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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莲灯,渡我今生-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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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莲笑了起来。忽而地,便想起了那天并不太平的太平洋上,漆黑的海水掩映下,那场漫天袭卷的大火。她抿嘴微笑,蓦然有了一个恶作剧的心思,用中文轻轻说道:你知道那天我坐的轮渡上,是怎么起火的吗?

少年怔了一下,对她傻傻笑着,很快又去做别的事。

褚莲当然知道世居柬埔寨的少年,能够听懂英语已经很勉强,怎么会懂华语呢?也好,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城市,换种陌生的语言,和一个听不懂的柬埔寨少年聊聊天,也许会满足她一定的恶作剧心理。

她也会……好受些。

褚莲并没有打算等少年的回应,她自顾自说道:那天……火起的很大,我很怕……好多人都跳海了,甲板上乱成一团……那帮强盗磨刀霍霍,连老人和小孩也不打算放过……我,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到这里时,她的声音都在发颤,但她好像不打算再往痛苦中回忆,很快纾解开来,好似在讲一件极有趣的事:那把火,是我放的。

少年的背影,恍惚中好似一怔。她揉了揉眼睛,大觉是自己粗心瞧错了。

没有办法的……很轻缓的中文,她在一个柬埔寨少年面前缓缓吐露:我只能这样做,我……斗不过他们的。好可怕呀,就连我身边的人,都那么可怕,满身的疑点……怎么会这样呢?她低头,轻轻剥着自己的指甲,好似一个学龄小孩,完不成老师的作业,在细细琢磨着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张阅微……说出这个名字时,她深深叹气,好似裹着万千的心事。大概这口气吁的太长太重,引得那柬埔寨少年都不由地回头看她,她勉强给他一个微笑,柬埔寨黑瘦的少年憨憨地笑着回应。

他的烤鱼颇成气候。半个钟头前才在院子里架起干柴堆,点起火,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鱼香飘万里了。

褚莲讷讷,继续用中文说道:我怎么连他都不能信任呢?放那把火,一半原因是为了救船上的人,另一半原因……是为躲开他。我真傻,怎么随便跟一个自称‘张阅微’的人离开加州呢?‘他’说的对,太危险!我太任性!小枫哥也被骗了,他不是阅微……不是……

话说的太多,突然觉得头脑发胀,自觉一个人说中文也没意思,叨叨的,就像个暗发牢骚的老太太。

那个柬埔寨少年却回过头来:张阅微……?

褚莲笑了一下,心想,那少年语言天分还不错,她随口提的一个名字,被他学的像模像样的。

少年走过来,把烤好的鱼递给她,用英语问:吃?她笑着接过,回了一句谢谢。

两人坐在檐下,用自以为对方能听懂的语言互相交流。

老渔家回来时,满载而归,——当然,还有一份大礼,拖了一条美人鱼回来。

老人本来就不多话,也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既不懂英语,更不会除母语外的其他任何语言,也就更寡言。只除了招呼柬埔寨少年出来照看,并没有跟褚莲说一句话。

褚莲也跟了出去。

果然是个美人鱼,褚莲咋舌,心想,大概自己被救起来时,也是这样的狼狈景象。——那个女孩子睡在地上,脸色很不好,身上还夹带着浅滩的海藻,一靠近,一股腥味扑鼻而来。

她有些急,扑过去就忙着救人。她伸手探了一下鼻息,女孩子还有气,应该还回的来。

柬埔寨少年已经咋咋呼呼用她听不懂的高棉语去喊人来帮忙,她探□子,很仔细地撩开昏迷女孩子的头发,一点一点拣出海藻,细细看——这是一张年轻的脸,亚裔,可能比她还小两岁。

一个人落海……有什么原因?

还是,跟她一样?

褚莲皱了皱眉头。

她是浅滩落海,比褚莲的情况要好的多,才三天时间,已经有大愈的势头,褚莲厨艺还算精,炖了鱼汤,一点一点喂她,几天的精心照料,两人关系已经很亲密。

她们之间也渐渐有了交流。这天刚喂她吃完饭,褚莲便问她姓名,一落口,又想咽回去——她习惯了,用中文问的话,心里转念一想,亚裔不等于华裔呀!哪能那么巧呢,这家柬埔寨渔民救的两个女人,都是华裔!

谁想那个女孩子连吃惊都省的,笑着回她:慕颜。

反倒是褚莲吓了一跳:你是华裔?

听得懂普通话的,并不一定都是华裔,很遗憾——我不是,慕颜抿唇笑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跃动的调皮,我不是华裔,是……大陆籍中国人!

褚莲咯咯笑了起来,要不是看她病中,真想把她推倒,好好咯吱——她笑了笑:姓穆?好巧,我先生也姓穆,禾字穆。

我不是禾字穆,倾慕的‘慕’。慕颜反应慢,说完前话才发现……重点不在这里呀!她终于反应过来,惊骇地瞪大眼镜:你……已经结婚了?看起来很年轻呀!现在的女孩子……好像都不太愿意那么早结婚?

褚莲不慌不忙,轻启朱唇,很配合地继续惊她:不止,我还是一个两岁孩子的妈——我结婚很多年了。

慕颜惊的嘴巴呈o型,咋咋呼呼摆手:来,勺子伺候,我想喝鱼汤。

褚莲大笑,用勺子捣了捣鱼肉:凉了,我去厨房热热,要不然,腥味儿太浓。

她窝在藤椅上听广播,电台终于收到了信号,俄罗斯之声,那种圆圆衬着舌头打滚的异族语言,隔着声脉,很好听,有一种独特的风情。她念大学时,辅修过俄罗斯语,以前去漠河度假的时候,常去白家蹭饭,也会和老毛子打交道,那段时间,是她此生俄罗斯语达到顶峰的时刻,简直就是人生的辉煌回忆。——但也仅限于回忆,如今多半都还给老师了,她长居加州,基本饮食起居只需要中文和英语就可以搞定,对其他修过的小语种,生疏了不少。因此,广播里回转的圆润词汇,她只能听懂个大概。

慕颜突然出现,像院子里那只懒洋洋的猫,悄无声息地落点,趴在褚莲肩头:你听得懂?

褚莲吓了一跳,回过头,看见是她,半晌才缓好神,笑道:真是要吓死我啦——以前能听懂,现在退步好多。

跟我一样,慕颜感同身受,修法语的时候,在课堂上都说的够烂,但一到了非洲,为了生存——我简直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语言学家!原来我的语言天分这么高!

你会法语?褚莲微微有些吃惊:去非洲做什么?

你到底是不是中国人!慕颜轻轻捶她一记,大声笑了起来:你这个都不知道!学法语的,不去非洲做苦力,还能干什么?

啊?

她是……真的不知道呀!

你……慕颜很聪明,很快就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你出国很多年了吧?或者,不是大陆籍?

嗯。她点头:我是美籍华人,结婚后和先生长居加利福尼亚州。

难怪……这个女孩子爱笑,笑如三月春风。

你还没告诉我,去非洲工作和法语什么关系?褚莲也微笑,一树春风又吹过,眼角眉梢都是落花。

法兰西年轻的时候在非洲惹的风流债呗!慕颜真是孩子气,说起话来婉转好玩,她继续解释:非洲大部都是以前的法属殖民地,现在也说法语的,中国有大量非洲项目,我们法语系毕业的学生,如果选择去非洲工地做翻译,津贴工资都会不少。虽然累点,去的人还挺多。她大喇喇地笑起来:当然啦!女孩子一般不会去!男生去的话……不出三个月就恢复单身啦——哪个女孩子愿意在国内青黄不接地干等?她看褚莲很有兴趣,便简简带过一点注意事项:反正很烦!出境前要打很多疫苗!预防各种在国内早已绝迹的传染病!被蚊子叮一下,都要担惊受怕,生怕得疟疾——

褚莲兴奋的很,根本没有打算让她停下来:继续说呀……

慕颜撑着下巴,呆呆看着褚莲:阿季,你……好像不太高兴?

褚莲抬手指了指电台:刚刚听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新闻,有点难过。——你看,我这个俄语半拉子都能听懂,这么……‘衰’……她用了一个刚从慕颜那里学来的普通话通化口语——像他们这种白了几代的华人,太流行太口语的词汇,反倒已经不会了,偶尔能从留学生那里接触到,但也是运用不熟。

慕颜坐在那里只笑,不说话。

褚莲忽然转过头,对一直在听她们俩说话的柬埔寨少年说了一句话:我想去俄罗斯。

她兴起,脑子转的太快,思维惯性还停留在和中国籍女子的交谈中,一时没转换成英语。

谁知那少年站了起来,飞快用英语问她:去俄罗斯干什么?

你听得懂中国话?褚莲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那个少年一怔,想了一会儿,答非所问:柬埔寨华人。

华人?褚莲想起自己曾经在檐下用中国话跟他讲了很多很多话,具体讲些什么,却捋不清了,只恼自己太大意,也不知有没有在无意中吐露什么秘密。

怎么不早说你是华人?害我……她抿了抿嘴,害我那么辛苦用英语和你攀谈,还要刻意放慢语速……

你……不是也没问我?少年笑了起来,目色如星子。

褚莲差点呛着:你……她真是……被穆枫保护的太好,久不入江湖,一进江湖就被人诳。

少年蹲下来,靠在炉边,忽然拧眉,好似很不情愿回忆:不是故意骗你的。不想想起华人这个身份——我父母给予的身份。他们……死在红色高棉时期的后遗症中……我不太愿意回忆。少年抬头,目光依然清澈如一泓泉水。

红色高棉……褚莲当然听不懂,有些为难地望着慕颜。

慕颜握她的手,一向清朗的声音里居然夹了几分哀愁:每个民族,都有阵痛。柬埔寨的红色高棉……大概就相当于大陆的十年浩劫,这个……你懂?

褚莲点点头,十年浩劫……她怎么会不知道?华人五大世家,多数在四九年那次大动荡中撤离大陆,但也有不少,得庇于十年浩劫之前的敏锐嗅觉,穆家两支亲族,就是这样在美利坚合众国旗帜下相遇。

太熟悉,也太惨痛,连她都不愿回忆。

更何况眼前这个身形单薄的少年。

反是慕颜,愈发觉得不对劲:你怎么连红色高棉都不……太知道?你们家到底什么时候变成美籍的?怎么好像与世隔绝一样?

褚莲伸出一根指头:有一百年了吧。

正文 第52章 心字两重(8)

院子里的狗突然不叫了。极静的夜;连月光好似都不会流,斜斜地映在窗口;一地清辉;那泠泠的月色像冰了似的;冻住了。

只能听见自己辗转反侧的声音,以及喘息声;褚莲一向浅眠,惊醒她的,并不是混乱的吵闹声;而是,这深夜里叫人脊背发凉的安静。

她从床上坐起来;出了一身冷汗。慕颜就睡在她边上;睡容安静,褚莲怔怔看她好一会儿,伸手替她轻轻掖好背角,轻吁一口气,挪到床沿,随便套上了鞋子。

外面仍然很安静,连狗的叫声都没有。

她揉了揉额角,心里发虚,不太对劲,平时院子里那只花狗阿欢一有动静就叫个不停,她浅眠,花狗更加睡不着觉,只要有人声,必然蹭蹭跃起,拖着链条子在院里来回跑动,摩挲着金属声音,扰的夜里嘈嘈,根本叫人消停不了。

今夜却意外地安静。

她蹑手蹑脚挪到卧室门口,揭了一条缝,溶溶月光从门隙中漏进来,映得地板透白,她一怔,揉了揉眼睛,再盯着那地面看时,吓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耸了起来。

月光铺了一地,几点血渍,盛艳如梅花,一直从她脚下,延伸到长廊那一头。在渗白的月光下,显得特别刺眼。

这里不是三藩,根本不是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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