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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这妹子,你不回去,我怎么给人交代?人家来家里送过礼了!母亲急了。
那你还给人家,收了多少还多少。二妞说。
你看你,在镇里待几天,翅膀就硬了吧?我告诉你,耽误的,可是你自己的事情!母亲没料到女儿变得这么固执。
我知道你为我好,我真的不回去,以后再说吧。二妞捏着衣角。
你让我怎么答复别人哟!母亲失望地拍着自己的大腿。
你就说她有相好的了。二妞本来是教母亲撒谎,话一出口,自己就后悔,母亲也立刻揪住了这句话。
真的,真的有相好的了?谁?哪里的?母亲咬住不放。
不是真的,是,是骗他们嘛!二妞脸刷地红了。
好了,以后,我也懒得管你了。母亲扣上草帽,抬脚就走。
二妞张嘴要喊,只觉胃部猛地被提了一下,胃里的东西往上翻涌,一阵天旋地转地恶心,张嘴就想吐。
二妞,你想呕吐?吴玉婶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扯住二妞的手,把她拉进厨房,再次压低了声音,说,傻妹子,你,你和谁那个了?吴玉婶的紧张神色使二妞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什么那个?二妞不明白。
你,和谁睡觉了?吴玉婶又说通俗些。
我,一个人睡的。二妞说的是实话。
哎,你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哪个男人,脱了裤子,动了你的下面?吴玉婶连说带动作。我,得病了吗?二妞脑海里飞快地掠过西渡的影子。
不是得病,你,十有八九怀孕了,肚子里有崽了!吴玉婶低吼。
二妞这才知道,她要像花母猪那样,快要生下一群孩子了,吓得面色煞白。
啊,我不要生崽啊。她喊了出来。她立即想到了西渡,手不知不觉捂紧了自己的肚子。
你和谁好了?嗯?那个人,他,他打算娶你没有?吴玉婶很急切。
二妞摇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他没打算娶你吗?二妞,你要说实话,这可不是小事。吴玉婶摇了摇她,好像怕她睡着了。
不,他还不知道。二妞问。
他,是谁?你还没告诉我。吴玉婶神情紧张地逼问。
不,我不能说,对不起,我真的不能说。二妞坚定地摇头。
二妞,如果他没打算娶你,他只能带你去打胎。你一个黄花闺女,悄悄地打胎,传出去,就是破鞋,烂货,没有人会娶你,永远抬不起头的啊!他,打算娶你没有?吴玉婶异常关心。
二妞眼泪汪汪地,不知所措。
傻妹子,知道他不可能娶你,你还和他这样。先不要着急,我会帮你解决这件事情。吴玉婶摸着二妞的辫子安慰她。
二妞呜咽。吴玉婶就把二妞抱在怀里,拍着二妞的背,说,傻妹子,别担心,过两天阿姨就带你上医院。不要怕,很快就好。记住了,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怀孕的事,尤其是那个男的,明白吗?吴玉婶又叮嘱了一遍。
二妞发现吴玉婶的眼圈也湿了。
西渡像空气消失在空气里。
第二天,吴玉婶对二妞说,明天停业一天,到县城的医院去。二妞说这两天生意特别好,关了门,可惜。她想再拖几天,碰上西渡,死了也安心。
傻妹子啊,你拖得,肚子里的家伙拖不得啊,它一天比一天大,胎越大,你就越痛。恢复起来,也没那么容易,自己的身体要紧啊。吴玉婶正言厉色。
二妞有话说不出,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别哭,别哭,明天就去,回来就好了。
二妞咬住嘴唇,狠狠地点了头,吴玉婶背底里松了一口气。
到益阳县城去,坐的是张清河的机帆船。在路上,吴玉婶就嘱咐二妞,上了船,一定要开开心心地样子,让人相信我们到县城去,是逛街,是玩,是买几件秋天的衣服,千万不要让人看出什么破绽来。
这天,吴玉婶自己倒是打扮的鲜艳夺目。一件藕荷色的上衣,配一条黑色的盖住膝盖的A字裙,露在外面的两条白腿稍嫌粗大,仍是惹男人注目,的确一副上街游玩的样子。
我是头一回到县城。二妞说完又想吐。
快告诉我,你现在最想吃什么?吴玉婶就怕她呕。
苹果,青苹果,酸酸的那种。二妞说。
呐,吃吧,想吐的时候就咬苹果。两分钟后,吴玉婶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塑料袋。
一阵温暖涌上二妞心头。
上得船来,船一晃,二妞就更想呕吐。最终咬青苹果也不奏效,再也控制不住,便探出脑袋,对着兰溪河里哇哇呕吐起来。
这妹子,头一回坐船,晕得厉害。船舱里没多少人,也不知吴玉婶在和谁搭腔。
当吴玉婶满面春光地回到船舱,船,已经进了益阳码头。
河面上排列的乌篷船,像根链条似的,一个扣一个,一个挤一个,数也数不清,好像生了根,把码头都占满了。这码头,比起断桥边上的,不知大了多少倍。说的,笑的,喊的,人声鼎沸,是有别于小镇的另一种热闹。二妞觉得这热闹也气派多了,这些人的说和笑,都像见过大世面的人,对于新来的船只和往来的人,司空见惯,几乎不会多看一眼。
张清河从船上支起一块长条木板,另一头搁在岸上,坐船的,都要从这半尺来宽的木板上上岸。二妞羞涩了,好像全码头的眼睛都在盯着她,盯着一个大老远进城打胎的乡里妹子。吴玉婶拉了她一把,说,跟紧我,别走丢了。
手术,使二妞在医院连续住了四天。
吴玉婶搞不清楚,是出了意外,还是二妞身体本身有毛病,手术当中遇到很大的麻烦,二妞的身体大出血,休克,然后是抢救。最后的结果,犹如浪打船头,吴玉婶只觉得地动山摇。
你是病者的母亲吧?医生把吴玉婶请到办公室。
吴玉婶惶惶地点头。
你要有点思想准备。
吴玉婶仍是惶惶地点头。
她唯一怕二妞有个三长两短。
但是,她没想到会是另一个可怕的结果。
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人没事了。但很遗憾,她不能再怀孕了。
作孽啊!吴玉婶压低声音喊道。
现在千万不要对病者说这件事,她身体虚弱,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等她康复以后,再找时间告诉她。医生嘱咐。
吴玉婶面色煞白。她没有像一个母亲那样,捶胸顿足。但是,她双腿发软,有些抬不动脚。她完全不是装的。她知道,不能生育,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吴玉婶像个患病的人,贴着墙,缓缓地,怀着忏悔的心情,往走廊尽头移动。
我都干了些什么?二妞,你可千万不要怪我,我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二妞,你有霉运,我也有错。二妞,你可千万不要怪我。我,我是自私了,可我不能不为我的儿子着想。我千辛万苦把他抚养大,就是盼他有出息,做读书人,娶城里妹子,永远不被人低瞧。
西渡,你要气死老子了,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惹事,不要和乡里妹子搞对象,你就是不听。你哪一次回来,没有气我?现在,你让我怎么跟二妞说,这样的噩耗,哪一个女孩子承受得了哟。作孽,作孽啊。
静默。
脚步渐渐清澈了。吴玉婶的腰直了起来。
二妞,这回好了,休息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吴玉婶笑呵呵地,摸着二妞的手。
真对不起,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二妞这么一说,吴玉婶的眼圈就红了。
傻妹子,我那店关几天门,算不了什么,钱是赚不完的,只要我一天活着,就没有谁能和我抢白粒丸店的生意。我现在有一个新的想法,等你调养好了,我再慢慢跟你讲。吴玉婶拍拍二妞的手,又替她扶了一把枕头,扯了扯床单,一双手就有点无所适从。
你看,天快黑了,平常这时候,我得关门装木板了。十六块木板,六张桌子,二十四条凳子二妞说着说着,就流下了眼泪。她哪是想什么木板,桌子,凳子,她分明是想回到小镇,她想西渡。她想枫林。
傻妹子,别哭了,现在好了,什么都好了。我知道你饿了,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吴玉婶的背影沉甸甸的。
西渡消失了。大约是半个月后,她收到西渡从学校寄来的一封信:
二妞:
对不起,不辞而别。但是,这样也好,避免分手时彼此难过,我想,这是一种比较理想的告别方式。我是非常喜欢你的,你不要有丝毫的怀疑。只是我们相距太远,我再沉迷下去,只会给你带来更深的伤害。你知道,我妈妈无论如何是不会同意我娶一个乡里妹子的。二妞,我辜负了你,深感不安,我会永远歉疚。不要恨我,二妞。
西渡于学校
似乎没有惊讶,又似乎是被击蒙了。太阳里有火焰跳动,有枯枝噼里啪啦地燃烧并爆裂,将火焰冲散了,落下许多零碎的火花,火花如雪落街面,迅速熄灭了,或者是融入了麻石板里,麻石板像烙铁一样红,光脚的农民,脚板皮被灼烫得咝咝地响。像她出院那天一样,她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浑身的水分被蒸发了,肉体像片枯叶,被风翻来翻去。二妞看见了,她被风翻来翻去。从街心,一翻,再翻,碰撞到对面的房子,弹落在那片斜坡上。
二妞的身体,在吴玉婶细心的调养下,很快恢复了。二妞觉得吴玉婶简直是自己的幸运星,她把她从山那边拉出来,在小镇里生活,她给了她一份工作,还教她做人,让她懂得一些先前不明白的道理。在她遇到麻烦的时候,是她在全力帮助她,并且为她保守那见不得人的秘密。
吴玉婶对她的好,在打胎这件事情上全部体现出来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这么幸运,遇到像吴玉婶这么慈爱的女人。从医院回来,吴玉婶嘱咐她,半个月之内,不要乱吃东西,比如太辛辣、冰冷等刺激性的食物,更不能让男人动下面。二妞不懂,吴玉婶就对她解释了其间的利害关系。二妞从头至尾都没弄清楚,她已经经历了一场身体浩劫。她以为,所有打胎的,必定都得在医院躺上三五天。她不知道,没有吴玉婶,她一个人,将怎么面对这件事情。
二妞的病历一直在吴玉婶的手上。她先是把病历从包里取出来,放到梳妆台的抽屉里,觉得不安全,然后又转放了几个地方,最后放在衣柜里,藏在一件大棉袄的口袋里。吴玉婶从来没遇到这么棘手的问题。好像那份病历是一笔巨款,放任何地方都有可能被人发现,或者是她心底最不可告人的秘密,藏在哪里都不能放下心来,无法坦然。在这个过程中,吴玉婶同时在考虑一件事情——这个不能怀孕的结果,是否告诉二妞?二妞的脾性,吴玉婶有所了解,但是,她不能确信,二妞知道结果后,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来。不过,吴玉婶又揣测了两种可能。
一、二妞可能会歇斯底里,不管什么面子与丑闻,她会告诉别人,孩子是西渡的,胎是吴玉婶带到医院打掉的,这么一来,吴玉婶的声誉显然会遭到极大的破坏。对于吴玉婶的行为,稍聪明一点的人都能看出来,她仅仅是为了拆散这对年轻人,毁了二妞未来的幸福生活。那么,这样一来,西渡也知道了做母亲的用意。开始他只道母亲是为了他的前程,理解了母亲的用心良苦,暑假未完,母亲便催他回校,他带着愧疚离了小镇,没想到二妞已经怀孕,母亲却闭口不提,连蒙带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