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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洁到吉玛山来的时间挺巧,赶上了吉玛人的朝母节。
吉玛人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吉玛山一带下了大雨。大雨持续了八八六十四天,山洪爆发了。大洪水淹没了一切,世上只剩下了坐在木槽舟上的两个男子,甲楚和松拉。大洪水退却之后,甲楚和松拉到山下捡鱼吃,忽然看到一个美丽的姑娘在湖边洗浴。阳光在姑娘的头顶闪耀着,将她的肌肤映得象细腻的白玉。她黑亮的长发象水柳一般松垂下来,半遮着她的脸和颈脖。看到那美丽的姑娘,甲楚和松拉的心里都升起了爱意,于是他俩也跳进湖水,去和那姑娘一起洗浴。
姑娘看到来了两个陌生男子,就上岸穿起衣服,打算离开。甲楚和松拉急忙赶过去,一个从左边扯住了姑娘的长发,另一个从右边扯住了姑娘的长发。他们原以为这样就可以留住姑娘。可是没想到姑娘只是把头摆了摆,他们俩就一起摔倒在地上。
见姑娘还是要离去,个子高高的甲楚跪在地上,抚着自己的胸膛说,“美丽的姑娘呀,你可以把我的心掏出来,看看我是多么地爱你。求求你,和我一起生活吧,”
个子矮矮的松拉也跪在地上,摸着自己的头颅说,“美丽的姑娘呀,你可以把我的头颅打开,看看我是多么地想你。求求你,和我一起生活吧。”
姑娘被感动了,她说:“诚恳的小伙子们,我接受你们的爱意了。但是,我是不会跟你们去的,不过,你们可以到我住的地方来。”
姑娘说完,就把自己的绣花腰带截做两段,分别送给甲楚和松拉,做为定情之物。
原来,美丽的姑娘就是吉玛女神,她是上天的女儿,就住在吉玛山上。
甲楚和松拉依照姑娘的约定,在不同的日子里,分别到吉玛山上,和姑娘相会。这样,吉玛女神就有了许许多多的儿女,他们都随着吉玛女神一起生活。
吉玛女神从上天那里带来了猪、马、牛、羊这些牲畜,还从上天那里带来了荞麦、燕麦、高梁、青稞、稗子这些作物的种籽。吉玛女神和她的儿女们勤勤恳恳地劳动,日子过得富富足足。
后来,甲楚和松拉老死了,他们就变成了甲楚山和松拉山,相伴在吉玛山的左右。
吉玛人都是吉玛女神的儿女,朝母节就是吉玛人祭拜女神的节日。
陆洁是由泽玛吉陪着,去往吉玛山的。临出门前,泽玛吉将陆洁打扮了一番,给她换上了一身吉玛女人的服饰。白长裙,蓝头帕,花腰带,脖子上还戴了一条色彩斑驳陆离的贝壳项链。
泽尔车见了,眼睛一亮,不禁惊奇地嚷道:“陆,漂亮,穿起我们吉玛人的衣服。当心,做哦耶,吉玛小伙子会找你的!”
陆洁听了,开心地回答说:“好啊,我也正想找个可意的依塔呢。”
吉玛山下的梦姆湖畔,是举行朝山仪式的地方。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各个寨子里的吉玛人就开始向梦姆湖畔汇聚,到了正午时分,由达曼大巫师主持的祭山仪式就开始了。
陆洁虽然穿着吉玛人的服饰,置身在那些念念有词,专注地向母亲山祈福的人群中,但是她的心内却另有所思。
陆洁想的是于潮白的札记,那札记中有一段关于朝母节的记载。就是在朝母节上,于潮白结识了他的哦耶。如果于潮白此时就在吉玛山,那么今天这个日子,于潮白不会不来。
陆洁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密密麻麻的人群。只见吉玛山下,万头攒动,随着如潮的诵咏声,人们时仰时俯。那情景,犹如山风在摇动着无边的密林。
陆洁轻轻地叹了口气,唉,要想在无数晃动的树叶中寻找到一个熟悉的叶片,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祭拜仪式结束之后,就开始了各种欢乐的喜庆活动。
泽玛吉问陆洁,“陆,你想到哪里玩?”
陆洁不加思索地回道:“歌场,当然是歌场。”
于潮白最可能出现的地方应该是歌场。于潮白喜欢唱歌,他与他的哦耶就是在对歌时初识的。
“唱歌,你也喜欢?好的,我们去——”泽玛吉显然也喜欢那儿。
弯牛角上扎着花环,蓝头帕上扎着花环,花搭的棚架,花扎的洞穴,还有那些如花的男男女女们吉玛人的歌场花团绵簇。
泽玛吉拉着陆洁的手,两人一起挤进了歌场。那些出场对歌的男女,吸引着众人的目光。每逢新人出场,陆洁都要仔细地对那些新面孔观察一番,然后再把注意力投向周围的人群。
于潮白在哪儿呢?——宛如微风掠过树林,人群里忽然发出一阵轻微的骚动。一位吉玛女人站在了花棚下,她丰满的腰身将飘垂的白裙撑持得象一穗成熟的包谷,海子一样的蓝头帕彩虹一样的花腰带,还有那黑玛瑙般的眸子和红玛瑙似的一对耳坠!
一切都和于潮白在札记中描写的一模一样。
她是采尔珠。
没错儿。
于潮白还会出来和她对歌么?
“你的妹妹真漂亮。”陆洁不由自主地对泽玛吉说。
“她美,她的依塔最多,她最调皮——”
一个“调皮”,就包容了泽玛吉对妹妹的全部品评。说这话的时候,泽玛吉的语调里满含着得意和赞美。
陆洁默然。陆洁沉浸在对那“调皮”的想象之中,陆洁仿佛看到了在若明若暗的月色里,那些骑着走马,行色匆匆的男人们。他们都在赶往采尔珠的花楼,他们都是采尔珠的依塔。
在这支人群中,竟有于潮白。
在陆洁熟悉的生活里,那些风流倜傥的男人们,每每会以拥有众多女性的感情而自豪。
可是在吉玛人这里,一切全都翻转了,美丽的女性以占有众多的依塔而骄傲。
陆洁不能不心生感慨。
随后的情景仿佛是在印证泽玛吉对妹妹的评价,男人们一个接着一个,轮番地站出来,想用歌声来赢得采尔珠的欢心。采尔珠也用歌声来回答他们,那都是些诙谐的拒绝与奚落。
陆洁不由自主地分享着女性共有的那份自信和得意,她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
一种被人注意的感觉就在这个时候产生了。那种感觉并没有触及肌肤,却能够直达心内,它就象草丛里的兔子感觉到天上有鹰,萍叶上的跳蛙意识到水里有蛇一样。
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
“泽玛吉,我觉得,有什么人在注意我。”陆洁忍不住低低地对身旁的女伴说。
“陆,那是你漂亮,你的笑声脆。泽尔车说得对,有人会找你做哦耶的。”
泽玛吉半是打趣,半是认真。
陆洁笑着摇了摇头。
又一个吉玛男人走到花棚前了,这是个剽悍的汉子,他半坦着一件藏人的反板黑羊皮衣,头上歪戴着汉人的礼帽。帽沿下有一道粗大的长疤,从眉梢一直贯落在棱角分明的嘴角处。
那汉子开口唱了,他的嗓音是沙哑的,犹如金沙江峡谷里的崖壁一般,显露着嶙嶙峋峋的沧桑。
那汉子唱完,采尔珠竟忘了对答,只顾望着他,仿佛有点儿发呆。
就在这个时候,陆洁忽然又感到了背后的目光。那感觉犹如粗毛毡蹭在光背上,让人一阵一阵地刺痒。
陆洁蓦地回身,果然,直觉没有欺骗她,不远处的一棵乌木树下,有一个身穿吉玛服装的男子正在向她张望。乌木树的枝叶在那吉玛男子的脸上遮出一片阴影,使得陆洁无法看清楚他的面孔。
那吉玛男子注意到陆洁在向这边张望,于是偏转头,缓缓地折身而去。
“泽玛吉,就是那个人。你瞧啊——”
陆洁想把那个男子指给泽玛吉看,可是她发现,原本被泽玛吉拉着的那只手现在是松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泽玛吉已经离他而去。
“泽玛吉,泽玛吉!”陆洁一边喊,一边四下张望。
“陆,陆,我来了。”泽尔车笑吟吟地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你姐姐呢,她到哪儿去了?”
“蜜蜂要伴着花朵,依塔要伴着哦耶,泽玛吉少不了会有人伴她。”泽尔车说,“陆,陪你,我来吧。”
陆洁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赶忙向采尔珠那边张望,果然,那个戴礼帽的剽悍男子已经不见了,采尔珠呢,也正离开花棚,看样子是要钻进旁边的林子里。
不能让采尔珠消失,她是寻找于潮白的线索。她在哪里,于潮白就可能会出现在哪里。
“我要找采尔珠,”陆洁急急地说,“我想到采尔珠那儿去,我喜欢她刚才唱的那首歌。”
泽尔车就向花棚那边挥了挥手,高声地喊:“三姐——”
听到喊声,采尔珠在那片树林边上站住了。
陆洁立刻和泽尔车一起跑了过去。
陆洁说,“采尔珠,你刚才唱的那只歌真好,我想记下来。”
“好多人,都喜欢过我的歌,要记我的歌。”直爽的采尔珠骄傲地晃了晃她的蓝头帕,“到我家,以后。唱三天三夜,给你。”采尔珠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双大眼睛向旁边的树林瞥去。看得出来,采尔珠的心思牵挂在那片树林里。
浓密的树林间,有灌木丛在晃动。显然,那是有人在等着采尔珠。
陆洁的心里一阵悸动:是谁在那里?莫非是于潮白吗?
采尔珠笑吟吟地道了别,然后独自走向那片灌木丛。
陆洁呆呆地伫立,望着采尔珠的背影消失在浓密的枝叶中。片刻后,陆洁不由自主地移动脚步,跟了过去。
“陆,你这是要到哪儿?”泽尔车在身后喊。
灌木丛拖着陆洁的脚,树枝挂了陆洁的脸,她这才意识到,她已经走进了林子里。
一阵微风吹过,陆洁觉得清醒了。她用手抚了抚烫热的脸颊,忽然嗅到了一股似乎熟悉的气息。陆洁吃力地将注意力聚拢,想要弄清这种熟悉的性质。然而,她无论如何也搜寻不出,这种熟悉曾经在记忆的何处驻留。
“陆,林子很大。会走丢的,你一个人。”
泽尔车出现在她的身后,担心地说。
是啊是啊,林子很大,到哪儿去追他们俩呢,陆洁自嘲地想,浑身一软,她顺势坐了下来。
“你瞧,这儿的草多软多厚呀。”陆洁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抚着那些绿茵茵的野草。
当又厚又软的绿草被抚动的时候,那个白中透黄的香烟头就象隐在厨房垃圾下面的蟑螂一样出现了。
陆洁心中顿时一片豁亮,原来,方才那股熟悉的气息就是这香烟味儿。
陆洁下意识地伸出手,将那香烟头拈了起来。
“散花”牌!细细的过滤嘴儿上,清晰地印着香烟的商标。这是于潮白不离嘴的那种内地香烟。在这边远的吉玛山,不会有第二个人再抽它。
一切都明白无误:于潮白在这儿,于潮白方才就在这儿!
七。气味也可以如此的感伤如此的痛
陆洁不会忘记于潮白那特有的体息。
就象马嗅闻和依恋草原,鸟嗅闻和依恋蓝天一样,陆洁曾经无数次地把头埋在于潮白的胸前,陶醉在对方温暖的体息中。人的体息是大自然妙不可言的杰作,大自然这个高明的艺术家绝不重复自己,它将每个人的体息都造成世间仅存的绝版,因此使他们们成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