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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三小时以后李茜彻底逛完了,他们开始了疲惫的回程。说来奇怪,这条商业街怎么也走不完,或许他们又向来路回去了,或许他们正在兜圈子。又出现了一截围墙,是刚才他们经过的那一段吗?或者是那一段对面的一截?一些商店也似曾相识。在陈国栋看来本来它们就没有什么差别。李茜也完全垮了,处于机械的跟随和攀附状态,脑子停顿了,目光茫然,甚至对沿途的商店和五花八门的招牌匾额也无动于衷。陈国栋问她是否到过这些商店,她也说不清楚,看来问题大了。她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跟着他。他知道她现在需要他。她对他的爱情和依恋每当此时便毕露无遗。他是她的眼睛和头脑,他是她的前途和方向。直到他们又遇见了那个老太婆,陈国栋明白他们真的走错道了。
当他们又看见了她,是否走错路已在其次。这次,老太婆是迎面和他们相遇的。要不是体力耗尽、反应变得迟钝,陈国栋本可以避开的。老太婆虽说老眼昏花,但在这么近的距离内绝不会认错人。她一把抓住陈国栋,满脸堆笑地惊呼道:“哎呀,这不是小陈吗?”陈国栋只好立住,报以热情的微笑:“沈老师,你好!”处于半睡眠状态中的李茜清醒了,吃惊地睁大眼睛。这个老太婆就是刚才的那个老太婆,原来刚才的老太婆是陈国栋的老师呀。背影换成了正脸,距离也比刚才近了很多,老太婆看上去还是那么的普通和正常,是那个年龄人的一般长相,只是多出一副眼镜。既然是教师,这也很普通。别说是教师,上了年纪的人眼睛有几个好的?戴眼镜才是他们的标志呢。
沈老师胖胖的,爱讲话,目光透过镜片打量着李茜。她问陈国栋:“这是你爱人?长得可真俊。在哪儿工作?有小孩了没有?”问得李茜都不好意思起来。她和陈国栋一样,对沈老师报以微笑。看来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做,家似乎就在附近,陈国栋对她而言也是歇久不见、今日巧遇。估计他们的谈话还要持续一会儿,李茜自觉地后退了两步。他们却下意识地跟着她来到围墙边的一棵柳树下这样站着说话就不会妨碍过往行人了。陈国栋索性放下六只购物袋,乐得小憩一番。
前湖饭局(3)
沈老师一直在问长问短。她问小陈家住哪里,面积多少,哪条马路,哪栋楼房,门牌号码,所属单位,他的父母可好,是否吃得下睡得着有些什么病做的什么操,小陈本人是否还在广播学院干,教研室的头头现在是谁,她怎么没有听说过,教研组的头头又是谁,以前她怎么就没看出来,又问于老师的组织问题是否解决了,小严的羊痫风又犯过没有。最后话又回到陈国栋身上,沈老师夸他有出息,自己早就看出来了。又说当年如何如何,曲折是非、内情幕后,李茜越发听不明白了。
李茜和陈国栋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加在一起也不过两年吧?可他在广播学院已经干了十几年。她总算听明白了,那老太婆并不是他的老师,只不过是当年的同事。似乎她去广播学院的时间比他还要早,后来退休离开了。她似乎当过陈国栋的领导,或者带过他。即便如此,倒退十年她也是五十岁以上的人了,她和陈国栋之间不可能有任何浪漫故事可言。可为什么陈国栋如此热衷于对她评头论足,而沈老师见着陈国栋也那么的热情洋溢?
辞别沈老师后他们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此刻商业街两旁的路灯亮起来了。李茜说:“原来你认识她啊。”陈国栋说:“没错,我就怕碰见她。”李茜说:“我看你也不对劲。在学校的时候她是不是给你穿过小鞋?”“那倒没有。”陈国栋说。
十年前,他可比现在年轻多了,而沈老师已经是一个老太婆虽然没有现在这么老。她是他们的教研组长,对他不算刻薄也不算宽容。她就是她那种人,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学副教授。陈国栋对她从无过高的希望,客气有余,也懒得多想。他和校方的冲突不是针对她的,甚至也不必通过她。他直接和她上面的一级甚至两级干上了。那时候他还爱好文学(大学时代遗留下来的坏习惯之一),以为只要一爱好文学,特别是自己也写一点东西就可以在平庸的人群中显得有那么一点不同了。所以那时候他还写作、投稿,偶尔也发表一到两篇(首),虽说在学校里无人知道这个秘密,但怀揣着它还是感到沉甸甸的,有某种隐秘的快乐和价值感。终有一天,《青年诗人》杂志社每年一度的改稿会议向陈国栋发出了邀请,会期十天,经过讨论修改的作品也将在《青年诗人》上刊出。陈国栋向学校请假,未获批准。本来这个秘密的暴露已经是够难堪的了,加上他们的刁难和嘲弄,陈国栋愤怒了。他冲进会议室,将正在开会的学院的头头脑脑们大骂一通。他们想,你反正走不成了,被骂一通也无所谓。况且他们的这个关于征地扩建学校的会开得令人头昏脑涨,正好打岔休息一下。他就像小丑一样地又跳又蹦,骂骂咧咧,说出的话既文又酸,不时还夹杂着突兀的俚语粗话。虽然他说得又多又快,声音又大,时间也长,但基本上仍属于失语状态。谁都不清楚他都说了些什么,包括他自己。他们只知道他的愤怒,他也同样明白,自己的愤怒,还有羞耻,那艳丽的红色涂遍了他的全身,他的脸颊、脖子、双手的关节。他们调戏他、捉弄他,始终温文尔雅,争相表现领导的风度。他们没有制止他,或通知保卫处来人将他弄出去。这样一闹,倒是惊动了与小会议室毗邻的财会科和宣传处,门外的走廊上开始有了围观的群众。那些不明真相的群众似乎对他的表现还充满敬意呢。也许是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才不得不把他弄出去了。陈国栋本人巴不得这样,他已累得精疲力竭。第二天他还是去外地开那个改稿会了。在冲撞领导以前他已托朋友开好了肝炎病假。假条用一封挂号信寄往学校,以防校方赖账。这当然是大大出乎他们意料的。开会归来陈国栋继续歇他的病假,校方觉得受到了戏弄。要是陈国栋没走成的话,受戏弄的定然是他反正你走不成了,气得越厉害就越是可笑。没想到陈国栋大骂一通后人还是走了,他们不是白挨骂了吗?况且有那么多的群众围观,影响非常不好,叫他们今后怎么再展开工作啊?他们派人去陈国栋开出病假的医院进行了调查,因陈国栋早有准备,校方无功而返。随后他们组织了各级领导,以探病为名来到陈国栋家。他们带来了众多的水果罐头和麦乳精,陈国栋照收不误,但就是不肯服输。
前湖饭局(4)
他们说:“如果你是领导,你会怎么办?我们来向你讨教啊。”
陈国栋说:“如果你们是我,你们会怎么办?”
他们说:“那也没有什么,向领导说明真相,赔个不是也就完了。”
陈国栋说:“那不行。”
几乎每天都有来做说服工作的,他们的目的就是让陈国栋向学校领导认个错赔个礼。陈国栋为自己的重要性感到迷惑不解,为这件事(赔礼道歉)于校方的至关重要而伤透脑筋。他不过是一名普通教师,所讲的这门课(哲学)也非学校的专业课程,甚至是可有可无的。为使他低头、说一句服软的话他们竟不惜代价。水果送了四五箱,领导同事探病总计不下五十人次了。陈国栋的住处与学校位于城市东西两端,一段时间以来学校专拨了两辆车中的一辆往返于两地之间,运送探病和做思想工作的人,兼捎品种单一的慰问品。在陈国栋的印象中,自己的病成了一段时期以来学校工作的重点,其艰巨性一点也不亚于为扩建学校而向附近农民征地的任务。那种情况下谁要是能说服陈国栋向校方低头一定是会引起轰动的。对广播学院的全体员工来说,说服陈国栋不仅是对自己智力的一个证明,也将十二万分地取悦于学校领导,是挽救他们面子及学校的功德无量的大善行。这样的背景下,沈老师第八次来到陈国栋家。
她不去动那只放在茶几上的杯子,对陈国栋的戒心就像他是一个确定无疑的传染病人。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上身也不敢向后仰靠,双手一直放在衣袋里。她就差没有戴上口罩了。沈老师开始现身说法,说自己如何地任劳任怨以校为家不计个人得失。每次来,她都有一番新的说辞,陈国栋也不大在意。后来她的语调在下午的光线下有了变化,双手也从衣袋中抽出,开始比划。她甚至喝了一口水,这才引起陈国栋的注意。沈老师讲到她的生理周期。前几年就闭经了,后来又有了,那是病。她长了一个瘤子,还带病坚持上班。
“那时候教研组人手少,你们都还没有来。”沈老师似乎有些兴奋,说:“那时候李书记就是广播学院的书记了,他很关心我们一般教师。那天在四路车站碰见他,他说,小沈,你的脸色不好啊,是不是最近工作很劳累?我和书记刚说了几句话,就觉得呼的一下,知道不好。李书记说,你的脸色真难看。我就觉得有东西流下来了。是前年夏天的事,还没有放暑假,我站在太阳地里被烤得头昏眼花的。四路站那儿有一棵小树,只有一点树阴。说话的时候我把树阴让给了李书记,书记看我这样又要跟我换回来。我这么一动,一挪脚又呼地出来了一大股。我只穿了一条单裤,裤脚又肥,那东西就从下面出来了,红的白的地上一大摊,李书记也看见了。后来还是他让司机小孙把我送到医院里去的呢!”
陈国栋说:“喔喔。”
沈老师说:“你猜我怎么着?第二天还是来学校给同学们上课了!”
陈国栋说:“喔喔。”
沈老师说:“李书记后来知道了就说,这可不行。他命令我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
陈国栋说:“喔喔。”
沈老师说:“所以说他也并不是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呵。”
陈国栋说:“是是。”
沈老师说:“还有一件更那个的事,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供你参考嘛”
陈国栋说:“别别,我已经决定了,这就去学校向李书记及各级领导认错。”
李茜说:“所以你一见到她就会产生不好的联想。”
陈国栋说:“你真是聪明!”
前面的老太婆(1)
我们敲门的时间比平时略长,老齐在里面问了句:谁啊?他打开门,厅里面很暗。老齐的面色有些严峻,两腮下陷,双眼向外鼓凸,见我们来他点点头。他把我们让到对着房门的长沙发上,自己在对面的一张黑皮沙发上坐下来。那沙发很矮,中间破了一个大洞,老齐陷坐在里面挺可笑的。他手上捧着一只大号果珍瓶子改制的水杯。唐爱云游允依锍隼矗乒掀氡澈蟮匠坷锶ァN揖醯盟难劬旌斓模臀世掀耄河殖臣芾玻坷掀胨得挥小K堤瓢频呐蛱焱砩鲜ё倭恕?
钱玫昨天一夜未归。
昨天是星期天,唐爱云去钱玫的爷爷家看女儿了。钱玫下午有约会,被唐爱云制止了。她让她留在家里做作业。钱玫并不违拗,也不恼,就去做作业了。后来一个同学把电话打家里,叫钱玫出去玩。唐爱云接的电话,她问是不是杨君?不是杨君,唐爱云放心多了。其实她也没有见过杨君,只知道钱玫和她特别要好。唐爱云不许女儿和杨君来往,因为她的学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