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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睿抿唇不语,却目光咄咄地看着他。
天霁依旧泰然若素:“——相信陛下听完我今天所说的话后,就未必真想杀我了”
“你说。”
“如果我猜得不错,这间小屋,不是陛下第一次来吧?只是,这里之前的住户并不是我们”
“秦先生?”
“是的。秦先生是我的老师。”
曹睿脸上终于显出一丝讶异:“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实不相瞒,我和老师是来自一千八百年后的人而江雨薇,也是!”
天霁平静的话语让曹睿整个人凝滞了一下,但他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惊讶,只是涩然一笑:“穿越?”
“不错。”天霁暗暗钦佩于他的镇定,“如果我猜得不错,想必陛下早已听过这个词,甚至可能亲身完成过一次穿越?!”
“你知道?”
“我也是才猜到的。”天霁轻叹一声道,“我与老师在这世间失散了十年,直到最近才有了他的消息,可惜他却已与世长辞了。于是,我在他的遗稿中查找穿越回去的线索,却很意外地发现,老师通过这些年的研究,已经能成功地计算出在同一时空不同地点间的空间通道,也就是说只要在特定的时间和特定的地点,进入这个空间通道的入口,就能瞬时间从另一个地点的出口出来,即所谓的近则穿墙越壁,远则瞬移千里”
曹睿默然,眼中却有一丝空蒙。
“关于陛下和雨薇的旧事,她都告诉我了”天霁却忽然转了话题,“我相信陛下对雨薇的情意是真的。而其中陛下做的最令我感佩的一件事,就是祁山之战中,只身潜入蜀营救出了雨薇。但我一直想不明白的也正是那一次,陛下最后只剩一人面对千万蜀军,如何做到了全身而退?——以陛下的身份绝不能沦落为囚,更不会牺牲魏国江山来保全自己性命,唯一的答案便是——陛下在被押回蜀营的途中,成功地穿越回了咸阳!”
曹睿依旧沉声,可握着茶盏的手却微颤了一下,水渍沾上了衣袖,化开几点斑驳的痕迹。
“如果在下所料不错,其实陛下当初在街头邂逅了家师之后,就曾留意调查过其人。甚至曾微服来此地与之结交过。而很可能正是在陛下那次离京亲征长安前,家师曾将他计算出的那条空间通道也就是穿越之法,告诉了陛下,才有了后来陛下成功从蜀地脱身”
天霁顿了顿,看着他叹了口气,“同一时空中的穿越,不同于我们这种跨越千年的时间通道,不需要外来的能量作为动力,但它却要消耗穿越者自身的能量作为动能,也就是说瞬时移动的距离越远,穿越者体力的耗损就越大,而祁山那个穿越点离咸阳有百里之遥,也就说当时的陛下,就相当于用一个瞬时走完了百里路程,那样做对全身肌肉和脏腑的损耗程度,恐怕就算是您和家师都不曾预料到的因此当陛下强撑着回到白马寺和雨薇团聚时,才会疲惫憔悴成那样”
“之后,你们回到了洛阳。陛下的身体虽然逐渐恢复,但有些脏腑的损伤却已不可逆转。那时的你几乎日日为病痛折磨,太医甚至可能已诊断出陛下无长寿之相但这一切你却没有告诉雨薇,甚至刻意回避了她因为你心里清楚,雨薇若知真相,必然会内疚自责,必然会为了你的身体问题殚精竭虑耗尽心血却无能为力而在这时候,毛贵嫔出现在了陛下的视线里,她以雨薇师妹的身份接近了陛下,让您放松了警惕,她更用银珠粉这种近乎饮鸩止渴的办法为你缓解身体的疼痛也正因为沉溺在银珠粉熏香的迷雾中,陛下放任毛嬿怀上身孕宠冠后宫,而忽视了其背后的心机和手段而陛下您作为这个时代的皇者,更不可能知道,这样的情形对于来自一千八百年后的江雨薇是怎样的一种伤害!”
“毛嬿所做的一切,朕都知道了。不过她那天受了惊吓流产了,人救回来后变得痴痴呆呆,如今关在冷宫里,朕也并不想再追究了”曹睿说着顿了顿,才又问,“那天的人是雨薇,对吗?”
“是。但毛皇后的流产却不是雨薇的缘故,夜夜沉浸在银珠粉熏香里,她的孩子根本不可能保住,流产只是迟早的事罢了!”天霁冷冷一笑,“还有,雨薇潜回皇宫,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找回她自己的东西,而那物件是让我们穿越回去的最后一个关键之物”
“你们要回去?”曹睿面上终于现出波澜。
“是,现在已万事俱备,只等待最后的穿越时刻了。”天霁笃定道。
“什么时候?”
“半年后。”
“朕是不会让她回去的!”曹睿眼中凝起霜剑。
“可是陛下,雨薇现在是我的妻子。”天霁微微扬起嘴角,眼神中甚至已有了一丝挑衅的意味,“我和她,才是同一种人。”
“我不在乎。”曹睿亦冷然一笑。
相对而视,两人的目光都没有丝毫的退缩。看不见的角落里,暗卫隐约移动的悉索声,却让此时沉静的空气中有了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许久,曹睿却移开了眼神。他微微做了个手势,暗处的隐卫即刻悄然退开,可那份不着痕迹的压力,却仿佛依然留在空气中。
“朕想见一下雨薇,让她知道一切的因果真相,之后,给她自己抉择的机会!”他语调平淡,却不容置疑。
“不,我不会让她选择,雨薇必须跟我回去!”天霁竟是出人意料地决绝。
一瞬的诧异,他素来温润的脸上浮起一抹戾色:“你不敢?”
“我是不敢!”沉默了片刻,转而,天霁涩然一笑:“事到如今,我亦不妨直言相告吧”
“我和雨薇,其实只是名义上的夫妻罢了雨薇是一个很独特而有主见的女子,这一世里,她或许有很多份情义难以舍弃,但真正让她刻骨铭心去爱着的,的确就只有陛下您一人而已!你们之间既然因为误解而分离,同样也可以因为冰释而重拾尤其,倘若雨薇得知了陛下那一回的舍命付出后,以她的性格,或许真的会选择不顾一切地回到你身边!”
他叹了一声,停下来看了眼曹睿,而他只是抿唇听着,眼中氲起一丝迷离。
“说实话,我原本也认为,知道一切那是雨薇的权利,不管她如何决定,我都应该尊重,只要她幸福,我愿意成全可是现在,一切却已为时已晚。——雨薇她得了很重的病,随时随地都可能猝死,一千八百年后的医学技术才是唯一可以治好她办法!”
曹睿手中的杯盏掉落案上:
“是何病?”
“雨薇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穿越而来的,正如同陛下所经历的那次穿越对身体造成了巨大的伤害,雨薇当时虽然借助了对撞能量的庇护,可身体上同样留有一些她没有察觉的隐性伤害夜探皇宫回来的那一日,雨薇毫无预兆地突发心跳骤停,差点就而据我看来,原因就是她心脉之上有一道裂口破开了,以至于心血外流心率紊乱而猝死,我当时虽然用后世带来的针药暂时帮她凝住了心血,将她救了回来可之后却再不会有这样的药了,而那道心伤就像是一个随时都可能发作隐患,不定哪日就再次破裂到那时,便是神仙也不可能救她”
曹睿再也无法掩饰面上的惊愕:“那么,雨薇她自己可知情?”
“她不知道。”天霁摇了摇头,“在目前的条件下,就算以雨薇的医术都治不了自己的病,让她知情又有何益?”
“其实,现下这样对雨薇未必是件坏事。她不知道自己的病情,不知道祁山的事,不知道陛下来过,那么她就不会矛盾纠结,依然可以在这里平静洒脱地活着只要平安挨过这半年,我就可以带她重回到那个先进的时代,那时的手术可以彻底治愈她的病,而那个世界里有她熟悉的亲朋,便捷的科技,她会开始一个全新的生活”
“够了”曹睿打断他,闭目,将下唇咬得发白。
天霁却没有住口,继续说道:“而倘若她知道一切,选择了陛下?——那么你们的相守或许会是一年两年,或许只有一天两天当生离死别不期而至的时候,那样的苦痛,陛下不会不明白况且,那次祁山穿越对陛下健康的影响还将持续,病痛的折磨会让你更快地衰减恕我直言,后世的书页上记得明白,您不是个昏聩的帝王,但却英年早逝膝下无子,您的皇后也决不是她江雨薇!——这便是历史,原是我不该泄露的天机,却是任谁都无法改变的命运!”
天霁坦诚地注视着他,却渐渐放缓了声音:“因此,即使雨薇留在了这个时空里,也注定只会是一缕散而无踪的烟尘,陛下给不了她白头到老天长地久用片刻的欢聚,换一世绵绵不绝的苦痛,即使雨薇甘愿,陛下又有何忍?”
又是一阵静默,曹睿全无血色的唇角却扯出一抹笑意:“你说完了?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让朕放弃雨薇,不再相见?你怎知,朕就相信你说的话”
天霁呆了呆,只觉得他那缕笑意有种说不出的虚渺和苍凉。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信与不信,自在陛下心中。天霁只是真诚地恳求陛下,用这一刻的放手,成就她一生的平安宁静”天霁说完,虽仍坐在轮椅上,却揖手齐眉做了个屈身拜下的动作。
曹睿一言不发地目视着前方,视线渐渐虚无。许久,他缓缓站起,转身,离席,衣袖拂过处带落了几上的茶盏,哐当的碎裂声中,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心上,亦有什么,悄然破碎
独自跨出了小院的柴门,树影下细碎的阳光晃得他微微晕眩,抬头间,她的身影还是不期而至。
屋前的小径,她款款走来,轻布小衫绿萝裙,挽着一只竹篾小篮,不施粉黛的脸上挂着清浅的笑,而那抹笑却在她看到他的那一刻骤然凝固住了。
重逢,终究还是避无可避
咫尺之遥,相对而立。
静默,亦不知过了多久,就仿佛一生一世般的漫长。
终于,他的嘴角扯起一抹似有还无的笑意:“天机夫人,幸会。”
她蓦地颤了一下,无数次午夜梦回设想过各种爱憎别离,却独独没有想到重逢会是这样的境地。
她木然地僵立在那儿。
他却微微颌首,告辞,与她擦肩。一切疏离到仿佛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
蓦然地,她只觉得身体里似有什么在一点点流逝,一种永远失去的惶恐在瞬间充斥满她所有的感官。
“元仲!”忽然,她无法抑制地追了上去,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
竹篮滑落,鲜鱼活虾散了一地,在尘埃里扑跳挣扎,无端端地有种残忍而绝望的意味。
他亦颤动了一下,直到感受到后背传来滚烫的温度,她的气息她的泪,就这么湿透了他的衣衫,一路炮烙进他的心里。
这一刻,他几乎也想不顾一切地抱住她、亲吻她,不去管一切的是非流长,哪怕山河变色天地崩塌,就此死去,都不再分开。
然而,天霁的话终是在耳边响起:
“用片刻的欢聚,换一世绵绵不绝的苦痛,即使雨薇甘愿,陛下又有何忍?”
他闭目,任眼角的晶莹悄然滑落。然后伸手,慢慢掰开了她的双臂。
“别后,好自珍重”
沙哑的声音轻飘如一缕烟云,在风中消散,他头也不回地迈步,独留下雨薇单薄的身躯,怀握着一片虚无,久久伫立
渐离渐远,没人能看出他沉稳步伐下的踉跄,也没人懂得她坚毅外表下的脆弱
一点点拉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