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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他轻轻转过脸,扭头看着神色狐疑的“曹公”。
不言而喻。这位名唤“孟德”的曹公,正是时下驻扎在清河国边境上的兖州曹操,曹孟德。而方今天下敢在曹操面前以兄长自居之人,实在是并不多见,或者说是屈指可数,毕竟曹操在曹氏宗族和夏侯世家中排行老大。是以曹操并无兄长,亦无族兄。如果说世间还有仅凭与曹操昔日的交情便以兄长自居者。那么有且只有一人。此人便是曹操的昔日玩伴,一起偷鸡摸狗,一起打过仗、一起嫖过娼的冀州袁绍袁本初。
“呃!”当袁绍转脸扭头的一刹那,曹操愕然惊呼一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之人是袁绍?
但见昏黄灯光下的那张面孔,有着难以名状的衰老。苍髯白首,两鬓雪白,额头上横起一条条沟壑般的皱纹,其间还夹杂着灰褐色的斑点,耳际边缘同样布满褐色斑点,脸颊极其消瘦,眉毛稀疏且已斑白,眼窝深陷,一双眸子浑浊不堪,眼球凸出,嘴唇苍白无血色,下巴尖削。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啊,竟然削瘦成这样,俨然皮包骨头,病入膏肓。
这样一张面孔,乍一看甚是骇人,若不是他还能说话,还以为见到鬼了呢!
“本初兄,你”骇然失神的伸手指着袁绍,曹操平生第一次感到害怕。此刻他心里有着诸多疑问,可是面对袁绍这般容貌,他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莫名地喉咙哽噎,黯然伤神。
上一次见到袁绍,还是宛城争夺汉帝刘协之时,转眼间两人已有三年不曾碰面。三年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可是曹操万万没有想到,仅是三年没有见面,袁绍竟然苍老如斯!
这真是世事变幻,沧海桑田!
遥想十八路诸侯讨董卓时,袁绍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何等的风光无限,号令群雄,莫敢不从。四年前的河内会盟,袁绍再度成为诸侯盟主,麾下拥兵六七十万,号称百万雄师,那是何等的威风霸气,何等的不可一世,纵横捭阖,叱咤风云。
两度成为诸侯盟主,一度挟天子以令诸侯,而今更是大汉天下地位最高、权势最大的大汉丞相,这就是冀州袁绍袁本初所经历的光辉历程。这些事情,哪一件不是令各镇诸侯惊羡不已的大事件,哪一项不是天下群雄想做而不敢做的辉煌创举?
时至今日,要说天下间谁的名气最大,谁的名号最响亮,谁的身份地位最尊贵,其结果只有一个。但绝不是实力最强、兵马最盛的西凉李利,而是曹操眼前这位苍髯白首的袁绍袁本初。
可是究竟是怎样的痛苦,竟把袁绍折磨成这样,苍老如斯呢?
这一刻,曹操脑海里充满疑惑,满是不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更不愿当面揭开袁绍的伤疤,让他再痛一次。在曹操眼里,凭借他过人的眼力和阅人无数的丰富阅历,他深深地知道,此刻的袁绍再也经不起任何刺激了。袁绍现在的情形就如同风中的油灯,全靠一股顽强的毅力和耿耿于怀的执念支撑着他,一旦稍稍起风,油灯就会闪烁不定,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灭。
“孟德是想问我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吧?此事说来话长,孟德且坐下,今日你我兄弟二人便好好叙谈一番或许,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袁绍的声音很低,脸上的表情很僵硬,或者说他的面容已经不允许他说话时做出表情,这张脸已经不听使唤了。
轻轻摆手示意曹操在对面坐下,袁绍语气低缓的说道:“三年前汉帝移驾冀州,那时我以为天下大势尽在掌中,假以时日必能超越李利,领袖群雄,独占鳌头。是以我打算用一到两年时间平定幽州,扫除后方隐患,而后挥师南下,再次争夺中原,与李利一决高下,一战定乾坤。”
说到这里,袁绍话音一顿,缓口气后,坦言道:“说实话,当时我还想过,平定幽州之后便要攻打孟德占据的兖州。惟有占据幽、青、冀、兖四州,我才有实力与西凉李利展开正面决战,否则实力还是不够,恐非李利之敌。”语气一顿,袁绍对曹操致以歉意一笑,尽管他此刻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但他的眼神和心意,曹操懂了。
当即曹操颔首表示自己能够理解,并不介意。但他并没有插话,因为他不想打断袁绍的思路,或者说他不忍心。不管他之前和袁绍如何明争暗斗,如何刀兵相向、大打出手。但此时,看到袁绍已然病入膏肓,时日无多,曹操黯然神伤,不禁回想起年少时和袁绍朝夕相处的那段美好时光,那些尘封的往事此刻全都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历历在目,令他感慨万千,五味杂陈。
正如曹操所想,袁绍话音稍顿之后,继续说道:“原本这一切都谋划好了,为此我做了充足的准备,厉兵秣马,枕戈以待。然而随着刘协突然暴毙,我所有的谋划和准备瞬间付之东流,一切都被打乱了。当我得知刘协驾崩的那一刻,我实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当即吐血昏厥。
那一次,我整整昏迷了两天三夜,险些就再也醒不过来了。醒来之后,方知自己曾经编织的美梦都已化作泡影,所有的努力与付出都随着刘协的猝死而付之一炬。自那以后,我就落下病根,旧疾未愈便急忙赶回邺城,刚处理好刘协的葬礼,又迎来讨袁联盟的大举讨伐。这两年来,我冀州时刻处于二十多万大军的包围之中,举步维艰,度日如年。而我更是夙夜难寐,噩梦连连,每天都要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战事战报,片刻不得松懈,始终绷紧心神不敢丝毫放松。久而久之,便是现在这副模样,怕见光亮、不喜吵闹,水米不进,每日都以参汤续命,苟延残喘至今,生不如死。”
临末,袁绍眼神忧郁的低声问道:“孟德,你相信刘协是我指使鸩杀的吗?”
曹操闻声摇头,十分笃定的道:“愚弟断然不信。本初兄若要鸩杀刘协,何必还接他去冀州,这岂不是多此一举吗?是以刘协之死,天下各路诸侯都有嫌疑,这其中也包括我曹操。但是,我等诸侯都没有机会接近刘协,能够接近他的只有兄长和李利,所以李文昌的嫌疑最大。”显然,曹操这番话虽然坦诚,却仍然有所保留,并未将自己的推测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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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章 唇亡齿寒
曹操这番话虽然坦诚,却仍然有所保留,并未将心中所想对袁绍和盘托出。
即便如此,袁绍听后仍是老怀欣慰,仿佛卸下了一块心病,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僵硬而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几缕血色,气色明显好转。
显然,汉帝刘协之死就如同一块大石压在袁绍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翻不了身。如鲠在喉、如芒在背,让他饱受折磨,一直耿耿于怀,片刻不曾忘却。
如今曹操终于说了句公道话,并且站在他这边。这让袁绍大感欣慰之余,也去除了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绷紧的心神得以稍稍舒缓,轻松了许多。
“两年多来,孟德是第一个相信我袁绍的人。尽管很多人都在我面前说过同样的话,可我并不相信他们,但孟德的话我信!”神色略有好转的袁绍,此时说话的声音明显大了一些,并加重了语气。
曹操闻言后,心情非但没有变好,反而愈发沉重,心里暗暗惭愧,甚至有些懊悔。因为他并没有对袁绍说实话,刚才所言有所保留。他担心今日之言一旦传扬出去,落入李利耳朵里,将对他十分不利,甚至招致李利兴师问罪,亦或公然讨伐。正是有着这种顾虑,曹操才会刻意隐瞒,不过也算是表明了自身态度,总体意思还是表达出来了。
“本初兄言重了。刘协暴毙之后,其实很多诸侯都知道他绝不可能是本初兄害死的。而鸩杀更是无稽之谈,纯粹是有人试图混淆视听。借机陷害本初兄,以期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最有可能做此事之人便是西凉李利。”或许是感觉心中有愧,曹操此刻才将心中所想全都说出来。
看到袁绍侧耳倾听的神色。曹操语气一顿,接着说道:“其实这件事很容易看出破绽,尽管李利掩饰得很好,却仍然掩盖不了事情的真相。试想一下,在本初兄迎驾之前,刘协和百官们一直都在李利手里,而且西凉军的斥候和细作几乎无孔不入。封锁消息的能力和打探军情的速度都在天下各路诸侯之上,实为群雄之首。再加上李利实力雄厚,兵马众多。尤其是西凉铁骑更是日行三百里、夜行两百里,乃天下驰名的骁骑铁军。
如此以来,李利手中既有遍布天下的细作,又有一流的斥候队伍。还有进军神速的西凉铁骑。在如此严密的封锁之下。刘协和百官们怎么可能逃离长安,有惊无险的返回洛阳?
然而事实却是刘协和百官们都逃出来了。这意味着什么?毫无疑问,这一切都说明刘协和百官之所以成功逃离长安,返回洛阳,全是李利故意放他们回来的,或者说这一切都是李利早已谋划好的巨大阴谋,只等我等各方势力前去争抢,主动跳入彀中。
如果说此前这还只是猜测的话。那么现在一切都已明了。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无论哪路诸侯把天子和百官抢到手里。其结果都会如同本初兄现在这般,被世人唾弃、万夫所指,众口一词,最终落得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千古骂名。最为重要的是,如今知道内情之人相继都已死去,死无对证,以致此事永远也无法澄清,真相被彻底埋没了,永远也无法大白于天下。
所以哎!李利行事素来缜密,滴水不漏,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无懈可击,手段毒辣,根本不留隐患。”话音未落,曹操唏嘘感叹不已,神情颇为无奈,似乎是有心帮袁绍洗脱弑君谋逆的罪名,却又无计可施,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徒呼哀叹,仅此而已。
不得不说,曹操确实是心机深沉之辈,才思敏捷,智计过人。他所说的一大堆推测与“事实真相”几乎如出一辙,唯一偏差就是,并不是所有诸侯都有资格抢夺刘协和百官,真正有资格争夺的诸侯只有袁绍和他曹操两人而已。否则,李利绝对不会坐视不理,更不会坐视自己的谋划落空。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袁绍是替他曹操做了替死鬼。不然的话,或许此刻陷入危机四伏之地的就不是袁绍了,而是他曹孟德。
此外曹操明知刘协之死有着诸多疑点,可他还是第一时间加入讨袁联盟,并且倾尽全力攻打青州,而今更是早已将青州抢到手里,并将其占为己有。毫不手软抢了袁绍的地盘,此刻他还在袁绍明前大言不惭,肆意挑拨。曹操究竟是何居心,确实很值得推敲,说是居心叵测亦不为过。
或许,这与李利率军南征有关。
入冬以来,北方战事已被迫停歇休战,可是李利并未停歇,而是率军南征,讨伐淮南袁术。尤为重要的是,李利南征之后一路攻城拔寨,势如破竹,如今已将袁术围困在寿春城中,眼看不日便将大功告成。
一旦袁术败亡,那么淮南大片地盘又将落入李利手里,使其实力愈发强大。这对曹操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李利越是强大,就意味着他曹操愈发危险。
唇亡齿寒的道理,曹操又岂能不懂?
正因为这样,当他接到袁绍的亲笔密信后,想也不想便痛快答应下来。随即他刻意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