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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放账之事确是王夫人给凤姐儿的主意。王夫人让凤姐儿管家,但是因着外头没有几个能干的人,贾政是个死读书的,那些个积年的下人胆子也就越来越大。田庄铺子的进项被底下人连骗带偷的,一年不如一年,而府里的少爷姑娘却是越来越多,后来就入不敷出起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凤姐儿为难,王夫人便给了她出了主意,一面说是为了府里开源,一面却是方便自己从中取利。凤姐儿开始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但想着上有姑妈做主,也无大事便应承下来。正是王夫人假意撑腰才惯得凤姐儿目中无人胆大包天。开始还好,后来见着凤姐儿越发不听使唤,又跟着大房日渐亲近起来,王夫人便是要想法子拿下她的管家权来,昨儿要的一千两银子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周瑞家的回了话,王夫人倒像是意料之中,只从私房里掏出银票让周瑞家的悄悄去找妥当人递到宫里去,然后便是捉摸着如何在贾母面前开口。毕竟当时也是自己在贾母面前荐的凤姐儿,加上贾母后来喜欢凤姐儿爽利,对她疼宠有加,若是一般小过错,反显得自己是个不贤惠的,到时候只怕适得其反,不如索性就将放账的事说出来,既然凤姐儿获利不肯上缴,往后也不能再让她这般舒坦,而且能借机剥夺她掌家权,让她在贾府一辈子翻不了身,而且贾母权衡利弊,势必也不会再为她说话。到底姜是老的辣,王夫人当初就有防备,放账之事处处隐身幕后,一丁点儿蛛丝马迹未留,所以也不怕凤姐儿牵扯她进来。
凤姐儿急中生智,先回了屋子里叫了平儿速速去找来旺两口子,其他的不必管,只把自己那一箱子借据藏到不见人的地方去,然后打定主意等着贾母问起只说不知道就是了。这边刚嘱咐完,琥珀来了,面上略带慌张道:“二奶奶,老太太喊你过去呢。”凤姐儿与平儿使了一个眼色,然后笑道:“叫个小丫头来就是了,倒让你跑一趟。”琥珀也不敢多话,只带着凤姐儿往贾母上房来了。
王夫人一瞧见她进来,不由就哭道:“你这孩子怎么这般不争气!”凤姐儿假装吃惊,贾母也阴沉了脸,问道:“凤丫头,你在外头偷偷放账可是真的?”凤姐儿听了,立刻跪下来叫道:“老祖宗!这是要冤杀我呀!”贾母见她这般,面色稍缓,王夫人在旁皱了皱眉,只擦泪不说话。凤姐儿哭道:“也不知道谁造谣造到老祖宗跟前,这种杀千刀的事我怎么敢做?求老祖宗明察!”说着就磕头不止。贾母听了,望向王夫人,意思是你从哪里得的消息。王夫人没料到凤姐儿能矢口否认,正等着她攀扯自己的时候给她坐实罪名,结果她一问摇头三不知,自己若说得细了,只怕贾母要生疑。只见凤姐儿又哭道:“孙媳妇自管家以来,时时处处随着祖宗的例,万事不敢僭越,不知道这样也得罪了人,想必有那起子不安好心的必是跑到老祖宗面前说我什么了,求老祖宗还孙媳妇一个清白。”越发磕头不止。王夫人见凤姐儿分明是想倒打一耙,气的要说什么终究忍住没张口。而贾母见她这样,忙道:“好孩子,我是你是大家子出来的,没的委屈了你。快些起来!”鸳鸯与琥珀听了连忙就来搀凤姐儿。贾母拉过手来细细看她额头,见青紫起来,忙道:“可是我今儿急躁了,你素日理家很好,去找大夫先瞧瞧,若有冤屈,我必给你做主的。”说着又让她回去歇息,鸳鸯便亲自送了凤姐儿出去。
凤姐儿出去后,王夫人窘的满脸通红:“媳妇……”贾母瞧了她一眼,说道:“我知道你也是好心,怕咱们家连上祸事,你放心,这事我自然是要查的,至于凤丫头还要不要管家,等着此事查清楚再说也罢。”王夫人一肚子话憋在心里,只暗恨凤姐儿,婆媳二人又说了些宝玉念书的事,见贾母倦了,王夫人忙出来不提。
鸳鸯进来服侍,贾母问道:“你二奶奶放账的风声你知道么?”鸳鸯隐约听闻,但她与凤姐儿一向交好,于是摇头道:“没听过。”贾母想了想,叹了一口气道:“若真是有这事,二太太必然也掺合进去了,旁的我不怕,只是娘娘还在宫里,万万不能连累她。”鸳鸯听意,贾母已是信了。到时候闹出来,她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定摘了王夫人出来。所以此事干系非常,凤姐儿若是处置好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是捅出来闹大了,凤姐儿可是自身难保了……
正文 第65章
凤姐儿回了房中;又惊又怒;丰儿见她额上的伤;慌忙要去请大夫来瞧,凤姐儿却道:“我乏了;要去歇着;你只拿冰块子敷上就是。然后在门口守着;你平儿姐姐回来就叫我。”丰儿听了;连忙答应了。凤姐儿回身进了内室;躺在榻上反复思索;且想着该如何处置此事。姑妈是撕破面皮了;自己那一箱子借据虽是藏起来;但留着终究是个祸患……凤姐儿想着便是焦躁起来;这等大事若是无风无雨倒也罢了;一旦揭开就是雷霆万钧,该与谁商量着?贾琏根本不晓得,这时被他知道了,反招埋怨,而邢夫人那里关系刚刚稳固,不便多说,迎春倒好,只是姑娘家,其中利弊也不便让她知道,至于其他人等……凤姐儿想了半日,此时此刻才知道府里没有个能商量的人,自己平日威风八面的,竟是个虚架子罢。
正是伤心的时候,只听得外头丰儿提高了音量,笑着道:“珍大奶奶来了,我们奶奶正躺着呢,我进去叫一声。”凤姐连忙坐起身来,尤潇潇揭帘而入,笑盈盈道:“好惫懒的,这大清早又躺下了,难不成昨天夜里没歇好?”这是羞她的意思。凤姐儿哪里有心思说笑,但见了她,虽是满腹心事,也只得赔笑两声,忙吩咐丰儿去倒茶,又招呼尤潇潇坐下。“去了老太太那里,鸳鸯说老太太也睡着,来了你这里,竟然也是歇着的,可是我来的时候不好,竟捡着你们不耐烦的时候。”尤潇潇边说又瞧了瞧她额头,凤姐儿知觉,忙遮掩道:“昏昏沉沉倒磕了一下……”尤潇潇原是来给贾母请安送节礼的,顺便过来瞧瞧凤姐儿,见着上房都鸦雀无声的,连着鸳鸯的声色都不同以往,知道是有事。再一看凤姐儿葳蕤,也知道不好多坐,正说了两句闲话打算走的,却见平儿从外头进来,见了自己却是一愣,凤姐儿脸上也有焦灼之色。尤潇潇心下更笃定,便笑道:“你们忙着,注意身子,我去瞧瞧你们大嫂子。”说着就走了。
欢颜守在外头,尤潇潇走出来皱眉道:“西府里可是有事?”欢颜如今是她身边大丫头,凡事极有眼色的,平素也跟着各房里丫头交好,听尤潇潇问,连忙将早起贾母质问凤姐儿放账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尤潇潇听了倒抽了一口冷气道:“二太太这是要作甚?”凤姐儿放账的事瞒上不瞒下,王夫人也未必干净,如今弄出来岂不是一场好闹。欢颜低声道:“琉璃听得真真的,老太太自己都说这事跟着二太太脱不了干系,可是有娘娘在宫里,黑锅只怕让二奶奶来背呢。”琉璃是贾母房里的大丫头,因着年岁日渐大了,贾母却总不放她们几个出来,早就心生不满,欢颜又是能讨巧的,二人反倒是无话不说。尤潇潇听了,细想了想,放账一事是惹祸之根,趁机除了倒也罢了,而且此一行凤姐儿与王夫人算是撕破脸皮,以后也好方便行事,只是为今之计必得帮着凤姐儿把这一关过去了,想到此便道:“跟我回你二奶奶那里。”
此时平儿正在与凤姐儿道,来旺两口子已是听了吩咐,将借据送出府藏起来,却也是怕夜长梦多,一旦官府j□j来哪能瞒得住!再说来旺是家生子,上头真盘查起来,虽是有二奶奶撑腰,也是怕顶不住的。凤姐儿听了这话,怒道:“好出息的,别人还为主子死的,这时候倒先怕了,平日里白待这群狗崽子好了!”平儿默默听着,等着她骂得差不多了,才道:“奶奶先别管这些,咱们只说那箱子怎么办?我瞧来旺两口子只怕也是靠不住的。”凤姐儿听了,顿时红了眼圈,沉吟着不说话。
尤潇潇进来,见她主仆二人哀哀欲泣的模样,知道是六神无主,便道:“平儿你先出去,我跟你奶奶有话说。”凤姐儿见她周而复返,也猜到几分,未等张口便泣道:“你是个能耐的,定是知道了……”尤潇潇低喝道:“哭什么!先把这事抹平了再说其他!”凤姐儿咬了牙道:“可恨我那个姑妈脱身干净,我……”尤潇潇叹道:“你真真是个糊涂人!就算是二太太留下了把柄,老太太还能奈她何??”凤姐儿便是迷茫。尤潇潇牵着她的手坐下来,少不得与她细说:“二太太如今是娘娘跟宝玉的亲母,这都是老太太的命根子,岂能让她沾染这干系?不说宝玉,娘娘是府里的贵人,哪里能因为亲母过错玷污了她?到时候闹出事来不找你来填空子倒找谁去?况且我早劝过你,要有个哥儿傍身,瞧着重孙子的面子总得顾忌你一两分,可是你却成日家抓尖要强也不知道保养,本末倒置起来,只一条妒忌无后便能休了你!”
凤姐儿听了,正是晴天霹雳,心中又悔又恨,不由大哭起来。尤潇潇见她声势大了,忙道:“你怎么就慌成这样!这时候哭得大声外头人都知道了可怎么好!”凤姐儿知道有理,一面擦泪一面怒道:“我只是恨自己……”话未说完,却也接续不了。尤潇潇拍了拍她的手,也不说话,凤姐儿情绪逐渐平稳,说道:“我虽是放账,但是得来的银子太太拿了大头,本钱都是从公中出的,我想着要断绝此事,便是打发了人悄悄把借账的人家集聚起来,将借条手印子当面烧了就是了。”尤潇潇听了,没料到凤姐儿能想到这一步,她平日里嗜钱如命的性子,可见是逼得急了,半晌才道:“这是最稳妥的法子了,只是你也说银子从公中出的,这一下子本利无收的……若是你需要钱添帐,我那里还有些,帮你一把就是了。”凤姐儿听了,心下十分感激,却也道:“我这里还能凑起来,若是缺了自然不跟你客气。”尤潇潇也知道凤姐儿平日手头里定有些积蓄的,这一回虽是元气大伤,但也不是弥补不过去,也就丢开不提。
二人又秘密商议了着谁人去督办此事,因着其中牵扯甚多,又怕走漏风声,尤潇潇想了想便道:“得是咱们体己人,叫蔷儿帮你一把吧,他如今历练得多了。”凤姐儿此时听了自然是无所不从。外头叫了小厮去把来旺两口子与贾蔷一并喊来,凤姐儿与尤潇潇合计好了,就把事情一一交代下去。贾蔷自然是稳妥的,来旺夫妻听得此事能善了,不必牵扯自己家,也万分欣喜。因此一众人赶着出去,都一心一意的,巴不得早把此事完结。到了傍晚时分,贾蔷进来回话,又把借账人家交回的手印子全拿回来,平儿挨个核查了,又当着凤姐儿的面一把火全烧了。凤姐儿想了想,又从箱子里翻出几本账册子来要一起烧掉,尤潇潇却悄声道:“烧掉之前你也得瞧熟了,既然二太太也分了银子,这本钱也不能你一个人来赔。”凤姐儿听了,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是,这笔账我得记下来。”
因事情毕了,凤姐儿特特给了贾蔷五十两银子,又赏了来旺两口子四十两银子,尤潇潇见都处理干净了,才道:“我这一日就在你这里混了,该去瞧瞧你大嫂子了。”凤姐儿眼圈一红:“俗话说得好,烈火现真金,危难见人心,你的好我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