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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情史-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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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着她的灵魂的文学。
    Echo休学在家七年以后,终于还是走回了青青校园。她的大学成绩,总平均约85分以上,属于中上的水平。这在她,一个初中没有念完又完全没接受过高中教育的人来说,已属不易,也为她这只陈家出圈的黑羊添了几分亮白的光彩。
    只是,这份光彩,如果没有爱情的点缀,只会是淡若流水的。
    Echo,她可以没有牛肉,没有白菜,却不能没有爱情维他命。
    在一个台风呼啸的夜晚,还没走进花季的少女Echo朝着自己左手腕的动脉狠狠地切了下去,如花的年龄,听不见花开的声音,这本要割断命脉从而结束痛苦的一刀,切得很深很宽。Echo苏醒了,睁开眼看见的不是天堂,而是手腕上缠了28针的疤和流着泪求她活下去的容颜憔悴的双亲。
    人生的苦难还没有受够,主是不会轻易收走你的灵魂,让你得以解脱的。
    Echo是一个相信命运的人,既然生命还不到该完结的时候,那就继续把重负背下去吧。而以后活下去的日子里,给予Echo力量的,与其说是那夜父母的泪水和哀求,不如说是对爱情的全身心的渴望。
    Echo的双亲都是虔诚的基督徒、她在娘肚子里接受了父母的宗教。基督徒是不能自杀的,因为生命是上帝给予的,是神圣的。Echo显然不是一个上帝的虔诚的信仰者,她一生惟一的信仰是爱情。
    如果说人是一种动物的话,Echo便是属于感情动物的那一类。这样的感情动物,在遇到了自己心爱的男人后便有了很大的危险。
    她遇到了舒凡。
    女大学生和女中学生都同样地憧憬爱情,所不同的是,女中学生大都只在心中朦胧地想,爱情在羞涩的眼神里,女大学生则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把所有的男生部拿来评论一番,爱情在欣赏的言语里。
    Echo渐渐注意到女孩子们几乎是众口一辞地称赞着同一个男孩:舒凡。有一次,她半开玩笑地问那些倾慕舒凡的女孩子,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追,女孩子们说,舒凡好傲的,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你大可以把他当作一个明星来欣赏,来崇拜,谁还想着当真把他追来作男朋友,嫁给他作太大?要真这样想,倒真傻气得可以。
    Echo微笑着不说话,却从此记住了“舒凡”这个名字,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舒凡,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到底是怎样的才华横溢,令无数的女孩子为他神魂颠倒,又是怎样的冷着冰霜,让这些女孩子只能暗自倾慕、遥远望之。
    Echo借了他的书来读,书写得很漂亮,是教人爱不释手的那一种,Echo读毕便爱上了。她把书握在手里,决定在校园里散一会步,这是她读书时附加的习惯。读罢一本好书总是呆不住,得运动运动,慢慢地释放自己的情绪,而咀嚼的快感便在这种方式中享受到了。
    台北文化学院座落在山色秀丽、松风可谛的华冈,优雅的环境很合Echo的胃口。她走上把浓绿的草地一割为二的小径,看着小径上镶嵌着的小白石子儿,记忆中,那些关于爱情体验的彩色碎片便挤了进来。
    最先显现的是毕加索的一张在巴黎别墅照的相片。那别墅是Echo心中的一座圣洁无比的城堡,住在城堡中的毕加索便是她的骑士。这个13岁的少女每天晚上反反复复地端详着这张照片,抚摸着照片中毕加索那77岁的脸,向他哭哭笑笑地诉说着自己对他的狂热的爱恋。她祈祷主让她快快长大,让她快快丰满起来,她又对着照片中的老人低低地哀求,求他要活得久一些,一定要等她长到18岁,然后再让她成为他的另一个女人。在她对成长的渴望中,除了丝袜和高跟鞋,又加入了爱情。
    在同样的年纪里,她跟着工人王珍到屏东东港坐渔船远征,碰到一个当兵的男孩子,她把这次萍水相逢看作是一场罗曼蒂克的邂逅,她幻想着自己和这个男孩之间发生的故事情节,幻想着男孩仿佛已熟识她似的向她微笑,向她投来富有深意的一瞥,在这一瞥中,所有朦胧的爱意都雾似的升腾和笼罩上来。于是,她对男孩谎称自己16岁,生命中走进了第一个和地面对面的有特殊意义的陌生男性。
    其实,这种朦胧的情愫早在Echo读小学四年级时就荫发了。对方是一个光头小子,和Echo同级,是隔壁班的。当时Echo到学校礼堂看姐姐陈田心排戏,名字叫《牛伯伯打游击》。
    Echo被临时抓群众演员的导演叫去饰演匪兵乙,还有一个匪兵甲,便是那光头小男生。每次排戏,匪兵甲和匪兵乙要事先躲在幕帷后面,算是设下了埋伏。等到牛伯伯上场后,搜搜寻寻地走近布幔时,甲乙两匪兵便要同时跃出,大喝一声:“站住,哪里去!”
    由于跃出的时候不能一先一后,参差不齐,所以两人在布幔后面的时候就得紧挨着对方,一起默数:一、二、三、排练次数一多,Echo看着那圈在匪兵甲凸凸凹凹的大光头顶上时隐时现的淡青色的微光,心渐渐被一种神秘而又朦胧的喜悦充满,像充气的气球,慢慢膨胀起来,飘忽忽地直往上飞,爱情的第一粒种子便在那一大片的黑色布幔下抽出了青涩的芽。
    戏演完了,匪兵的故事却没有随之完结。每天清晨的学校朝会上,站在队列中的Echo总忍不住回头,眼光不经意似的扫过男生群,淡淡然地同另一个人的淡淡然相接,一接之后,Echo便赶紧扭回头,羞涩地想这淡淡然中的深意,心于是就有些满足有些紧张地不可遏制地“扑扑”狂跳起来。青涩的芽开始长出枝枝蔓蔓来,越长越浓密,也越长越孤单。
    10岁的Echo不可逃避地为爱受着委屈。一次,一群男生起哄,说她喜欢“牛伯伯”,为了辩白爱情,她使用了拳头,向这群光头小男生扑打过去。又有一次,她看到心上人被“牛伯伯”摁倒在地上往嘴里塞泥巴,觉得被塞的仿佛是自己,于是跑到厕所里呕吐不止。
    这种朦胧的情愫在当时Echo那幼小的心看来,意味着生命的一切,是刻骨铭心的,她心甘情愿地负荷着所必伴随着爱情而来的苦痛,爱得坚定,爱得执着,祈愿能嫁给“匪兵甲”做他亲爱的妻,并是一生一世决不反悔的。
    这样的情思持续了两年。小学毕业后,Echo考入了台北省立第一女子中学,“匪兵甲”当初就不知姓甚名谁,这下更不知奔向何方了,Echo为此狠哭了一阵,但最终,那株因为“匪兵甲”而茁壮成长的爱情之树也终于在Echo越来越繁重的功课里枯了叶片,折了枝杆,倒在记忆中,最后风化成尘了,只剩下一个淡青色的光团和一个淡淡然的表情。
    如果说那些单恋和暗恋所常来的体验是喜忧参半的话,那么,小学六年级时发生的七姐妹集体约会则是Echo情感历程中的一部纯粹的轻喜剧。
    七姐妹是七个拜把姐妹,陈平是老幺,称七妹。约他们的是隔壁班的七兄弟,约了两次。
    第一张约会条子是七兄弟故意在走廊里骂七姐妹,引七姐妹出来后放在份笔袋子里掷过来的。地点是校外池塘边。放学后,七个女孩子背着书包朝池塘狂奔而去,心里觉得很快乐,很刺激。七兄弟却失约了。少女们捧着受了伤的自尊心,第二天照常上课,但在聚会的叽叽喳喳中不约而同地少了关于七兄弟的话题。
    第二次约会的时候,已是毕业典礼将近了。这一次没有纸条,七兄弟偷偷传过话来,要约七姐妹到延平北路的“第一剧场”看电影。七姐妹去了六个,穿着清一色的白衣黑裙。等在电线杆下的男生看见她们来了,马上朝“第一剧场”的方向走。女生们在几十米以外跟,男生们不口头看一眼。到了剧场,各自买了各自的票,进去后才发现双方的座位不仅不同边也不同排,隔了好远。
    电影散场后,坐同样的公车回家,却是前后车厢分坐。一起到站下车,男生和男生说再见,女生和女生挥挥子,便各自回家。于是,这场重大的男女约会便在双方没有讲过一句话的情况下结束了。
    想到这里,Echo禁不住偷偷地笑了起来。白石子铺成的小径已到了尽头,前方是一座古味十足的亭子。Echo走进去,四周有凉凉的风吹进来,让她觉得很惬意。她坐下来,又打开了舒凡的集子,这一次,她流泪了。她流泪是因为她发现她又管不住自己的心了,经过了那么多以后,她渴望爱情的心仍是一匹野马,她无法驾驭。
    她的心在艺术面前是赤裸裸的,毫不设防的。她爱上了舒凡的文字,也爱上了写这文字的舒凡。
    钱钟书先生曾说过,如果你认为蛋很好,又何必管下蛋的鸡长什么样。而Echo却正是因为蛋太好,所以便热烈地爱上了下蛋的鸡。她把对艺术的热爱转移为对艺术家的热爱,她把对美的追求转换成对创造美的人的痴迷的爱情。于是艺术和美都是Echo的看得见和摸得着的恋人了。她渴望着成为艺术家的恋人,成为艺术家的妻子,她渴望着在同艺术家的肌肤相亲中实现对艺术和美的感性的体验和占有。
    这样的得到必须经过追求。
    Echo开始了追求,追得很苦,求得艰难。
    Echo在大学里,继续在报刊上发表文学作品,在同学中,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才女了。
    一天中午,刚一下课,Echo便收到了一张汇款单。父母都在台北,生活费是不需要用邮寄的方式给她的,Echo当然知道这又是自己在灯下,以纸为田,以笔为犁,辛勤耕耘的报酬。这不仅仅是钱,更是她在别人眼中得到了认可和欣赏的证明,这才是对她的真正具有意义的报酬。
    Echo拿起汇款单,微笑着端详。
    后面的周肇南,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从来都很崇拜Echo。她像前几次那样,在Echo一接到汇款单时便紧紧地盯上了。趁Echo不备,从后面一把将汇款单抢过来,抓在手中,便走到讲台上举起汇款单挥舞起来:“喂,各位,注意了,我们的陈平女士又有大作见于报端了,瞧,稿费已经寄到了。”
    (当时陈平已经为自己取了Echo这个名字,但只限于私人专用,台北的同学仍然叫她的中文名字陈平。)周肇南这么一喊,教室里立刻沸腾起来,许多同学都围拢过来向Echo表示祝贺。
    这时,周肇南又在讲台上喊了起来:“喂,喂,喂,各位别急别急。我们得先让陈平女士答应我们请客。前几次都被她有事有事地逃了,这一次,大中午的,谅她也找不出什么事来说,我们可不能又让她溜了,便宜了她。”
    周肇南的声音高亢,情绪激昂,这番“演讲”很富有煽动性,话音刚落,教室里便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请客”。
    Echo笑吟吟地站起来,很快乐他说:“请就请,谁说要逃了?
    要吃什么尽管报上名来,不过我有两个要求:第一,由肇南同学进行采购;第二,大家可以尽情地吃,不用客气,但千万不要超过我下半月的生活预算,不要‘杀’我‘杀’得太惨,来个片银不留。”
    大家都拍手叫好,又催促着周肇南快去。
    周肇南在讲台上跺着脚,故意作出一副苦瓜脸,茸拉着眼角说:“哎,你们这帮没良心的,吃水忘了挖井人,不是我,你们今天能遇到这么好的事?过河拆桥,这么快就把我推下水,我真是吃力不讨好哟——”说到最末,竟悲悲切切地拖出好长一个哭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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