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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漉波烟-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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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忘记,只是不该去记得。”他无奈的说。

“那又有何差别?都是言而无信,令人痛恨!”她大吼着。

他走到她床前,扳过她不屑的脸,温柔地说:“阿绚,我们的问题,不是比这些都严重很多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怒视他,却又被他所迷惑。

“对我,你是不是也做了许多‘没有忘记,只是不该’的事情吗?”他看着她美丽的眼眸说:“比如,你没忘记自己是满洲格格,不该救南明的定远侯,但你却两次救我的命;又比如,你没忘记要嫁给耿继华,不该随我走,却跟了我到天涯海角;再比如,你没忘记我们的汉满身分,不该爱我,却又把心交给我……阿绚,在大清的眼里,你可是大逆不道啊!你想过吗?”

她使出全力甩掉他的手,又恼只羞地说:“谁说我爱你,谁又把心交给你了?你不要胡说!”

顾端宇低笑道:“你这几日在昏睡中,已经好几次说得清清楚楚了。”

“我没有!而且……昏睡中的话哪能算数?甚至可能都是你瞎编的!”阿绚虚张声势地说,脸更红了。

“爱我,所以才会两次挺身救我,又随我到定远岛、到稽州、到绍兴,对不对?”他的语气中满是肯定,“如果仅仅是为了芮羽,你不会那么不顾一切的。”

“就是为了芮羽!如果你敢伤她,我……我绝不饶你!”阿绚不如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愤怒。

“我本来是不打算遵守承诺的,但是因为你,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矛盾中。”顾端宇决定要对她剖自自己的心,“阿绚,对于你,我也有太多的‘没有忘记,只是不该’。我没有忘记你是满洲格格,不该留你在身边,却任由你相随;我没有忘记为顾家清门户的使命,不该放过芮羽,却为你而下不了手。阿绚,你记得曾问过我有没有爱过一个人?现在我终于明白你的意思了,爱你和爱国家民族,是两种完全不相同的感情。”

“爱……我?你说……爱我?”阿绚一向冰雪聪明,但此刻,脑筋却硬是转不过来。铁石心肠的定远侯,竟然说爱她?!

顾端宇看着她惊愕的可爱模样,忍不住清清喉咙,想化解彼此间的凝重气分说:“既欠你的命,只好领受你的情了。”

但阿绚笑不出来,她想起山中那场狠狠地伤她的心的拥抱,“你真正爱的,不是张玉瑶吗?”

“玉瑶?不,我只当她是妹妹。”顾端宇顿了一会儿又说:“没错,义父生前曾希望我和她成亲,照顾她一辈子,但我始终做不到。”

“因为你不爱她?”阿绚内心的乌云逐渐散去。

“至少不是像对你的爱。”他说。

“对我的爱是怎么样呢?”她心跳加速地问。

“怕你伤、怕你忧、怕你痛、怕你苦,每时每刻,都全心惦记着你,你像一张无所不在的网缠绕着我。”他诚实的说。

“那就是我的感觉。”阿绚拉起他温厚的大手,“我好高兴,我们终于明白彼此的心意了。”

“高兴什么呢?”他轻叹一声说:“为了这纠葛难缠的爱,本来应该回海上的我,却还留在这山中。”

阿绚故意忽略他的叹息说:“你已经奔波了许久,休息一阵子又何妨?况且,外面冰天雪地的,哪儿都不能去,不是吗?”

“所以我说,男女之爱,是逞个人的私欲……”

阿绚忙捂住他的嘴,“你可别把我们的爱,比成洪承畴和吴三桂的叛国之举,我们的爱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所以爱我,就要爱得欢欢喜喜、光明磊落,不要有一丝的悔恨和遗憾。”

他抓下她的手,轻轻的握在掌中。“能吗?”

“当然能。我三格格能做的,难道你昂藏六尺的定远侯做不到吗?”阿绚挑战式地说,逗得他忍不住放声大笑。

说实在的,顾端宇不懂他们之间如何能爱得没有一丝悔恨和遗憾,但阿绚就是阿绚,有一种天生的智慧,即使是面临到绝崖峭壁,她也会走出一条路来。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她能不怕进驻他孤汗闭锁的心底,她硬是拿着火烛,照亮他黑暗的世界;硬是用她的款款深情,填满他内心的虚空,这一切,都给了他自母亲死后,所没有过的温暖及快乐。

阿绚能下床后,就踩着雪,在相连的竹屋中探索,这美丽曲折的建筑,据说是无名和尚一梁一柱盖起来的,模样不似一般的民屋,能住人的只有少数几栋。

问无名盖的原因,他说:“闲来无事。”

阿绚对他的兴趣并不大,一心只在顾端宇身上。

白天,他们共探这琉璃世界,顾端宇练剑,她欣赏;顾端宇伐木,她帮忙。天黑了,暖了泥炉,有时无名会过来,他们就一起下棋、吹笛、看书、说话。

原山寺供他们吃住,阿绚便捐出从耿府带出的新娘首饰和佩件当作香油钱。

洁白的雪复盖了枝头与大地,掩去一切的颜色,也阻隔了尘世的扰攘纷争。他们很少谈未来,如果触及这个话题,阿绚也有本事一笔带过。

她一生中从没那么幸福过,甚至连王府大宅里的荣华富贵,也比不上和顾端宇的粗茶淡饭。她好希望雪不要溶化、不要春暖花开,冬天永远不要过去。

山中的雪夜,雪夜里银辉满映的圆月,是静与美最好的形容。

阿绚坐在窗前,长发挽成一个松髻,一身白袍,专注地读着诗册。顾端宇则和无名则在一旁奕棋,正厮杀得难分难解。

手取黑子,顾端宇偶一抬头,见无名愣愣地看着阿绚,心中颇觉怪异,便故意说:“无名,你走的到底是八阵图,还是美人关?”

无名倒不觉得尴尬,只笑笑说:“端宇掉进醋桶了?”

“我从没听过和尚会酿醋的。”端宇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不懂,和尚不是四大皆空吗?那盯着美女时,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坐在窗口的阿绚,闻言,也起了兴头;接着说:“当然是‘朝为青丝暮成雪’或‘红颜白发’的感慨,再来是色即是空,阿弥陀佛罗!”

无名笑了出来,摇摇头说:“你们都错了!我想的是,我十来岁就遁入空门,不知错过多少人间美事。”

“师父,你六根不清静喔!”阿绚开玩笑地说。

“人只要有心,就不会清静,即使是身在佛门,怕也没有端宇那样的思虑清明。”无名看他们同样扬起眉的模样,觉得自己吐露太多了,便说:“夜深了,我得趁云雾还没遮月时,赶快回寺中。”

提着风灯,顾端宇目送他踏雪而去。

阿绚偎着他说:“无名真是个怪人。喂!你刚才真的吃醋吗?”

“吃醋是女人的玩意,哪轮得到我?”顾端宇关上防风的窗门,“我只是突然发现,无名剃个光头,有了戒疤,到底还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有美女在左右,仍免不动了心。”

“你说我是美女吗?”阿绚微笑地问。

“你明知道自己有独特之美。”他凝望着她,“每当你在月下时,我就想到唐朝李贺的那句‘月漉漉,波烟玉’;在星月交辉下,你就恍如一块洁白的玉,映照着月的精魂。”

“不!我若是玉,也只愿映照着你的精魂,不愿再有别的色彩。”阿绚好感动,忘情地贴进他的怀里。

顾端宇毕竟是血气方刚之躯,面对表露爱意,又毫不设防的阿绚,难免冲动。他努力克制自己,轻轻地推开她说:“你该回房睡觉了。”

这些天,他们虽是孤里寡女共处一室,但顾端宇一直维持君子风度,不曾逾矩一步。但阿绚的爱日益膨胀,总想以各种方式亲近他,甚至是夜里,两人隔着一座薄薄的墙,她也觉得太遥远。

像此刻,她不舍得良宵就此结束,便说:“我们把今夜的茶喝完吧!”

顾端宇也不想回去孤枕难眠,于是主动添加炉火,两人之间像有一种在等待什么似的暧昧氛围。

阿绚环视竹屋,找个话题说:“这整片屋子的造法繁复,令我想到北京皇城。我猜呀!这位无名师父很有可能是明朝的王公贵族之后。”

“你的观察非常敏锐,说法也不无可能。”他的眼神中有着赞许之意,“明朝宗室庞大,当年李自成入北京,死的死、逃的逃,很多人自此隐姓埋名,要寻也无处可寻。”

阿绚替他斟茶,见他兴致不错便说:“那年你十岁,芮羽说你还离家出走。”

“说也奇怪,虽然我才十岁,却也感觉到天地变了色。我在南京流浪时,被人带到西水头的涵洞,这才开始知道什么是反清复明,而那似乎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那一年我在北京出生,是爱新觉罗入关后的第一个孩子。”阿绚回忆着,“我额娘常说,满洲若不入关,世上就没有我了。”

他用极怪异的眼光看着她,所以,她又调皮地加了一句。“你也就永远遇不到阿绚这个人了。”

他的生命中没有阿绚,有就如漫长的黑夜中没有亮光。顾端宇苦笑地道:“明不亡,没有你;明亡了,才有你,天地不仁,在我们相遇的背后,竟是一片生灵涂炭。”

“不!不要这么说!你忘了吗?我要我们的爱得欢欢喜喜,光明磊落。”阿绚急急地辩道:“我们的爱与战争无关、与仇恨无关,那是纯纯粹粹的美,就像外面满山遍野的白雪……”

“世界根本不是白色的,雪也很快就会溶化!阿绚,我们必须面对现实。你是满洲格格,终究要回到北京;而我是南明定远侯,注定要与你敌对,我们之间欢欢喜喜的爱,只能存在原山寺这虚幻的世界中。”

“那我们就永远留在这儿吧!”她说。

“聪明如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他爱怜地道。

“那我就跟你走,再也不回北京了,忘了我是满洲格格,好不好?”阿绚再也顾不得庄重,像小女孩般地缠着他恳求。

“这更不可能!你想想看,这样你的父母会多痛心、你的族人会唾骂你,甚至下令诛杀你,那你不就成为芮羽第二了吗?”他冷着脸说。

“这不也正好?你们顾家丢个芮羽,我们爱新觉罗丢个阿绚,大家两不相欠!”她倔强地道。

他惊愕地看着她,久久才又说:“怎不相欠呢?你会比芮羽更惨!芮羽嫁岱麟,是由孑然一身到荣华富贵;而你跟了我,是由荣华富贵到一无所有。我所能给你的就只有饥寒受冻,流离巅沛,一连串苦难的日子。阿绚,你是格格之尊,如何受得了这种生活呢?”

“我能的。”她坚决地说:“认定远岛、稽州到绍兴,我不都是好好的吗?我并不是那种风一吹就消失的女人。”

“我说的不仅仅是流浪之苦,还有随时的死亡、处境的绝望,看不到未来的黑暗……最重要的是,我们反的是你亲爱的家人,在一群反清志士中,你该如何自处?”

这些都是阿绚拒绝去思考的,她只凭直觉的指引,用满腔的爱来填满和顾端宇在一起的每一天,于是,她天真地说:“跟了你是黑暗,那跟我如何?跟我到北京,就不会有死亡绝望,我们会有家、有孩子,你也能功成名就,不再落魄失意……”

“你竟如此说?”他猛地站起来,使得茶几翻倒,怒不可遏地说:“你竟想把我变成像吴三桂、耿仲明之流的人?”

“不!你当然不是他们!”阿绚抱住他说:“我们大清从来不想毁灭汉人啊!你看我们仍说汉文、用汉官,有很多学者、大儒都为朝廷做事,你就为什么不能摒弃汉满的成见,把明亡清盛当成改朝换代必然的趋势呢?”

“不要再说了!我爱你已经是不对了,你竟然还要颠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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