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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翅膀-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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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而浮肿的眼睛,竟也闪动着一些光彩。
  叶知秋感到了郑圆圆的注视,回过头来,对郑圆圆说:“你有个多么好的父亲,
你应该很好地爱护他。”
  她的语气里,有着深深的遗憾,好像她深知郑子云不论在家里或是在工作岗位
上,都没有得到应有的照应、理解和支持。
  这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人,怎么会比郑圆圆自己,比她的母亲想得更周到呢
看着郑圆圆那探究的目光,叶知秋加了一句:“像他这样的人,不仅仅属于他自
己和他的家庭,他应该属于整个社会。”
  爸爸在别人的心里,竟是这样重吗十几台录音机在收录。
  陈咏明那黝黑结实的脖子,像鹅一样执拗地向前伸着。那头灰白的头发,并不
使他显得老迈,反倒增添了男人成熟的美。看他那样子,不再大干上十五年,他是
决不肯善罢甘休的。
  杨小东歪着脑袋,像孩子似的半张着厚厚的嘴唇。上一代人,对他们这一代人
有多少误解啊,以为打动他们的不过是吉他、喇叭裤问题是社会能不能拿出来
真正引动他们的东西。
  那个头发修剪得整整齐齐,表情十分严肃,很有派头上了年纪的男人,大概是
个大学教授吧,好像在听学生的论文答辩,时不时地皱皱眉头,是不是觉得郑子云
有些提法还不够严密呢最触目的是吴国栋,好像一个吃斋念佛的清教徒,不知怎
么一F从天上掉进了沸腾着人间一切淫邪欲念的地狱,恐怖得几乎精神失常。一双
眼睛,张皇无定地溜来溜去,好像要找个豁口逃将出去,好笑极了。
  叶知秋遗憾着莫征没有机会米这儿见见世面,那他就会知道,中国,还是有自
己的脊梁骨。
  郑子云的肩胛因为双肘撑在桌面上而高高地耸起,像一头耸起翅膀、准备腾然
飞起的苍鹰。他成功过,失败过,摔得头破血流。
  现在,他又要飞了,并不考虑自己已经年迈,也许飞不了多久,就没有了力气
.越不过一座高山或一片汪洋,便葬身在崇山峻岭或汪洋大海之中。然而,那不是
一头雄鹰最宏伟的墓碑吗脸颊还在发热,脑袋是麻木的,舌头是麻木的,全身像
散丁‘架一样。只有心脏不肯麻木,像个让人娇纵坏了的女人,稍一伺候不到,就
要给人点颜色看看。讲了四个小时,中间还没有休息。
  郑子云想,什么时候对沉积在血管壁上的胆固醇,能够像对结垢的电站锅炉那
样,来一次酸洗该多好。道理都是一样的嘛。梦想是容易的,思维在一瞬间可以建
立起一座宏伟的宫殿,而爱因斯坦推广相对论的原理,却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
  郑子云闭上眼睛,往靠背上斜倚下去。在这辆汽车里,他觉着比在哪儿都自在,
甚至比在家里。他不必应酬,不必勉强,不必不是他自己
  不必
  不必
  这里如同是他的蜗壳。人有时多么需要一个蜗壳。
  司机老杨是体恤他的。老杨从不过分殷勤,讨好地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周旋,
不用审度的目光搅扰他,也不同任何人议论他某天为什么车门关得那么重,某天又
为什么中途而返就连车都开得相当经心,加速或刹车过渡平稳。不久以前,刚
刚吃过中饭,郑子云听见有人敲门。会是谁呢,正是中午休息的时间原来是老杨。
郑子云请他进屋,他不肯,站在门廊里对他说:“您再有什么事要车好不好我家
大小子说,好几次瞅见您骑着个自行车在街上转悠。人家谁上街、看电影不要车哇。”
这大概是老杨对他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这件小事,使郑子云感动。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拍着老杨敦实的肩膀,笑
着、拍着。他觉得说什么也不合适。装腔作势地唱一段不要搞特殊化的高调那会
伤害老杨那颗纯朴的心;答应老杨.以后哪怕去吃涮羊肉也一定要车郑子云又不
是“入乡随俗”
  的人,那反而让他觉得像做戏一样的难受。
  汽车减速了。大约前面不是红灯,便是路面上有坑洼。随后,郑子云觉得身子
轻轻地颠了一下。他睁开眼睛,街上正是一天里行人、车辆流量最大的时辰。
  右转弯,绕过一辆进站的公共汽车。上车的人你推我搡,在车门口挤成一团。
两个挺胖的人同时卡在车门那里,谁也不肯让一步,谁也上不去,闹得后边的人挺
着急。有个小伙子拿肩膀使劲儿地把那两个卡在车门上的胖子往车里顶。要是不这
么乱挤,大家早上去了。
  那辆公共汽车,不等人上完就启动了。其实车上人并不多,车下的人全能容得
下。这么一来,它就把本应是自己的乘客甩给了下一辆公共汽车。而等车的人,又
得白白地耗去许多时间。这是原本不存在的、硬给自己添上的麻烦。
  真正使人疲惫不堪的并不是前面将要越过的高山和大川,却是这始于足下的琐
事:你的鞋子夹脚。
  马路两侧的街灯亮了。远远看去,像一条波光闪烁的长河。
  马路当中,一辆辆小汽车的红色尾灯流泻过去,像一艘艘小小的快艇。城市生
活中到了顶的美妙景色。
  郑子云摇开车窗,风吹了进来,抚弄着他的头发,他的衣领。
  他觉得自己也像驾了一叶扁舟,驶向永远到不了的地方。他想起自己刚刚作过
的报告。这一生,他作过多少次大大小小的报告回忆不起来了。记得的,只是那
被热情燃烧着的感觉。
  热极生风。旋风刮过之后,什么也不会留下。
  他这次报告,也会像过去的报告一样,不了了之。如一片雪花之于沙漠。他感
到沮丧。人在疲倦的时候思想容易变得灰暗。
  领导人物的素养中有一条:能保持稳定的情绪,不沮丧,不失理性他刚刚
讲过。他的嘴角上浮起那在部里颇享盛名的“郑子云式的冷笑”:刻薄、冷酷。正
是他自己,还不具备一个合格的领导干部的素养。 


第二十六章 
 
  也许不必那么悲观。据他所知,北京、上海、哈尔滨许多城市的工业管理
部门,社会科学研究单位,大专院校,都已开展了这方面的组织、研究工作,有些
企业业已开始试行。生活毕竟前进了,人的思维方法已经变得更加科学。人们一旦
从迷信和愚昧中挣脱出来,就会爆发出无法估量的能量。
                 十一
  当文学作为文学的时候,有人很可能会把它当成擦屁股纸,也有人一辈子不会
读上一本文学作品。
  当文学作为政治奉献给人们的羔羊时,却成为老幼咸宜的食品,人人都会争着
咬上一口。男盗女娼、物价上涨、倒卖黄金、小孩尿床、火车误点、交通拥挤、住
房困难、工资不长无一不是文学的罪恶。文明古国中一种不可思议的怪诞。
  介绍曙光汽车厂厂长陈咏明的报告文学终于问世之后,不仅它的作者叶知秋、
贺家彬有幸加入了众矢之的的光荣行列,连郑子云也被卷了进去。因为他给诬陷陈
咏明的宋克回过那样一封信;因为他对这篇文章表过那样的态:“发!出了问题我
负责。”
  反对这篇文章的人,心里全都明白,说到底,这是小事一桩。
  根本问题在这里:郑子云几乎在每一个问题的处理上,都有一种让他们说不清、
道不明的别扭劲儿。别扭劲儿这东西,既不违反宪法,也不触犯刑律,党员的十二
条准则里,哪一条也挨不上边儿。
  然而,在人们的意识里有许多不成文的规则,它们虽不能制人以刑,却可以像
球赛似的把人罚出场外。
  按照规定,五次犯规,罚出场外。郑子云却只有三次或者四次。现在的问题是,
要给郑子云制造继续犯规的机会。球场上有这么一套心照不宣的战术。
  郑子云支持这篇文章的做法,虽然和田守诚的本意满拧,然而,出于这种心理
状态,田守诚非但不动气,私下里反倒有几分高兴:郑子云分明又把自己放到风口
浪尖上去了。
  他希望事情闹大,希望郑子云陷得越深、搅和得越狼狈越好。
  文章发表的当天,半夜三更,田守诚就给陈咏明打了个电话:“这件事情,你
知道不知道”
  陈咏明回答:“也可以说知道,也可以说不知道。因为当初我对作者说过,第
一,不要宣传我个人;第二,汽车厂之所以做了些工作,和三中全会以后的政治形
势有关;第三,我那个领导班子,是个好班子。”
  “你对这件事持什么态度呢”
  “不介入的态度。”陈咏明立刻反问田守诚:“您对这件事又是什么态度呢”
  田守诚没料到陈咏明会这样单刀直人地迫使他表态,好厉害。
  “我嘛哈哈,当然是赞成的喽,表扬我们部里的好人好事嘛。”
  见他的鬼去。
  不久田守诚就在宋克的撺掇下派了干部司的司长,带了二十多个人到厂里来,
名义上是考察干部,实际上是来了解文章“出笼”
  的经过,前前后后在厂里搞了一百多人次的调查。
  一开始陈咏明就对叶知秋和贺家彬说过:“千万别写,断送了我一个人倒没什
么,可别断送了汽车厂这点形势。”
  他们说什么“文责自负嘛。当然,我们会考虑你的意见。”
  谁知道他们怎么又写了。也不知是谁,不知深浅利害地给他们提供了那么多情
况。贺家彬在厂里有同学、也有熟人,汽车厂是部里的直属厂嘛。
  结果怎么样不幸而言中。“文责自负”!头脑里缺政治哟。

  当冯效先和宋克找上门让田守诚表态,这篇文章的发表是否意在对他们进行指
责的时候,他闪烁其词地说:“这个情况我不了解,文章的发表没有经过部党组的
同意。”
  使冯效先和宋克怒不可遏的是,文章里写到曙光汽车厂历任厂长中,个别人对
“四人帮”时期存在的困难,不是激流勇进,而是激流勇退。其中一位还是部里主
管局的局长,在曙光汽车厂工作没有做好,回到部里反倒成了部党组成员。了解内
情的人一看便知,这说的是宋克。
  一派书呆子的胡言乱语!什么时候胳膊拧得过大腿那个时期,连政治局都让
“四人帮”搅得不能过正常的政治生活,一个小小的厂长就能解放全人类表扬陈
咏明,就说陈咏明好了,何必说那么多呢这个贺家彬,还在重工业部领工资,还
在冯效先手底下混饭吃,也不考虑一下后果,太天真了。知识分子真是一种让人不
能理解的怪物。不过文学作品嘛,又不是中央文件,哪能那么周全。即便是中央文
件,也不一定每一句话都像数学公式那么严密。对贺家彬,田守诚的态度比较宽容。
一个小人物,能掀多大的浪也许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头上,人们也就比较想得开。
但对冯效先和宋克来说,绝不是抹抹稀泥就可以了结的。批评和自我批评固然是党
的优良传统,曾几何时,随着职位的不断提高,人的屁股也像老虎屁股一样摸不得
了。
  林绍同告诉田守诚:“听说宋克局长已经派人查过贺家彬的档案了。”林绍同
把那个“人”字说得很重。这等于提醒田守诚,宋克的老婆是干部司里一位专管干
部的处长。
  田守诚不赞同地说:“老宋这事办得太露骨了,传出去又是麻烦。现在人们对
查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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