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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尹芬了。
何昕言原想着不让她进来的,顾锦言却拉住了她,低声劝慰,“好歹是何叔的前妻。一日夫妻百日恩。让她看一眼吧。”
何昕言也就依了她。
只是,何可人却没有出现在葬礼之中。
事实上,也没任何人觉得奇怪。
好像所有人都忘了,何可人也是何光耀的亲生女儿,也曾经是何家的掌上明珠。
二十年的时间,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久到,连这样的事情,都可以被忽略了。
那十年的时间呢?
也太久太久了。
久到,足够她习惯另一个人的存在,依赖另一个人的保护与关心,足够她爱上另外一个人。
李云沁自始至终都跟失了魂魄似的,整个人木木的,也不说话。在告别仪式后,何昕言捧着紫檀木的骨灰盒,驱车前往那片海域。
路上,从何光耀过世到现在都未发一言的李云沁突然开口说,“等这事过去了。我们会宁江吧。”
何昕言与顾锦言都没说话。
李云沁看着这两人,默默流下泪来,“锦言,妈对不起你。”
“都过去了,说这些做什么。”顾锦言的声音异常平静,好像,那真的是再也不会在他心里掀起涟漪的事情。
不过,也仅仅只是好像而已。
顾锦言看着李云沁的眼泪越掉越急,从口袋里掏出格纹手帕,递过去。在掏手帕的时候,他触到口袋里放着另一块亚麻灰色手帕,那手帕上,还歪歪扭扭绣着两个字母G。H。
那是何可人亲手绣的。可因为是第一次,只简单绣了两个字母,且那绣工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
那一日,何可人将那块手帕递给他,看着顾锦言忍着笑的模样,嘟着嘴,“这可是纯手工刺绣的诶……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何可人私人定制系列。”
他低头亲她的唇角,“可可爱心牌手帕。我得一辈子都带在身上。”
“带到老哦。”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就连阴霾的天气似乎都因为她这笑容变得晴好起来。
“必须的。”他发誓。
这手帕还在他的胸口,他一直都带在身边。
可是,可可,我却已经将你弄丢了。
再也寻不回了。
你说彼岸灯火,心之所向;后来渔舟晚唱,烟雨彷徨(3)
一行人登上早已等在那的快艇。7何昕言捧着骨灰盒,这会,她已经哭不出声了。眼睛又红又肿,沉默地,将那些骨灰撒出去。
何昕言本不愿意这么做,毕竟都讲究个入土为安,只是父亲在遗书里格外交代了。就连母亲,也说就依了父亲的心思。她也拗不过,终究还是照做了。
她的手伸进骨灰盒里,灰白色的,尘埃似的,刚一伸出手,就消散在海风中了。
顾锦言手里捧着一束桔花,站在她的身边。
海上的风很大,已经是十一月了,天气已经凉了。她只穿了一件真丝的黑衬衫,单薄的很。风吹来,寒气直往身体里钻。
不远处,有一辆牧马人在那里。何可人面无表情地坐在车里,看着艇上的那些人。阳光很好,这会,她甚至能依稀看见那些骨灰在风中消散开去。16649074
眼睛很酸很酸。
到如今,这个男人真的死了。可她的心底里,竟没有任何一丝一毫曾经以为会有的畅快。完全没有。
心口凉凉的,车窗关着,车子里很温暖,可她总觉得,那些冰冷的空气好像透过咽喉钻进了五脏六腑,很凉,很凉。就像冬天骑着单车,吸进来的冷气一样。冰得她心口生疼。
是天气太凉的缘故吧。
迟宇新坐在她的身旁,无声地,握住了她。她的手冰凉,脸上完全没了血色。从知道何光耀去世后,她便是这副模样。
毕竟,那是她的父亲。
毕竟,何光耀也曾经给过她八年的美好童年。
无论装得多么不近人情,这心底里,总还有一处柔软的地方。
她不肯去何光耀的告别仪式,却执意要来这边。亲眼看着她的父亲,葬在这大海里。海水深处,应该也是冰冷的吧?
何昕言将骨灰都洒进了海里,凝视着眼前的大海。静默无言。没有人说话。等下了艇,顾锦言与李云沁将手中的鲜花摆在沙滩边上。
“爸爸。”何昕言的声音很低,因为哭得多了,嗓子都已经开始哑了。
她默默低头,眼泪又落了下来。
顾锦言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何昕言的身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何昕言却突然转身抱住了她,嚎啕大哭。
顾锦言垂了眸,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言不发。何昕言哭了很久很久,那哭声听得他都莫名的想要落泪。
李云沁默默转了头,抹掉眼角不断滚落的眼泪。
他们都说,何光耀是因为被病痛折磨着,又等不到合适的肾源,所以才自杀的。可李云沁却没有办法这么自我安慰。
觉察到自己被枕边人骗了近三十年,才是主要原因。这样的想法,总是会随着何光耀在发现这件事时狰狞的面孔,一并冒出来。
自己是害死何光耀的主要凶手。她被这个想法折磨着,甚至不敢去看何光耀的尸体。
何可人不愿再看下去,收回目光,低声说,“走吧。”
迟宇新启动了车子。车子里很静很静,静得能够听见彼此的心跳声。何可人以手撑着自己的额,半侧着身,倚着车窗。
身子没气力,跟被抽干了似的。
这别墅,她来过。那时候,何光耀与尹芬还没离婚,有时候一家人会来这边度假。她那会爱在沙滩边上捡贝壳,何光耀不放心,亦步亦趋跟着她。她每每捡到一个好看的贝壳,就会手舞足蹈地拿给何光耀看。
何光耀亲她的脸颊,说,“我们家可可捡的贝壳,是世界上最好看的贝壳。”
阳光中,海风温柔,海水时不时袭上来。她光着脚踩在沙子上,阳光将她与何光耀的影子映在沙滩上,一大一小,相互依存。
若是没有那段过去,没有那八年的时光。她或许会好过一点。失去了父爱,并不等同于没有过父爱。从来没有拥有过的难过,抵不上拥有过却被抛弃的悲恸。
得知不幸的事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明白曾经的幸福,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到如今,何可人再想起那些往昔,甚至有些记不清了。过去,成了一张蒙着丝巾的旧照片,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可是那时候,何光耀给的宠爱是真的,给过的温暖是真的。
但他放弃的毫不犹豫,割舍的决绝。
何光耀对她的爱,可以是锦上添花,却不会是雪中送炭。
而她对何光耀而言,也不过是可有可无吧?
何可人揉了揉额角,方才,何昕言那样放声痛哭的模样,似乎还在眼前。仅仅以失去父亲的难过心情哭出来,真好啊。
而她,甚至理不清,自己此时此刻,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身边,迟宇新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但,幸好他什么都没问。这一刻,她所需要的,不是安慰,不是劝解,仅仅只是陪伴。
她没有办法停止对何光耀的恨而去原谅他,也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的心,让它不难过不悲伤。
周延与尹明安一同在外面的餐厅里吃午饭。她有心事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自个在挣扎着对面,尹明安也不看她,自顾自吃着饭。
“可人姐去葬礼了么?”她低声问。
“不知道。”尹明安夹了鱼肚,放进她的碗里,“连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周延瞪他,一脸不满,“你现在就嫌我烦啦?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看她这副模样,尹明安倒是忍不住弯了嘴角笑起来,“那你爸呢?”
“我爸不算。”她振振有词,想了想,又接着说,“对了,我爸妈……说想见见你。其实也就是见个面,一起吃顿晚饭啦。你要是不想去也没关系啦……”
尹明安的眼底里都是深深地笑意,“什么时间?”
“今天晚上行不行呀?”周延一副小媳妇的模样。
“你爸妈喜欢什么?”尹明安没回答她的问题。
周延明白他的意思是可以去,也开心起来。早晨出门的时候,父亲和母亲非说让她晚上将尹明安带回去吃顿饭。她说对方忙,母亲在边上一脸不满,“总不能天天忙吧。今天不行的话,你们定个时间,打电话回来说声嘛。7”她一下子陷入被动的境地,连借口都没了。
周延连连摆手,“不用买礼物啦。就是简单吃个饭。我们在水果超市买点水果就好啦。”
“既然你不愿说么,那我晚上好像……也还是有点事的。”
周延嘟了嘟嘴,恨不得在尹明安脸上刻上老歼巨猾四个字。真是一点儿也没以前可爱了,她暗自腹诽,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爸没什么爱好的,就好茶,喜欢太平猴魁。我妈什么都喜欢,也没特别喜欢的。”
尹明安微笑着,“吃饭吧。”
他本就生的好看,笑起来的时候更甚。眉眼弯弯,笑容明亮的如同春日里的阳光。她盯着他看,直到尹明安望向她,才又慌忙低下头去。
真是花痴。她心底里骂自个。
下午,尹明安提前走了,走之前什么也没跟周延说。周延想打电话提醒他晚上吃饭的事,可是每次准备给他电话的时候,身边总有同事在。直到下班,这电话都没打。
她和尹明安恋爱的事情,谁都没说。她不想同事们用有色眼镜看待自己,更不想是作为“总经理的女朋友”这种身份被看待。何可人因为要准备结婚的事情,最近也都没来公司。她也不好特意打电话同何可人说这事,也就都瞒住了。
下班的时候,周延考勤后,背着包就往外跑,她没走电梯,而是走楼道。想着趁这当给尹明安打个电话,正准备翻通话记录呢,尹明安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我在楼下等你。”
“好。我下楼了。”
挂了电话后,周延小跑着往楼下走去。十几层楼,等下了楼,她的脚都已经软了。远远的,就看见尹明安那辆车异常“招摇”地停在那边。
她私下看了看,跟做贼似的,确定没有熟人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跳上尹明安的车。
她抚着自己胸口,喘着粗气。好半天,等气顺了,才发现尹明安还没发动车子,她一脸不解望向身边的尹明安。
“你这是特务接头?”尹明安见她转脸看着自己,这才开了口。
“怕被同事看见啊。”
“跟我在一起很丢人?”尹明安完全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
周延俯身,浅吻尹明安的唇角,奉承他,“怕被女同事们羡慕嫉妒恨的眼光刺伤。她们肯定会说,我怎么就走了狗屎运被你给看上了呢?”
尹明安的手探到她脑后,将她按向自己,吻上她的花瓣一样的柔软的唇。他的吻渐渐深入。直到彼此的呼吸都有些不稳,他才松开了她。
他看着她发红的脸,笑起来,迅速地开上车道。
“刚刚怎么喘得那么凶?”
“我走楼道下来的。”
“干嘛走楼道?”
“准备给你打电话的呀。”
“打完电话再从电梯走不就可以了?”
“哦……我忘了还能这样了……”周延恍然大悟。然后尹明安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迟宇新没带何可人回家,反而是去了远郊。周季尧在远郊有一处农场。车子停下来的时候,何可人才回过神,她看着外面完全陌生的景致,一脸疑惑,“这是哪儿?”
迟宇新没回答,径自下了车,然后替她拉开车门。
十一月份,桂花已经开了,空气中都是花香味,幽幽的,丝丝缕缕的,钻进自己的鼻息之间。
迟宇新不知从哪拿了一顶草帽,盖在她的头上。
他牵起何可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