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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尘,你来得正好,礼部昨儿就说临州派了特使来祝寿,怎么此时还没到呢?你去泽兰驿所看看,若是来了,今晚就请他们进宫来,不要等到明天了。”明霄随口吩咐着,一边自然和煦地笑看着他,并未避开他的凝视,“杏尘,这些年我都在等着当年那个杏儿出现在贤德殿,你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杏尘望着明霄灿如霞霭的微笑,忽觉羞愧,他倏地俯下身,恭声说道:“陛下,杏尘幸甚,定不负陛下期盼。”说着杏尘再次鞠身施礼,随即转身洒然而去。
明霄望着他翩翩远去的背影,一下子回想起十几天前初见杏尘时的情景:
——那天正是他得知宝恒船难后的第二天,天像下了火似的烧成白炽,贤德殿外的远空上无云也无风,只有漫无边际的炎热,贤德殿内虽放置着四个青瓷冰鼎,但仍挡不住无孔不入的暑气,景生为了海寇之事临时赶往定州处理善后,顺便安抚地方民心。
明霄独自一人坐在大殿之上等待新科文武状元觐见,一边担心着海寇重现是否会引起沿海恐慌,此时就听执礼内侍高声宣道:“——新科文武状元张杏尘上殿觐见——”
明霄稳住烦闷的心情,抬眸向殿门处望去,不觉微怔,就见一个颀长秀逸的身影在执礼内侍的引领下走入大殿,那紫色练雀朝服穿在他身上竟如亲王身着仙鹤服般雍容。此时那少年双目平视,并未抬眸乱扫,因此明霄可以从容不迫地审视他的仪表,细看下,明霄更加惊异,只觉他气质佳妙,风范俊秀,好似临州吴山上的青青翠竹,引人入胜,明霄一时恍惚,总觉得与这少年一见如故。
“臣张杏尘拜见明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少年来到大殿中央,端肃恭谨地俯身跪拜,声音清亮。
“请起来回话。”明霄心中的阴霾在这少年迈入大殿的一瞬间奇异地烟消云散了,心里只觉欣慰,这十年来虽屡有俊才入朝为官,但像张杏尘这般品貌出众的却是凤毛麟角。
张杏尘稳稳地站起身,慢慢抬眸望去,却一下子惊愕地愣在当地,好像被仙人施了定身法,双眼毫不避忌地紧紧盯视着明霄,明霄清楚地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不敢置信与不可思议。
明霄微微蹙眉,虽然每次新官或外使觐见,都有人目露惊讶,但像他这般明目张胆的还真少见,也许是因为他太年少?
“张杏尘,你今年已满十九岁了?”明霄开口询问,希望这少年能从容对答。
“神神仙哥哥我我是杏儿”那少年答非所问地轻声低语,明亮的眼中已闪出泪光,执礼内侍在旁听了他的答话,简直为他捏了把汗。
明霄本也诧异,等少年说完,片刻间,明霄已从龙椅上站起身,惊喜又恍惚地看着少年,“杏儿,你就是夏阳涞河边茶亭中的杏儿吗?”明霄说着就快步走向金台,来到少年的身边。
那劲如修竹的少年再次俯身跪倒,深深叩拜,姿态虔诚,竟似在佛前还愿,“是,正是杏尘,杏尘幸甚幸甚,终于找到神仙哥哥了。”
明霄从他刚一踏入殿门就已看出杏尘是个极其自律严谨的少年,此时却听他激动得絮絮而言,不禁也鼻翼发酸,立刻伸臂扶起他,“杏儿,我十几年前曾去夏阳探望你,不曾与你会面,不久后再派人给你送去书墨,你们全家却已搬走,就此失去你的消息,没想到你真的发奋金榜高中,且同中文武双榜,了得,当真了得!”
明霄接见臣下一向简洁明快,从不赘言,那天因为与杏儿重逢也不觉出言夸赞,杏尘听了更是感动莫名,眼底的水雾凝在眼睫上,使他那双亮眸看起来真似寒星,倒与景生有几分相像。
“我一直牢记你的教诲,要金榜题名,做一位旷世良臣!”杏尘眸光湛湛地直视着明霄,并未避讳,那眼神却是说不出的崇敬仰慕,好像明霄真是天上谪仙。
“阿鸾,你在想什么?这么入迷。”一声轻问忽然响起,将明霄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呃”明霄只停了片刻便笑着回道:“我在想鸾生,不知他今年可会来给你庆生?”
“呵呵呵”景生听了竟嗬嗬地笑了,扶着明霄的肩膀挨着他坐在廊下,“你如今倒比我和他走得近了,他一向神出鬼没,偏偏这些年与你坦诚相见,真是邪门儿。”
明霄唇边的笑意变得更真切,杏眸微睐斜睨着景生,“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自然是我比你更具亲和力,这个词还是唐怡教给我的呢,对,亲和力,就是这个说法。”
景生愣住,细细打量身旁的明霄,夕阳晚照下,明霄看起来竟比十年前更加明润,仿佛一块被仙人点化过的璞玉,已臻传世之境。
“景生,不知泰雅陛下是否已收到礼部的唁信?”明霄忽然开口,打断了景生的冥想,“兵部和清平阁对此事追查的结果都指向北句丽,却不知是北句丽流川君直接指使还是单纯海寇所为?”
景生的面色一下子变得肃穆,他沉吟片刻,“阿鸾,咱们朔方西连大漠,东倚北句丽,北朔和北句丽同为暗藏的火药桶,随时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点燃引爆,咱们在此时必须谨慎行事。”
“确实如此,除了加强海防巡航,密切关注北句丽的动向,我们最好不要采取任何正面行动,外松内紧,引蛇出洞。”明霄的眼神变得冷静宁定,却隐含犀利。
景生赞许地点点头,“说得对,我们一定要沉住气,这样才能揪出幕后黑手。”
“会不会是东边的暗中勾结北句丽?”明霄没有说出声,嘴形却显示出宝林二字。
景生默然,继而轻轻摇头,“不像,自从他前年从马上摔下来伤了腿,呼和汐就一直避居不出,如今东朔的政务基本由勇郡王掌控,此人野心有余,智计不足。”
“你是说宝林王长女婉秀郡主的驸马炎勇?”明霄急问。
“对,就是他。”景生沉声回答,“此人的父亲炎术原为呼和汐的左将军,曾在云州宫变中立过汗马功劳,呼和汐的王妃也出自焱家,如今焱家在云州早已取代了原来丘林世家的地位。”
“自从十二年前呼和天赐被掠后,宝林王再无子嗣,看来这炎勇是在图谋大宫中的那把椅子呀。”明霄眸光闪烁,心有所感地说道:“此人从未到东安觐见过,似乎颇为傲慢,这绝非东朔之福。”
“他早已在我们的严密监控之下了,傲慢无礼的蠢货反倒比阿谀阴险的小人好对付。”景生说到此处,双眸中霍然闪出锐光,神威凛然。
就在这时,通向霞厅的轩廊门边忽然传来轻声回禀:“回陛下,临州礼官已到泽兰驿所,他们说天时已晚,不方便进入内宫,只将武王的贺礼及信函交给臣转交两位陛下,只是”那清亮的声音略微停顿,似乎是不知该如何措辞。
“进来回话。”景生放下揽着明霄的手臂,沉声吩咐。
门边青影一闪,已换上六品鹭鸶朝服的杏尘走进轩廊,他微一抬眸,看到景生,立刻就垂下眼眸,仿佛是被万丈金阳灼伤了双眼,随即便俯身行礼,恭谨端肃。
景生若有所思地看看面前的挺秀少年,眼光又不易察觉地扫向明霄,见他神态安然自在,并无异样,景生微松口气,“只是什么?难道国丈还有什么交代?”
杏尘直起身,坦然地平视前方,朗声回道:“此次来的礼官是临州大兴宫内侍总领明双寿公公,他特别嘱咐贺礼是是送给康颐皇太后千岁的。”
柔情
——呃?景生和明霄意外地彼此对视一眼,——近几年来随着岁月流逝,武王对卫太后的倾慕之情倒是有增无减,且越来越不避讳朝野舆论,仿佛要抢在年华老去前燃尽激情一般。
景生看出杏尘还有后话没有说完,遂苦笑着催促:“他老人家还有什么话都一并转告吧。”
杏尘抿抿嘴唇,似乎在琢磨如何开口,只片刻就清晰地答道:“双寿公公的原话是:‘今天虽是华帝陛下的万寿节,最应该受到赞贺的却是康颐皇太后千岁,因为太后的神慧英明,才有了如今华帝陛下的辉煌,况且,南楚最璀璨的珍宝如今正陪伴在华帝陛下身边,任何贺礼也比不上明帝陛下的忠诚爱恋,所以,南楚再无贺礼。’”
杏尘一口气说完,只觉用了毕生的劲力,他这一路从泽兰驿所走回锦霞阁,脑中燃烧翻滚着的就是武王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明帝陛下对华帝陛下的忠诚爱恋是天下最珍贵的贺礼。这不仅仅是华帝一人的荣耀,也是整个明华帝国的幸运!
相比起来,杏尘只觉得自己卑微得如同草芥,心中曾经暗藏的隐秘依恋,竟变得如此微不足道。站在两位君王面前,杏尘困窘得无地自容。
景生好像早已看透少年的心思,他似感慨又似告诫地说道:“世上的爱恋不分高贵或是卑贱,没有卑微的爱,只有卑微的人,一个高贵的人勇于爱,更勇于不爱,放弃比坚持需要更大的勇气。”
景生的话音刚刚落地,高阁下便传来清脆的掌声,随着掌声,一个甜润的声音已在轩廊门边响起:“说得好,陛下倒是越来越精辟了。”
——呃!轩廊上或坐或站的三个人同时回头,看到来人俱是一惊,却是各有惊奇,明霄惊喜地跳起身迎上前去,“鸾生,倒是你的轻功越来越精进了。我才想你什么时候来呢?英秀还好吗?”
景生惊异地望着那两个终于化敌为友的妙人儿,心中既觉欣慰,又暗藏着一点点伤感,就像自己告诫杏尘的那样,——被爱时要坦然,被忘怀时更要坦然。以前被鸾生痴恋,固然感觉紧张,此时鸾生抛开对他的痴情,自己倒又有点怅然。
杏尘骤然看到那个出现在门边的雪藕色身影,也是惊骇不已,好在明华双帝都不曾注意到他,使他能轻易地掩饰了心中的惊涛骇浪。
倚在门边的正是小元,他似笑非笑地瞄了一眼景生,便不再理睬他,只曼声说道:“我今天来可不是给某人贺寿的,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还搞什么万寿节,也不怕折寿。”
景生和明霄都嗬嗬地笑了,也不介意,杏尘隐在廊柱边,凝注着那个翩跹的身影,只觉目眩,——师傅,扔下自己杳无音信的师傅,竟,竟然就是大蜀鸾生!
小元眸光一转,唇边的笑意渐浓,“我此次前来是替英秀给鱼儿送礼的,和景生可没半点关系,为了赶在今儿晚上到达东安,我连夜行船都没歇过。”
小元说着便做作地伸臂捶捶腰,如此倒更显得他腰身曼妙,明霄见了双眉一挑,瞪起杏眸将他推出轩廊,“去去,你倒是越活越妖娆了,要送礼就赶紧去,不然等月亮出来了不就辜负了英秀的心意。”
“青鸾,我也有礼物给你呢,也要等到月亮出来了在花架子下交予你”小元反臂一揽拉住明霄,拥着他往霞厅里去了,“小鸾,我上次在锦州送你的那物件儿你喜欢吗”
看着他们秀丽的背影没入昏暗的厅堂,听着小元甜润亲昵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