲怆的声音在断崖之上久久回荡,但朱棣伸出的手却捞了个空。
“老五!”朱棣趴在断崖边上,手指抠进被冻得异常坚硬的泥土,任凭自己叫哑了喉咙,也换不回朱橚的一句回应。
这大概是朱棣出征以来经历的最艰难的战斗,全凭着为朱橚报仇的意志,以自己只剩下三万不到且有一半伤兵的军力抵挡北元的七万大军,足足苦战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傍晚韩成率领的援军才赶到。北元军连连败退,最后不得不放弃已经打下的几个城池再次败逃北蒙。
最后的结果虽然是险胜,但明军的损失却是从未有过的惨重。
朱橚坠落的断崖下面是湍急的雅沱江,别说一个人,就算一块巨石坠落下来也会在片刻之后冲出百米之外。
朱棣带人在雅沱江中下游苦苦寻找了月余,却始终没有找到朱橚的身影。
天气越来越冷,将士们都等不及要班师,父皇命令回朝的旨意也已经传了多次。而且,他自己也知道,朱橚生还的希望太渺茫。最后,在实在没有办法再拖的情况下,朱棣只能放继续寻找,下令班师回朝。
周王朱橚血战沙场,为了捐躯。消息传出,天地齐哀。
正在府中等待朱橚班师回朝前来迎娶的徐仪华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醒来之后,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直接就冲出了门去。
护卫家丁拦她,她直接二话不说大打出手;徐达拦她,她以死相逼。
当她跌跌撞撞一路狂奔到达洪武门时,正好见到朱棣与两名副将从里面走出来,立刻冲上前去,抓着朱棣的手臂:“四哥,四哥朱橚呢?他为什么没有回来?为什么没有回来?”
“仪华”朱棣反抓住她的胳膊,语气悲痛,“仪华你冷静一点”
徐仪华无意识的摇头,眼泪顺着红肿的眼眶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泛滥成灾:“四哥,你告诉我朱橚去了哪里,你告诉我我知道你不会骗我,朱橚跟我说过,四哥从来不骗人他们都说朱橚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可我不信四哥你告诉我,那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仪华”朱棣不知该怎么跟她开口,他也不相信朱橚会死,可事实胜于雄辩,就算他不想接受,不愿接受,也只能接受。“仪华,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
“不,不”徐仪华还是摇头,“你也骗我,你竟然也骗我我不信,我不信,朱橚不会死的,他说过会回来娶我的,他不会不要我不会就这么走了的”
朱棣还想再说什么,可徐仪华已经放开了他的手,用衣袖抹了抹眼泪,转身离开:“我要去找朱橚,我要去找他。”
可还没走出两步,就再次一头栽进了黑暗之中。
朱棣眼疾手快将她接住。
跟在她身后追出来的徐家护卫和丫鬟气喘吁吁赶到的时候,徐仪华已经被朱棣打横抱起朝徐府奔去。可怜了一众家仆,喘口气儿的时间都没有,又跟着往回跑。
徐仪华再次醒来的时候,大夫正跟徐夫人在一旁说话。大概是没料到她已经醒过来,所以并没有刻意放轻音量。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