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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华宫已解封,云离落又派了很多新的宫人过来伺候。这几日都是丝儿在打点朝华宫,残月一进门,发现宫里焕然一新,就连那些新换的宫人们也都是喜气洋洋,一副看上去就是能说会道讨人欢心的样子。
“恭喜娘娘重获圣宠。”丝儿带着众宫人跪地行礼。
残月不太喜欢这些俗套的东西,但还是让夏荷赏了众人。丝儿又分派各个宫人忙着忙那,几日不见,俨然成了朝华宫的管事宫女。
残月傍晚时回到朝华宫,竟不想此举在宫里又引起一轮新的传言。说是贵妃娘娘失宠,在晚膳时分,被皇上撵出坤乾宫。
不知其中内情之人,还为此幸灾乐祸起来。
晚上,残月谴退众人,悄悄给夏荷一个地址,命夏荷联系宫外的人,给这个地址送上一朵绢布做的梨花。
夏荷问残月,为何这样做。
残月只沉默不语,转身去了内堂,为碧芙的灵位献了一炷香。
次日一早,宫人来报,皇上昨晚去了栖凤宫,还留宿在金贵人寝宫。
残月听到这个消息当即怒火翻涌。且不说怪不怪栖凤宫的人趁虚而入,她才一离开就将云离落弄了去。再说,他的定力也太薄弱,怎就这般轻易又与别的女人
“夏荷,给我梳头,一会随我去坤乾宫。”生气归生气,又不想彼此刚刚升温的关系,再度冷僵,还是忍一时风平浪静。
丝儿从外面匆匆回来,谴退了殿内的宫人,悄声回禀。
“回娘娘,太后宫里又传出消息,太后的病情加重了。”
残月交握的手猛然一紧,“皇上不曾晓谕各宫太后病重,你打探的消息可保准确?”
丝儿略带稚气的小脸上盈上一丝委屈,“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骗娘娘。皇上不让太医院将太后的病情宣扬出去。奴婢跟一位太医的跟班是老乡,从他那里打探来的消息,奴婢确保千真万确。据那个小公公说说太后只怕熬不过明日了。”
残月的眉心悠然煞起。昨日遇见甜儿哭的那样伤心,明知太后病情不该有假。只是为何云离落不想将太后病重一事公诸天下?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按理说,他一直想找到云意轩,也明知道云意轩对太后格外孝心,将太后病重一事诏告天下,不正可以引云意轩出来?
难道他另有安排?
可不管如何,太后与云意轩的最后一面,只有她出面才能成全了。
“娘娘为何这般关心太后?”丝儿嗫嚅着声音小声问,“皇上并不待见太后,娘娘还是离太后远一点,免得惹恼了皇上。”
“嗯,本宫晓得。你下去吧,这件事不许对任何人说起。”
残月打发丝儿下去,殿内只剩下她和夏荷俩人。
“让你办的事,你可办妥了?”残月问。
“东西已经交出去了。公主要做什么?为何连奴婢也不告诉?”夏荷盘上残月黑亮的长发。
“今晚你帮我盯着点栖凤宫。”
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忽然心里有些不安,但具体为何,又说不清楚。
白日里,残月去坤乾宫陪云离落吃了午膳。席间,两人都未提及昨晚他留宿栖凤宫的事。他也没有提金贵人这一胎,令他多么欢喜。
至少,她在他的脸上,寻不到丝毫喜悦,反而沉静得让人困惑。
“昨晚没睡好?”他看向残月略显苍白的脸色,她的眼里有隐隐的血丝。
残月抚摸下脸颊,笑笑,“还好。”
他的眼底略有什么东西闪动一下,垂下眼睑,不再说话,继续优雅用餐。
午膳后,他牵着残月的手走向内殿小睡。
他从后面搂着她的腰身,力道不是很紧,但无法挣脱,只能舒服地靠在他有力起伏的胸膛。
他身上的温度就如他的人,沉沉的冷冷的。
第一次见面时,那是一个月光如洗的夜晚。战乱厮杀,遍地尸骸,他向她伸出手,她的小手触碰到这个男人的手是那样的冷。
当时,她幼小的心灵,忽然不再想如何找到姨娘,如何快些逃离这个可怕的夜晚。而是很想抱住这个冷漠又好看的男人,给他些许温暖,不再让他这样的冷。
或许,就在那时候,她已对他情根深种,以至于这么多年依旧死心塌地地爱着他。
从不改变。
手覆上他搂着自己腰身的大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温暖他的手。
“今晚留下。”他含糊不清地轻声。
“嗯?”残月有些没清楚,待反应过来,想回答时,发现他的呼吸深沉而平稳。
他,睡熟了。
闭上眼,迷迷糊糊中,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目光如炬,温柔如蜜。好想睁开眼看一看是谁,却不管如何都睁不开,最后只能在那片柔软之中沉沉睡去。
待残月醒来时,云离落已不在身边了。
小郭子激灵,殿内有声响,赶紧跑进来伺候。
“娘娘醒了。”
“皇上呢?”
“皇上早就起了,怕吵到娘娘,午间吩咐奴才们不许叫醒娘娘。”小郭子命外面候着的人进来伺候。
梳洗一番后,残月见天色不早,想回朝华宫。
“娘娘今晚不留下?”小郭子问。
残月犹豫了。若留下,云意轩来岂不是要扑空?太后的情况每日俱下,只怕熬不了太久。
这当口若她留下来,没能帮云意轩见到太后最后一面,这辈子她对云意轩的愧歉就更重了。
“皇上近日公务繁忙,本宫就不留下了。”
残月往外走,正遇见莲波送茶点去大殿。
“参见贵妃娘娘。”莲波行礼的声调并不恭敬,倒是有几分幸灾乐祸。
“姑姑事务繁忙,应该没有功夫在外闲言碎语。更何况,年纪都这样大了,也不能跟着那帮稚气未脱的小宫女小公公们一样,整日无所事事,就喜欢在背后嚼人舌根。”残月笑意和善,气得莲波脸色极差。
“谁有功夫嚼你那些烂事!”莲波靠近残月一步,口气不屑,“莫非你心虚?害怕皇上知道你身子不洁,再度将你打入冷宫?”
“不比莲波姑姑,只怕现在这个年纪还是清白这身。”残月毫不示弱,“姑姑应该比谁都清楚,不管是五年前还是现在,残月的身子只给了一个人。”
莲波的脸色顿时憋得铁青,最后冷哼一声,端着茶点走了。
残月望向天边染红的晚霞,心里有点酸还有点痛。回头看向被莲波紧闭的殿门,离去的脚步忽然变得很沉重。
他会生气吧,他是那么希望她留下。
可是
只要过了今晚,明天她一定陪着。
今晚的风很冷,天空也被浓密的乌云遮掩,星光月光被黑暗吞噬。残月熄了灯火,一直未睡。
她在等云意轩来。
临近三更之时,他果然来了。
还是一身素衣,一头墨发用一根素白的玉簪束着。风度翩翩,倜傥潇洒。少了当初被奢华包裹的华丽,多了几分洒脱的自然飘逸。
残月站在窗前,低头避开他温柔又略带忧郁的目光。
“近日出了远门,回来看到你留下的梨花,便赶来了。”他声音很低,略显沙哑,似乎病了。
“找我什么事?”话落间,他掩住嘴,忍不住闷闷咳嗽几声。
残月抿紧唇,望向他略显几分憔悴的俊容,忍住所有关心,只说,“太后重病。”
看到云意轩脸上瞬间浮现的焦急与担忧,残月深深低下头。若不是因为她,他还是皇帝,还同他的母后享受天伦之我不。
“我带你去宁顺宫,可以帮你避开影卫。”
残月见他犹豫,目光困惑。
“我”云意轩声音微颤,双眼通红,“不想你身处危险。”
“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若我置身事外,明哲保身,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云意轩深深闭上眼,再睁开时,悲痛之色已沉淀于眼底。
趁着夜色浓郁,残月选择了一条格外僻静的小路带云意轩去宁顺宫。宫里的路线于云意轩来说,自然无比熟稔。他却不熟悉影卫的部署,一旦遇到影卫,不懂武功的云意轩只有丧命。
云意轩没有告诉残月,这几年他的势力不断强大,早已将云离落的秘密势力了如指掌,也包括残月曾经是云离落影卫的身份。
看残月紧张又机警地带他躲过一批又一批巡逻侍卫,避过一道又一道设下影卫的暗哨。
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在云意轩心底蔓延开来,他喜欢极了被她保护在身后的感觉。即便知道,她对他只是出于愧歉,依旧很享受。
翻过宁顺宫高高的宫墙,宁顺宫内出奇的安静,居然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殿内隐约传来啜泣声,残月一下子就听出那是甜儿的哭声。
顾不上太多,只担心是不是太后过早驾鹤西归,带着云意轩赶紧直奔正殿。
门上镂空的雕花纹,可以清楚看到殿内。
烛火昏暗的大殿内,只有钱公公一个人伺候。他老得枯瘦的手,颤颤巍巍地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汁守在太后床边。
“娘娘喝药了。”钱公公尖细的嗓子沙哑异常,隐带哭腔。
全然不见当年在宫里盛气凌人之态,只剩让人倍觉辛酸的落魄与孤苦。
“皇祖母,皇祖母”甜儿跪在床畔,抓着太后枯槁的手,不住摇晃,试图唤醒太后些许意识。
“皇祖母您醒醒啊。”
钱公公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公主啊,太后娘娘已经喝不下去药水了。”
“你胡说你胡说皇祖母说过,不会离开甜儿呜呜”
残月清楚看到云意轩通红了眼眶,瞬间汇聚的泪水差一点就涌了出来。
“进去吧。”残月忍住眼泪,催促他。
他似乎怕了,抬起的手迟迟推不开厚重的殿门。
当年,他不顾母后劝诫,硬要娶一个青楼花魁回来为妃。更一次次越级晋封,直至贵妃高位。为了这样的一个女子,他做了太多太多违背母后教诲之事。
禠夺忠臣之官位,贬去边疆。甚至斩杀那些诋毁她之人,只为她可以嫣然一笑。
这几年,每次回想,他不是没有痛骂自己愚傻。
可当知道她是云离落派来的细作,却在最紧要的关头不顾背叛主人的危险,硬是将他从密道送走。
这份情义,又让他无法忘怀。
甚至安慰自己,她对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感情吧。
“吱嘎”一声,殿门终于被他鼓起的勇气推开。
他做好了被严厉母亲痛骂的心理准备。这几年每每经过宁顺宫,一直没能鼓起力量进来,也是害怕见到母后失望又责备的目光。
他铸成的错,已无力弥补。只希望心系之人一切安好,此生也便无憾了。
一步步无比沉重地走向内殿,那病得毫无光华的病容,布满皱纹的脸,还有那花白的头发
这还是他记忆里的母后?那个容色绝丽,风光凌盛,即便经受再大挫折出从不言败叱咤风云的母后?
甜儿听到开门声,怔怔回头,看到这样一个失魂落魄的男子,目光噙满悲痛地一步步向她们走来。她呆住了。
“你是谁?”甜儿哑声问。
钱公公手里的汤药碗一下子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身子一软就跪在地上,掉得所剩无几老牙的嘴颤颤巍巍地一张一合,硬是挤不出一个字来,只有眼泪簌簌滚落。
当云意轩“噗通”跪倒在太后床前时,钱公公也“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残月赶紧转身,强力忍住眼角的泪水,将殿门关紧。
“母后,母后,母后”
云意轩哭喊着,希望唤醒已病得意识不清的太后。
“娘娘啊娘娘您快睁开眼睛看看,看看谁回来了啊娘娘。”钱公公一边擦眼泪,一边轻轻摇晃太后的肩膀。
甜儿讷讷地看着哭成泪人的男人,这个男人的模样渐渐在眼前熟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