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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图塔-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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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道:“朕今儿来是有事想同你商量。”
  谈正事的好,不再阴阳怪气的,怎么都好说。她上前呵了呵腰,“主子别说商量,有事只管吩咐奴婢。”
  皇帝稍顿了下道:“不瞒你,朕的确有心立音阁为后,但她身份尴尬,要想成事恐非一朝一夕。朕是想,孩子落了地,名不正言不顺,少不得惹人非议。你是朕亲封的端妃,又是孩子的姨母,若这胎是个皇子,就送到你宫里来,由你代为抚养,对孩子的将来有益处。朕这么安排,不是站在一个皇帝的立场,是以丈夫的身份同你商议。你答应就照着朕的意思办,若是为难,朕也绝不强迫你。”
  以丈夫的身份?哪有皇帝对嫔妃自称丈夫的!音楼想起她丧母后,父亲把她送到大太太房里时候的情景,音阁的母亲对她简直深恶痛绝。大概所有女人都不喜欢丈夫带着别人的孩子搞郑重托付那一套吧!至少有真感情的肯定不能接受。设想眼前人换成肖铎,她会是怎么样一副光景?一定变成个泼妇,跳起来拔光他的头发。皇帝毕竟不是她的良人,对待衣食父母,好态度还是必须的。
  “皇上深思熟虑,我没旁的想头,只要是主子的吩咐,没有不尽心照办的。”她说着,又有点犹豫,“可我没养过孩子,不知道怎么料理。”
  “那不碍的,横竖每位皇子都配有十几个保姆和奶妈子,开蒙前抚养在你宫里罢了,并不需要你亲自动手。”皇帝说着,执起她的手道,“你能这样识大体,朕很觉欣慰。老话说妻贤夫祸少,张氏当初能有这等心胸,朕也不至于一气儿废了她。”
  开口闭口夫啊妻的,音楼听得心惊肉跳。平时话不投机的人,想交谈也提不起兴致,便两两缄默下来。本以为皇帝来就是冲着这件事才移驾的,既然吩咐完了,就没有继续逗留的道理。音楼巴巴儿盼着他走,可是他却在南炕上又坐了下来。
  “主子今儿不炼丹么?”她笑问,“我那天隔窗看见丹房里的炉子,真和画本上的一样。”
  他说不,坐在一片光晕里,有种文人式的含蓄和温润。皇帝相貌很好,生于帝王家,骨子里透出雍容来,只可惜品性不足重,人也变得无甚了得。
  相处一旦有了套路,便很难发掘出什么精妙趣致的地方了。碍于他的身份,说话也得拘着,无非问一句答一句,不单音楼感到牵强,皇帝似乎也不大满意。他们之间是个死局,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皇帝低头摩挲腰上香囊,突然发现边缘绽了线,简直欢天喜地似的叫她,“你瞧瞧,朕的香囊破了个口子,你给朕补补。”
  音楼凑过去看,游龙脚爪处隐隐透出了内里,便扭身在炕桌另一边坐下,笸箩拖过来,翻箱倒柜式的翻找家伙什。抽出一绞明黄线比了比,抿嘴一笑道:“正好有合适的颜色,省得上内造处讨要了。主子稍坐一阵,这个不麻烦,织补起来快得很。”
  她舔线穿针,手脚麻利地挽了个结儿。皇帝在一旁看着,她太年轻,鬓角的发没打理,不像别的嫔妃似的油光可鉴,倒显出别样稚嫩的美。
  “你和音阁相差几岁?”皇帝一肘支着炕桌问她,“你今年是十六么?”
  她有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即便困在重重宫墙中也不曾黯淡。转过眼来瞅他,唔了声道:“过年就十七了。音阁大我一岁,她是属虎的。”说完了依旧专心纳他的香囊,这香囊的边缘沿了一圈金丝滚边,缝起来不太容易。她戴着顶针做活儿,大约顶到了香块,针屁股一挫,一下子扎进了肉里。
  她哎呀一声,把皇帝吓一跳。忙探过去看,那粉嫩的指腹沁出红豆大的一滴血来,他抽出手绢替她按住,蹙眉道:“怎么不当心?也怪朕不好,偏让你干这个。疼不疼?朕叫人传太医来?”
  她咧嘴笑道:“叫针扎了下就传太医,人家来了都不知道怎么治。我这回可出丑了,说了不费事的,没想到活儿没干成,先见了血了。”
  她语气稀松,要是换了音阁,少不得哭天抹泪向他邀功诉苦。皇帝紧紧捏着那指尖,想把她抱进怀里,最后还是忍住了。
  感情就像两军对垒,谁先陷进去谁输。既然到了这地步,再告诫自己已经晚了,那么只有在有限的空间里争取最大的优势。不要叫她认清,因为真正的爱情有自己的意志,会不自觉从动作里流露出来。她的心在别人那里,在没有收回来前,他对她太多的留恋只会转变成她的动力,促使她更加有恃无恐。与其受人挟制,不如攻其不备。剪断她的双翅,斩断她的后路,到那时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停留下来。
  他说:“音楼,你恨过朕么?”
  她惘惘看他,“为什么要恨您?”
  “朕曾经让你在奉天殿前跪过一整夜。”他眯眼看她,“你一点都不记恨朕么?”
  没有爱,自然连恨都是浪费感情。音楼笑着,然而笑容里没有温度,“皇上圣明烛照,做任何事都有计较,我行差踏错,罚我是该当的。当初我也怨过,但是过后就忘了。我和狗爷是一样的性子,就算被踢了一脚,自己躲在角落里伤心一阵子,想开了就好。”
  狗对主子最忠诚,她做得到么?皇帝轻轻一哂,松开了手,“天色不早了,朕该回西苑去了。这香囊搁在你这里,过两天朕再来取。”他收回帕子塞进袖陇里,转身便出了门。
  音楼长出一口气,可算是走了。回过头来看炕桌上的香囊,拎起来往笸箩里一抛,周旋半天有点乏累,扭扭脖子上炕歇午觉去了。
  东西宫岁月静好,内阁却因合德帝姬出降的陪嫁吵得不可开交。
  到了年底各处账务检点,不用说的,还是老生常谈,国库空虚,钱是当务之急。皇上兄妹情深,早就有了示下,长公主大婚耗资不得从简。上头一句话,下头人勒断了脖子。皇帝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户部上奏的数目他也不关心,只知道天家体统,富贵排场不可弃,管你钱从哪里来。这可难煞了首辅阁老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瞧我我敲你,束手无策。
  肖铎坐在帽椅里喝茶,等他们闹过了才道:“查抄于尊府邸,剿出各色奇珍百余件,白银五十万两,这笔数目也不算小,我已经据本呈报皇上了。公主出降,银钱是次要,妆奁要体面,还需众位大人鼎立相助。”他卷着手绢掖了掖嘴,雪白的狐毛衬着一张眉目清和的脸,笑起来没有半点锋棱,“长公主是两朝令主的胞妹,身份尊崇,无人能及。如今皇上指婚南苑,又是山水迢迢一去千里,主子舍不得也在情理之中。诸位大人皆是朝中股肱,如今这燃眉之急说白了,责任都在咱们肩上。咱家这两年为官,攒下的体己不多,府里尚且存了几件东西,回头叫人送进库里,也算咱家对长公主的一点心意。诸位大人随意,手上活络的贡献些个,大伙儿凑份子,一咬牙,事儿也就挺过去了。”
  众人闻言垂头丧气,若论家私,天子脚下的大章京,哪个家里没有点底子?拿出一样两样来,冰山一角伤不了元气。可是有了一回就有第二回,细想想,将来极有被掏空棺材本儿的可能,这份忧心和谁去说?你要两手一摊哭穷,这不大好。东厂连你家耗子是公是母都知道,你摆明打擂台,转天人家就能找个借口把你府邸抄个底朝天。既然肖铎领了头,大伙儿也无话可说,人家舍得,你凭什么舍不得?打落牙齿和血吞,且忍着吧!
  如此这般,到了大年下,按照皇上的旨意,长公主的十里红妆都料理妥当了,只等正日子一到,就可风风光光出阁了。
  第91章
  太后领了头;宫里的嫔妃们也纷纷给帝姬添妆奁;初八那天去送行,长公主哭得很凄惨;大伙儿跟着一块儿掉眼泪。
  公主出降;原本应当皇后给她开脸上头的;可惜后位悬空,音楼和她交情好;便由她代劳了。帝姬并没有大婚的喜悦,人显得疲懒;伏在她膝头不肯起身。音楼只得不停劝慰她;“出了门子还能回门;你是大邺的长公主,什么时候想回来看看;不过一句话的买卖。”
  她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也说不清,心里空空的,觉得这辈子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音楼怔了下,在她背上轻拍道:“别胡思乱想,南苑王待你好,你想回京,他还有拦着你的道理?你眼下心里愁苦,等到了江南就知道。春暖花开,十里秦淮,美景乱人眼,到时候只怕求你你都不肯回来呢!”
  她这才有了点笑模样,也是一闪即逝,哀声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横竖就这么回事。其实我细想想,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太后不是我亲娘,哥哥又是这模样,紫禁城里除了你和厂臣,连个说得上话的都没有。”
  音楼扶她起身,招门外喜娘进来伺候穿嫁衣,她在边上适时帮衬一把,嘱咐道:“姑娘大了总要出阁的,往后有丈夫孩子的地方才是你真正的家。比方我,我也和你说过老家的事儿,一团乱麻似的,离开了,我觉得没什么不好。你到南苑相夫教子,做个自在的富贵闲人,肚量放得大,什么都别问,似水流年,转眼就过去了。”
  帝姬听了只是沉默,半晌叹了口气,捏着她的手道:“我走了,你也多保重。劝别人容易,把那番话用在自己身上可难。咱们分开了,还希望两处安好。今年万寿节不知能不能回来,要是能,到时候咱们再叙话。”
  音楼道好,送她出宫门。后面还有一套繁文缛节,祭祖先、辞宗庙、拜别皇帝和太后,都由肖铎接手承办。音楼远远立在一旁观礼,灯火辉煌中看见他穿着飞鱼服,戴着乌纱帽,一派从容祥和的模样。她心里莫名感到迷茫,帝姬的婚姻虽不那么单纯,但是大礼一成,也算尘埃落定了。他们呢?不知还要坚持多久。永远在等待时机,像被固定在一个框框里,熬得油尽灯枯,也还是挣脱不出来。
  帝姬上金辇,皇帝把一柄如意交给她,似乎是突然作的决定,叫人牵马来,自己扬鞭在前开道。原先的计划被打乱了,只得匆匆忙忙调拨锦衣卫护驾。帝姬出降是直去南京的,藩王没有在京迎娶的道理,于是大队人马出了午门。帝王家不管是迎娶还是送嫁,不鸣锣不放炮。帝姬坐在轿子里,外头动静一概不知,等到了通州下辇登船才发现是皇帝亲自送她,叫了声皇兄,便哽得说不出话来。
  皇帝心里也不受用,半是愧对半是不舍,垂首道:“此去山高水长,你要多保重。逢着过年过节,愿意就回宫瞧瞧。咱们至亲骨肉,朕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他们都是少失怙恃,千辛万苦地长大,表面看着风光,其实不比寻常人家的孩子好多少。皇帝说这话,叫帝姬泣不成声,缓了好一阵子才道:“哥哥也要多保重,向道虽好,丹药却不能多服。万事皆有度,过犹不及的道理咱们打小就明白的。您龙体康健是万民之福,大邺这些年风雨飘摇,如今该当是与民养息的时候了。我别无他求,只求您能重建盛世、青史留名,对我来说于愿足矣。”
  帝姬心系天下,认真说起来他这个做哥哥的还不及她。这情景下皇帝自然是满口答应,兄妹依依惜别,肖铎上前呵腰回话,“长公主该启程了,误了吉时不好。”
  皇帝突然转过头道:“朕怜惜皇妹,厂臣又在她宫里伺候过两年,朕知道她极依赖你。这趟南下由厂臣代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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