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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莲灯,渡我今生-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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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另一个理由,褚莲并没有明说。似乎关于穆枫的一切,她都藏在心里。这份感情藏的久了,连她自己,都恍恍然淡忘了。

穆枫字梓棠,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因为穆家的老太爷想念国难前举家迁出时江南屋檐下的那一株海棠,惶惶的乡愁,刻在下一代的骨髓里。

穆枫也是属于江南的,至少他身上有这份印记。

他们五大世家,祖籍多居江南,当年的江浙大户,为了国祚毁家纾难,最终不得已退居海外避世,经过几代蓄养,终成华人世界一方霸主,少壮派早都换了国籍,但心中终归还有远远的国境线之外,那一方梅雨季的牵挂。

她记得小时候,家里的大人曾经回去过祭祖。世家的手笔,向来很大,那年浩浩荡荡一次大回归,惊动了很多媒体,甚至本土记者直接尾随而去,漫天的报道……那时她还小,正好病中,就没算在出行队伍中。但她却记得很真切,穆枫和张风载都在那一次回乡祭祖活动中,回去过江南老宅。

所以这次她要找张风载,一入国境线,必先去江浙。

柬埔寨金边的冷雨闯入了梦中。

她额头烧的滚烫,微弱的意识一起,很快就被屋外喧天雨声砸乱。扑扑簌簌好似有抖落的星火,那个影子,披着雨衣,站在甲板上,在黑色茫无边际的海面映衬下,肃穆如雕像。

她好像终于看见了他。

恍惚的意识在梦里不断不断地延展。

那个人略略一动,脖子上那串冰满翡翠晃出一道闪闪的泽光,他好像在抽烟,但那点火星只微微一闪,很快被冷雨浇灭。

只是一个梦。只是一个梦,不可能是他。她烧糊涂了。

雨停时,轮渡上突然蔓延冲天火光。甲板上,所有的人都在窜走,一张张焦急的面孔,呼叫声,脚步踢踏声,哭喊声,乱作一团……

很仓促的声音:

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一定不会活着!

你别胡闹!张阅微抓住她的手,她仓仓皇皇地叫了起来:不对劲!他们不对劲!一定有问题!

我要带你走!好好地离开!张阅微的语气很着急,他突然话锋一转:你还想不想回大陆?

她一愣,但也仅仅只是这么一愣,她很快回答他:你不懂阅微!如果有意外,我不能活着!……他们会逼死梓棠的!她顿了一下,差点哭出来:穆先生怎样心高气傲?我怎么能让梓棠被白粉佬掣肘?!

声音愈来愈远,只有风声,雨声,卷挟着太平洋海面呜咽声,在那个惊慌失措的夜晚,茫茫飘荡。

最远的记忆里,只剩下太平洋风雨罅隙中那片漫天火光。

张阅微发了疯一样在叫她:太太……太太!

不是小姑姑,而是太太。她想她一定是烧糊涂了,才会有这样的错觉。耳朵嗡嗡直响,嘴唇干的几乎要发裂,她不停地跑、不停地跑……迎头兜来满盆冷雨,落在她身上、脸上,发烫的四肢这时才稍稍降了点温,她停了下来,在冷雨里出了一身浸浸的冷汗。却突然,脚下一滑,好似有一股莫名的力量狠命将她往下拽……

她心下一惊,惶然蹬了一下腿。这一惊动,扯的整副肌肉都活跃起来。

她突兀醒来。

原来只是一场梦。金边的雨依然淅淅沥沥下着。恍然只是梦里才回过江南。

烧退了点。她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睛,屋子里光线很暗,隐约看见有个年轻人在忙碌,老渔家已经出海了,她在金边,足足待了三天。

救她的老渔家还要谋生计,只留了这个少年在吊脚楼里忙进忙出,照顾她。她乍一醒来,身体还很虚弱,头晕的厉害,很本能地用英语问了一句:有没有水?

少年好像没有听见,仍然自顾自地忙碌。她倏忽提高了音量:先生,有没有水?我想喝点水。

少年正好转过身,见她醒了,眼睛里倏忽有光亮落下,然后,很浅地笑了一下,拿台几上的水杯,递给她。

她道了谢,用英语问他:现在是什么时间?想了一下,并没有等待少年的回答,很快就问了下一个问题:有电台吗?我想听听新闻。她低头,在自己身上瞎忙地找着什么东西,等摸出一个小夹子时,对着湿漉漉的东西叹了一口气:九十美金,全湿了,我身上只有这点东西……她抬头,向黑瘦的少年笑了一下:要不然我们晒晒?也许还能用……说着,伸手将小夹子递给他。

她说话很慢,也很没力气,每一个单词都落的很稀松,眼前这个柬埔寨少年略略能够听懂大意,很腼腆地笑着推开她,连连摆手,那意思是,他不需要这个钱。

褚莲靠在床沿,温和地微笑,用英语很慢很慢地解释给他听:以后找到我家人了,我再把钱还给你——药费也需要的。现在,我们要生活……这九十美金可以凑一凑……晒晒干也许可以?

柬埔寨少年将热汤药递到她手里,接过那一团烂绿钞,很生涩地用英语说了几个简单的单词:我去试试。

她叫住了他:电台可以接加利福尼亚州吗?她顿了一下,苦涩的药水在舌尖溢开:或者,美国也可以。

这一季雨终于有了停歇的时候,几场雨间隙之间,阳光懒懒散散溢满树梢,吞一口气,满肺腑都是融融的香味儿。枝叶新绿,嫩叶尖儿上泛着光亮,几滴水珠落下,莹莹似珍珠。

老渔夫回来过,扔了几尾鱼在家,又跑走了。这个点上也不会再出海,街头隐蔽的小路里拐进去,是往常常去的小酒馆,酌两口滚烫的酒,几碟下酒菜,一晚上都不会再回来。

吊脚楼里只剩下她和那个柬埔寨少年。

褚莲烧已经退的差不多了,这几天在金边养病,有那个少年照顾,自己不用太费心,伙食开的也算好,养的气色也很不错。

柬埔寨的雨,东南亚的气候,适合一个人待,吊脚楼下面的小院里,搁一张矮椅,坐在上面采编花环,摇摇椅一晃,一个钟就过去了。

她有些犯困,那个少年蹲在她旁边喂猫,她怔怔盯着小猫看了好一会儿,目光促长的很,迟迟不舍得离开。那个少年忽然问:unhppy?他英语好像不太好,经常听他只说一两个单词,褚莲和他交流时,也尽量用最简单的英语短句,有时声调拖的适当的长,就怕说的太快,他听不懂。那个少年也极少主动寻腔,一般不问他,他就不说话。

这次却极难得的首先开腔,unhppy……连他都看出来了吗?褚莲凄凉笑笑,抬起头,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透着潋潋晴光:只是离开家很久了,家里面出了点事。

电台……可以吗?少年比划着问。褚莲知道,他是在问电台能不能接上她要的新闻,她低声说道:信号一直不太好,不过也没关系,如果真想要消息,我可以去这条街上任何一家宾馆。但我现在不太急。她笑了起来,眯长的眼睛里盛着一汪晴光:更何况,我们身边绿纸只剩下九十了呀——还是烂掉的。

她这句话说的很连贯,没有刻意停顿,那少年沉默了半晌也没说话,可能是听不懂她刚刚说了什么。但最后一句话的意思还是理解的,消化之后,变成脸上一抹腼腆的笑,他抬手指了指天上,意思是——阳光很不错,大概能晒干。

unhppy。unhppy。

她心里不断反刍这个单词,这三个月来零零碎碎的消息,也让她有了一定心理准备。加州三藩,她的家,离开了,也许真的再也回不去。

她抱起那只猫,揽在怀里轻轻摩挲它的皮毛,很轻很软,就像家里卧室外面的绒毯,躺在上面,脸蹭着,酥酥痒痒。加州的阳光,离东南亚柬埔寨,万里之遥。

穆枫刚从练靶场回来,出了一身汗,今天难得有心情找几个人陪练,穆昭行看他有兴致,除了担心他身体之外,也只提醒适可而止,并没有阻拦他去练靶场疯一上午。

他洗了澡就直接回中庭,敞着衬衣透风。穆榕抱着妍妍在堂下玩,他居上座,百无聊赖地拿刀削水果,不时抬头看一眼堂下疯闹的姑侄两,淡淡笑着。

他握刀柄,轻轻敲了敲桌面:榕儿,把孩子抱给我看看。

穆榕顿了一下,朝他扮鬼脸:说好了,不许黑面!你不要吓着妍妍!穆枫呵了一声,道:我是她老子我吓她干嘛?

那可说不准!穆榕笑着,把小包子一把抱了起来,那孩子挣扎着在她怀里瑟瑟,穆榕笑着说:你看妍妍,小脸都憋绿了!哥你干嘛老吓她?

老子长得像黑面门神,怪我?他站了起来,已经张开了双臂。小孩子伏在穆榕肩头,就是不肯把脸转过去。穆榕正担心她这个哥又要暴躁,冲个小孩子出火,没想到穆枫倒是心情不错,还愿意哄孩子:妍妍,过来,爸爸给你削水果……

他难得对小孩子温和,唬得妍妍一愣,竟然慢慢地转过头去,才看了穆枫一眼,嘴里喃喃:姑……姑姑……妈妈……妍妍要妈妈抱……

爸爸抱也是一样的!穆枫托着手,等那个胖包子入怀,脸上倒也没有愠色,反而反常地有耐心:爸爸刚抱过你妈妈,……这不都一样嘛!

小孩子倒还没有反应,穆榕已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哥,你这是什么歪理?

管它歪不歪理,骗了女儿再说……穆枫晃了晃手:来,坐爸爸腿上,爸爸给你削水果吃好不好?他温柔的简直不像加州小野狼。

小包子眼睫颤颤,呜了一声:妍妍要妈妈……妍妍想妈妈……她的声音软的像小猫在喃喃。穆枫怔了一下,伸手把她抱了过来:爸爸也很想妈妈。

穆榕也在旁边坐下。桌上有各种各样的水果,他不管,什么都用刀削。穆枫刀功很厉害,水果削的光滑漂亮,皮儿一长串,宽窄如一,从头至尾,一刀划下。他递给穆榕一个蛇果:榕儿,哥哥今天心情好,这个给你。

妍妍不要?穆榕笑着在小包子面前晃了晃,引的孩子差点流口水。穆枫一脸奶爸相,拍了拍妍妍的小胖手:这个我们不要,给姑姑。爸爸给你削个更好的。

穆榕笑了起来:难得啊!哥也会这样温柔!今天榕儿也荣幸啊,居然能吃到三藩教父亲手削的水果!

嗯,哥练过的,刀工一流,穆枫一点都不谦虚,说出的冷色笑话要冻的人发颤,哥以前在人骨上练过,这辈子,只削过人,没削过水果。

穆榕一骇,差点呛着:哥你……你不怕吓着妍妍?

穆枫大笑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胖包子的脸:小孩,你听得懂爸爸在说什么?他手上指环极好看,镌着各式铜镂,小小一枚指环,里面机关通达,仿克格勃的保命设计,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从来没有这样近身贴近过。这时却被小妍妍捏在手里,嘴里不停地呼呼:妍妍要……妍妍要……

妍妍,姑姑陪你玩!不能碰爸爸的东西!穆榕抢先喊了起来。她真担心穆枫一时脑热,真会把那要命的玩意儿摘下来,给宝贝女儿当玻璃珠玩。

穆枫还算清醒:乖,这个不能玩儿……他笑着,轻轻刮了一下小孩子的脸,随手抓起一颗荔枝,用刀熟练地划了条缝,微用力一挤,鲜嫩的果肉跳了出来,穆枫笑了笑,塞到小孩儿嘴前:妍妍,吃这个。

穆榕舒了一口气,试探着问:哥,你挺喜欢小孩儿的?

穆枫点头:只喜欢你嫂子生的。

那……有没有想过多生几个?妈也喜欢小孩儿。穆榕撑着下巴,问出这话时,心里略有忐忑。穆枫很爽快地回答她:没有,只要这一个就够了。我只要一个女儿。

可是哥……我们毕竟是这样的家庭……穆榕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咬咬牙,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是妈派你过来的?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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