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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一青衣男子随她而来,他将手搭于床上之人的腕间,微一凝神,伸指疾点其周身几处穴道。
“霓儿,扶她起来!”他吩咐道。
那叫霓儿的女子低道了声“是”,将床上尤自陷入深度梦魇的女子扶起,为她披上了外衣。青衣男子脱鞋上床,盘腿坐在后面,双掌紧贴女子后背,随着一股暖热的气流从后背贯入全身,那女子轻轻呻吟一声,眉间忧色顿缓,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她缓缓睁开了双眼。
“小姐醒了!”霓儿说道。
男子闻言收了功,面前的女子却仍旧直挺挺地坐在床上,双眼径自盯着面前的床帐,不曾转动分毫。
“宁儿?宁儿?”青衣男子的声音焦急地呼唤着,伸手扶上女子的脸,让她双眼正对着自己。那双黑眸对上了他的,沉郁如水,仿如千年深潭,不带一丝波纹,他的指尖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是叫我吗?你是谁?你要跟我说什么?
她盯着面前这张脸,脑海中尤自浮现着刚才的情形,极致的亮和极致的黑,仿佛天地在一瞬间毁灭无形,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像整个世上突然只剩了她一人,那种感觉好恐怖!
“你在哪里?你们在哪里?”她喃喃低语,身体微微缩着,双手抱在胸前,似乎很冷。
“宁儿,我在这里!别怕,你刚才是在做梦。”青衣男子温柔地托住她的两腮,让她仰首看向自己,“哥哥会保护你的,别怕!”
看了他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我怎么了?”
她似乎忘记了刚才的梦,迷茫地看着青衣男子问道。
“宁儿,没事,你只是被梦给魇住了。”青衣男子目光闪烁,漫不经心地答道。
她呆呆地看着青衣男子,看得他都不大自在了,轻咳了一声,她才小声叹了口气,臻首轻靠在他怀中轻声问道:“哥我真的是你妹妹吗?”
她从不叫他哥哥,总是只叫一个字,那“哥”字总是拖长了音调,叫得软软的,腻腻的,听得人心头也跟着暖融融的。青衣男子心头泛起一丝感动,他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蛋,说道:“傻丫头,不记得我了?你不是我妹妹还能是谁的妹妹,被你折磨了十七年了!”
南紫宁,他是你哥哥,他是你亲哥哥!南紫宁在心头不断地提醒着自己,可是身不由己,她赖在他的怀中,舍不得离开。
哥哥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味道,不是香味,不是怪味,那是一种清新的味道,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却很好闻。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有些悲哀地想:“即使我看不见,只要你站在我的面前,我也能一下认出你,南空城!我可以忘了自己,但是却永远无法忘记你!老天,你为什么要让他做我哥哥!”
“记起来自己是谁了么?”南空城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里面藏了一丝忧虑。
“记得,我叫南紫宁,是你妹妹,你叫南空城,是我哥,哥别担心,我只是暂时性失忆嘛,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南紫宁抬起头时,脸上的忧伤已不见,笑容可掬地看向南空城。
霓儿在旁边“噗哧”一声笑道:“公子是怕小姐还没出嫁,就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了!”
南紫宁听到这个“嫁”字,面色微变,她看着含笑凝视着她的南空城眼若春水,面如冠玉,心头那丝因恶梦产生的极度不安和急躁更甚。三个月了,在她有限的记忆中,她和他朝夕相处三个月了,爱一个人,缘份来时别说是三个月,就是三秒亦足够,她不知道前尘往事,只知道三个月前的某天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了面前这个儒雅脱俗的男子,当时他的手正放在她的额上,眼中担忧之色甚浓。她对他一见钟情,可是他却是她的哥哥!
“宁儿!”她记得当南空城每一次这样叫她时,她的心跳都会慢上一阵,然后又狂跳几下。她一直以为,这个男人,这个令她一见钟情的,叫她“宁儿”的男人,这个整天守在她身边,轻拭着她因恶梦而惊出的汗的男人,不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的情人。谁曾想世事本无常,人生难自料。
“宁儿,是我的名字吗?”这是一个月后她能够说话时,问他的第一句话。
“对,你名叫南紫宁,”他的笑容带着淡淡的愁,“宁儿你怎么了?为什么偷跑离家?为什么会掉到越溪里去?出了什么事?霓儿、小雪、小英她们你还记不记得?”
她摇了摇头,对他指尖点过的那群丫环,都是她最近一个月才认识的,之前并无半点印象。“我把自己都忘了,还能记得谁?你是”
“我是南宫城!”他说道。
“南宫公子!”她记得丫环们是叫他公子,自己这样称呼应该没有错。不曾想他满头黑线地看着她,垂下了眼帘说道:“我姓南,名空城,不叫南宫城!”
“啊?对不起对不起,南公子!”她正为自己摆了个大乌龙而连连道歉,接下来话宛如当头一盆凉水,将她刚萌芽不久的爱情之小火苗一下浇灭。
“我不是什么南公子,我是哥哥,宁儿,你居然连我也忘了!”
南紫宁当时就傻了眼,苍天啊!玩笑不是这么开的吧,这个男人居然是她哥哥!她看着面前那张英俊的脸,表情严肃,不似玩笑,心一下就凉了半截。
转眼间时光飞快流逝,南紫宁尽管什么也没记起来,但是慢慢了解到自己的身份,原是天衣山庄南家大小姐。天衣山庄,天下闻名,此“天衣”二字,乃是皇家所赐。南紫宁以为既然是天家赐名,皇家那些后宫嫔妃、皇亲国戚的衣物织造,应是出自南家,但事实却不是如此。南家只生产一样衣物,就是纪王朝的军队着装。纪王朝疆域辽阔,其守军甚众,光是守着这一项收入,就足够南家人挥霍几代,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南家根本没有竞争对手!“天衣”是纪王朝的战衣,纪王朝所有的将士,全部身着“天衣”,而这“天衣”韧性极好,抵抗刀枪的性能在所有衣物之上,没有哪一个国家制造的布匹再能与之相比,生产“天衣”的配方却是南家世代单传,除南家每代当家人外,世上再无第二人知晓,这一代的传人,就是南空城。
三日后,景家就要上门迎亲了!
南紫宁停止了沉思,看着南空城微侧的脸。他的鼻梁挺直,薄唇微启,眼光盯着霓儿正在开窗的背影,没有与南紫宁对视。南紫宁有些情不自禁,恍惚之间,她的食指已经停在了他的鼻梁上,缓缓地向下移动,勾勒着他的线条。
“宁儿,不要胡闹!”南空城先愣了一下神,随即反应过来,有些懊恼地抓住她的手,一下甩了开来,张口看向南紫宁,欲言又止。
南紫宁唇边绽开一抹浅浅的笑,带了丝调皮看向南空城:“三日后我就是景家的媳妇了,哥,你说会不会有一天,我会突然记起自己是谁来?”
南空城凝神看着她,此刻他的目光专注,南紫宁可以清晰地看见那双俊目中自己的缩小了的脸孔。
“哥哥给你的药,要按时吃,总有一天会记起来的,就算记不起来,也没关系,哥哥不会忘记你!”南空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怕就怕,我不仅记不起来,还会连你也忘了!”南紫宁嘻嘻一笑。
南空城的心忽然紧了一下,他喝斥道:“别胡说,宁儿会好的!你不是说过,你永远都不会忘记哥哥么?”
“要是我说的话能成真,那该有多好!”南紫宁收起了笑容,叹了一口气。
“宁儿,景家是京都首富,景流觞又是纪国五公子之首,嫁给他,你会过得很好!爹娘最是疼你,这户人家可是他们精挑细选过后定下的!”南空城说道。
“是吗?精挑细选?”南紫宁淡淡一笑。哪有疼女儿还让她嫁过去做妾的道理!她不在乎名份,她什么也不在乎,既然注定了她这辈子不可能嫁给南空城,那个人是谁与她无关,她心中只有面前的这个男子!
上天给她开了个大玩笑,让她忽然之间失去了过往的记忆,有一点她很想知道,自己未失去记忆之前,是不是像现在这样喜欢自己的亲哥哥?到底是因为爱上南空城而失去了记忆,还是因为失去记忆而爱上了南空城?一切,只是未知!
三天后,天衣山庄十七岁的南家大小姐南紫宁将离开从小生长的千溪镇,嫁到京都首富景家。景家是当今皇后的娘家,她的丈夫不仅是景国舅的长子,还是名满天下的纪国五公子之首——醉月公子景流觞。
喜娘连催了几次,南紫宁只推时辰还早,也不描眉,也不点唇,只拿了一把木梳,对着菱花镜缓缓地梳理着一头青丝。南空城进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景象。
南紫宁见他进来,打开了梳妆盒:“哥,帮我画眉吧!”
对着她那双熠熠生辉,满含期待的眼眸,南空城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虽知这不合常理,他还是坐了下来,仔细地替她描着眉。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娥眉。哥,你看我这个样子像不像?”等眉画好后,南紫宁故意皱着双眉问他。
“怎么会想到这么说?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面上要有喜色,在人前可别做出这幅样子,怕别人当了真!不过这诗倒是好,你作的?”南空城问道。
天下文采第一的怜星公子亦未曾听过的诗,自己如何会念?她愣了一下,随即不着痕迹地舒展开眉头,呵呵直笑。那么下一句他亦没听过了: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心中梗了一根刺,难受得紧,南空城,你为什么,会是哥哥?
在霓儿和另外两名丫环、两个喜娘的妆扮下,南紫宁很快上好了妆,镜中的女子样貌虽不是绝艳,却也灵秀动人,尤其是那双眼睛,光采流转,顾盼生辉,带着一种别样的诱人光芒。
南空城动容道:“景流觞能娶到我的宁儿,是他的福份呢!”
南紫宁心中一酸,你的宁儿吗?从今日起却不是了!她微微一笑,最后看了他一眼,喜帕便盖了下来,眼前弥漫着一片红光,从今天起,她是别人的媳妇儿,他只是哥哥!
“但愿我会忘了你,南空城!”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南、景两家皆是显贵,送嫁的队伍排得长长的,除了南家的织工,千溪镇的男女老少这一天全部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看着头戴喜帕,身穿大红嫁衣的南家大小姐被南空城抱上了花轿,虽是嫁去做妾,却也嫁得风光无比。花轿沿着千溪镇绕了一圈,向千溪湖行去,景家来迎亲的人在那里备下了大船,他们将坐船过了千溪,上岸后再转道陆路向北而行。
“宁儿,过不多久哥哥上京,会去看你!”南空城将南紫宁的手送到迎亲之人的手中,她不知道那人是谁,只感到从南空城手中传来的温暖顿失,握住她的另一双大手强劲有力,但触手冰凉。
船起锚后,南紫宁还是忍不住向后望去,虽然不能掀开喜帕,她可能什么也看不到,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一阵逆风吹过,喜帕扬起,她看到了站在岸上的他。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她喃喃念道。
“小姐,你说什么?”陪嫁丫环小雪问道。
“没什么,扶我进舱吧!”她说道,决然回身,在小雪和小英的搀扶下跨进了舱门。
伊人此去再难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