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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到河底下跟河岸上一样,有房子有路还有草,小神龟要到水底找它的家。”
“对,那家里有妈妈,还有爸爸。”
“爸爸是什么呀?”
“爸爸,是跟妈妈一样亲的人。”
“那,我也要找爸爸。”
又回到这个问题上了,于潮白心里一热,脱口说道,“泽雨,我就是爸爸,我就是你爸爸呀!”
泽雨看了看于潮白,然后把小脑袋摇摇说:“不,你是舅舅,是舅舅。”
于潮白沉默了,他在想,怎么才能向泽雨讲清楚,他为什么是他爸爸。可是,于潮白没能讲成,因为这时候陆洁到河边来了,随着陆洁在河边忽然出现的还有泽尔车。
用不着讲清什么是爸爸这个问题,也可以先带着儿子走(这个问题儿子以后会搞清楚),只要冕诺肯帮忙。
于潮白响亮地喝了一口酒,然后抹抹嘴说:“冕诺,有件事,你肯帮忙吗?”
“于,当然。最喜欢帮助朋友,冕诺。”
“卖给我一只胶皮轮胎,伙计。”
“胶皮轮胎?于,做什么?”
“回程的时候,不想走老路了。和上次一样,想漂过楠砻河,我喜欢漂流。”
冕诺听了,将装酒的木碗往地上一放,两只倒睫的红眼睛就定定地盯住了于潮白,那模样,犹如一只狐狸在审视缩成一团的剌猬。片刻后,那对红眼狡黠地一闪,他竟哈哈地大笑起来。
“于,别瞒我,要带走一个人,你。你想从河上带走他!”
“谁?——”
“泽雨。”
“没有的事,别瞎猜。”
“别做傻事,于,”冕诺的神情因为带了醉意而显得愈加诚挚,“你要那孩子干什么?在身边是麻烦事,泽玛吉带着好了。”
于潮白知道瞒不过冕诺,在这醉酒的真诚面前,他也不应该瞒着冕诺。
“我离不开泽雨了,冕诺,我不是吉玛人!”于潮白狠狠地灌下一口酒,手掌痉挛般地张开,痛苦地扯拉着头发。
“于,别难受,兄弟,我懂你们汉家的男人。”冕诺长长地叹口气,用树根般的大手抚了抚于潮白的肩膀,“只是,带走泽雨,这样,对泽玛吉不好。”
于潮白听出冕诺话语里松动的意思了,他要争取这个朋友。
“不,冕诺,男孩子在吉玛山有什么用?家家看重的只是女孩子。我把泽雨带走,还会经常带他回来,带他来看母亲。泽雨在我那边受教育,会长大成材。
泽玛吉可能会一时想不通,心里难受。可是这样对泽雨好,最终也是对泽玛吉好呀。”
冕诺点点头,“于,我懂。我要是汉家男子,也会带果错走——”
于潮白激动了,他颤颤抖抖地把两个木碗里都倒满酒,然后忽地站起来。
“好兄弟,干!——”
“干,好兄弟!——”
这是白酒和白酒的密谋。两个木碗都醉醺醺地晃着,狂热的激情从碗边止不住地溢了出来。
十五。深夜的梦游
岩块般的树蔸压在红火炭上,火塘里的那些红火炭们就保持着一种偃旗息鼓的平静。然而,那平静只不过是一种表象,蓦然间,“叭”
地一声爆响,一束金黄色的火苗就如迸射的水流,带着压抑不住的欲望,从树蔸那些黑色的缝隙里激越地窜跳而起。
割开它!割开它!一个念头也叭叭地爆响着,籁籁地窜跳着,陆洁喉咙焦渴,在陡然袭来的莫名的谵热中,神志几近迷乱。
于潮白的嘴不停地动着,可是陆洁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陆洁在准备手术,那是一个关键的手术,一劳永逸的手术。陆洁用那种职业性的目光盯着于潮白的脖子,那段脖子离陆洁很近,因为新近修刮过而显露出密密麻麻的粗糙的颗粒,犹如稻谷收割之后留下的茬根。
很好,很好,已经刮净体毛,备过了皮陆洁笑了,笑容象手术刀一样,冰冷而坚硬。
刀片就在食指与中指的缝隙中夹着,陆洁下意识地用姆指肚在锋刃上刮蹭了几下,刀片铮然有声地做了回应。手术方案是简单明了的,只能两刀,只需两刀。伸出一刀割开于潮白的颈动脉,随即回来一刀,再把自己的颈动脉切开。
对呀对呀,永远相爱,大家发过誓的,那就让血和血做最后的对话,重温一遍这个誓言吧。
捏刀片的指头们用上了力量,好了,动手。陆洁热昏昏地勾起身子,那姿态仿佛是要和于潮白亲吻——就在这时候,木门“呀”地一声响了,是那扇通往后院的木门,它似动非动地晃了晃,露出一个黑黪黪的颀长的缝隙,犹如高个子的黑影立在那儿。
“谁?——”陆洁脱口叫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只有木门和那道黑影立着。
“可能是风吧。”于潮白说。
陆洁记得她从院子里进来时,把木门掩上了。吉玛人的木门很重,如果是风的话,那该是一阵挺大的风。
不管是风还是人,这么一搅和,陆洁已经泄掉了那股切割的冲动。拿刀片的手觉得发软,周身上下也都变得绵沓沓的。
“于潮白,离婚就离婚,干嘛一声不吭就跑了,到这种地方来装神弄鬼!”
陆洁本想把声调拿得理直气壮些,不料一出口,就显得哀哀怨怨。
“陆洁,你听我说,我没想过和你离婚,我不会离开你的。”于潮白的话明确而又直截。
“骗人。”
“不,我讲的是实话。这段时间以来,我常常回想我们热恋中的那些日子。
那时候,我们象沙漠中的孤驼向往绿洲一样,彼此渴望着对方。那时候的情形常常是这样的,刚刚放下电话机,就又想听到对方的声音。刚刚相拥相望之后分手,便又思念起对方的面容。我们频频地幽会,似乎要借此摆脱分手的恐惧并印证彼此的忠诚,我们永无餍足地亲吻作爱,仿佛过了今日再无明日世界就要在我们的身后结束那时候,我们多想朝朝暮暮在一起,如影随形,相伴相守啊。”
于潮白的感叹真挚而悠远,在不知不觉中,他的手已经搭在了陆洁的肩上。
真是不可思议,只此一搭,陆洁就觉得整个心都被那宽厚温暖的大手抚住了,抚得又甜又酸又涩又苦。热恋时的种种情形仿佛又历历在目,陆洁眼窝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于潮白用那种迷离而又亲昵的目光望望陆洁,说话的语气也有些迷离,仿佛在讲着别人的事。
“后来呢,后来我们的愿望实现了,我们结婚了。可是陆洁,你发现没有,恰恰是婚后朝夕相守的日子,使人变得疲惫,变得慵懒。再没有等待了,也就再没有了等待中的焦灼。再无须企盼了,于是再感受不到企盼中如煎如焚的激情。
所以,有时候我想,牛郎和织女或许正是因为只能每年七月七日相会一次,才成了千古绝唱的吧。要是他们俩天天守在一起,织女恐怕早就讨厌了牛郎脚丫子太臭打呼噜太响,牛郎呢,也会不满织女唠唠叨叨罗罗嗦嗦,象院子里转来转去的肥嘟嘟的母鸡。”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后悔我们不该结婚吗?”
“这不是后悔,这是反思,亲爱的。”于潮白认真地说,“如果我们真的不曾结婚,如果我老是需要坐着火车去会你,我想,我或许至今仍旧会如痴如狂地思念着你,如饥如渴地向往着你。每一次开门相迎,都会象期盼已久的节日,每一次站台相送呢,都会让人依依不舍,柔肠寸断。我们不会懈怠了对方的身体,当它们彼此袒露相见的时候,都会觉得对方清新如初。我们不会草草地做爱,因为每次身心的交合都如同缺久才圆的满月,显得弥足珍贵。”
“别说了,潮白”听到这里,陆洁已经泪流满面,“我知道,对于你来说,我已经是一句唱烂了的老歌。如果你实在提不起精神再唱,如果勉强下去对于你是一种莫大的痛苦,我愿意让你解脱,我可以腾出位置来,让你娶回栗琳琳。”
陆洁也不明白她怎么会说出这番话的,这番话一出口,她就体会到了一种带着牺牲味道的苍凉和悲壮。
“不不不,陆洁,你错了。首先,你应该知道,栗琳琳是那种这辈子只打算与男人交往,而不打算与男人结婚的女人。其次呢,即使她有结婚的考虑,我也没有迎娶新人的兴致了。”于潮白沉吟着,“我把她娶进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把她变成第二个彭磊,变成第二个你。所以我和栗琳琳,只是那种亲密的伙伴,那种两相情愿的性伙伴。”
陆洁听了,自怨自哀地说:“别说了,潮白,我都明白。我对于你,已经毫无用处,是我在缠着你,是我离不开你。咱们的分手,是迟早的事。”
于潮白紧紧地拥着陆洁,感慨地说:“傻子,你还是不了解我,是我离不开你呀。我在精神上感情上习惯上都无法与你分离,你想想看,即便是一个久住的院落、一所供你长大的房子、一只养熟的猫狗、一个摸惯了的器具,当你与它分别的时候,还会心生留恋,依依不舍呢,何况是和人!”
“如果在你之前没有彭磊,我或许会莽莽撞撞地和你来一回离婚。可是,有了和彭磊分手的经历,我想我再也不会做那样的事情了。说实话吧陆洁,我原本以为,我和彭磊分手之后,她就如同橡皮擦过的铅笔字一样,从我的生活中抹掉了。然而,事情并非如此。从二十五岁到二十八岁——我和彭磊那三年多的家庭生活是我漫长人生的一部分,那就象一条公路,从二十五公里到二十八公里的这一段路程是不可能切下来的,那是一个既成的存在,一个既成的整体。我无法忘掉那三年,那三年会经常在梦中回来,在梦中彭磊依然拥我吻我甚至与我作爱。
这是非常痛楚的事情,我是说,那三年会经常隐隐地疼起来,让我难受。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想,如果我不离开彭磊呢?如果我同时拥有你和彭磊呢?”
“行了,潮白,你不觉得你太贪心了一点儿?”
“如果换个角度看呢?换个角度看,就不是我贪婪地拥有你们,而是你们同样地拥有我,让我同样地分属于你们——”
“不,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彭磊就表示过可以容忍你,只要我不离开她。事实上,你也容忍了栗琳琳——”
“别忘了,现在是一夫一妻制。”
“法律上的一夫一妻制只不过在这块土地上实行了五十年,它既然不是从来如此,也就不会永远如此。何况,我谈的同时拥有,是在这个制度的范围内。
那含义并非娶进两个三个,或者更多的妻子来。”
“潮白,你是一个男人,你总是在替男人说梦。”
“我想,当女人在经济上和精神上都不再成为某一个男人的附属的时候,当女人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超乎男人之上的时候,她们也会这样做的。比如泽玛吉,她就拥有我、冕诺、平措及其他的男人。”
“潮白,在这种情况下你会觉得幸福吗?”
“不,我会觉得痛苦。因为我是一个男权社会造就的男人,我的性观念和性心理都归属于这个男权社会。我既不能忍受女性在男性面前的真正独立,更无法接受由于这种独立抑或专制造成的男权的丧失。比如,我就无法坦然地面对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