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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自从伤后本来就瘦,现在更是瘦得形销骨立,更兼身上脸上全都是伤,所以看上去简直形同鬼魅一般。站在那里摇摇欲坠,远远身上就透出一股血腥气和令人作呕的腐气——必是身上有哪处伤口已经感染化脓,他走一步身形便是一顿,原来在脚上还箍着脚铐,中间垂着又粗又重得铁链,沉甸甸绊在双足之间。这是重囚方才带的脚铐,因为铁链实在太重,磨得他脚踝之上鲜血淋漓,每走一步趔趄似的往前一拖,哪复有当初半分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潘健迟可忍不住了,站起来就叫了声:“公子爷!”
易连慎却轻轻搁下象牙筷子,说道:“潘副官,难得你对你家公子爷,倒真是有情有义。”
潘健迟一时僵立无语,倒是闵红玉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二公子,他到底是你同胞手足,你把他折磨城这个样子,又是何必。”
易连慎一笑,拿起那锡壶来又替自己斟了一杯酒,说道:“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大是傻子,被蒙在鼓里,打量我也是傻子不成。我知道那样东西被他藏起来了,他不交出来,我只好叫人去劝说他。他既然不肯说,那些去劝他的人,自然也忍不住想着法子让他说。只是难得我这三弟是个硬骨头,脾气也不好,我派去的人劝来劝去,无论如何说他就是不肯说。所以才闹成今天这个样子。其实自家兄弟,他如果不为难我,我为什么要为难他呢?”
闵红玉似乎丝毫不为所动,神色自若地拈了一筷子木耳吃了,说道:“你要的东西其实并不在他身上。”
“我知道。”易连慎说,“我的人一逮着他,就把他里里外外搜了个遍,还真没有。”
“他是被大爷逐出符远的。”闵红玉淡淡地道,“东西自然是在大爷手里,你还指望他能带出来,再便宜了你?”
易连慎抚掌笑道:“红玉,你果然是个秒人。不枉我那三弟疼你。你虽然没跟他对过口供,也没机会跟他通过讯息,可是你说的跟他一模一样,就是一口咬定,那东西是在我那大哥手里头。”
闵红玉笑了笑,说道:“你不信就罢了,你当大爷是真傻子吗?他一个病人,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却把你们俩都赶出符远城,逼到这边陲之地来,你说这东西不是他拿了,还能是谁拿了?”
易连慎淡淡地道:“你这话哄别人倒罢了,咱们是一张床上睡过的人,你什么时候要翻身,什么时候要叹气我都知道,这点雕虫小技,少到我门前来班门弄斧。”
闵红玉听了这话,忍不住啐了他一口,说道:“好没正经!当着这些人的面,说这样的轻薄话。”
易连慎却哈哈一笑,说道:“你倒是个正经人,不过这里除了我之外,这两个男人你也睡过了,你做得轻薄事,我却说不得轻薄话吗?”
闵红玉神情微微一变,只听“哐啷”一声,却是易连恺将脚下的铁链一甩,径直在椅中坐下,拿起酒壶来,就替自己斟上了一杯酒。他手腕有伤,拿起酒壶就不停地抖着,那酒就从壶嘴里直洒出来,一杯倒有半杯洒了出来,潘健迟连忙接过壶去,替他满满倒上了一杯酒。易连恺面无表情,端起酒杯,却忽然朝潘健迟头上砸去。
潘健迟不闪不避,可是易连恺伤后无力,那酒杯也只是磕在潘健迟头上,溅了他一脸的酒汁而已。易连恺这一下子却是用尽了全力,踉跄着就伏在桌子上大咳起来,咳不过三五声,便呕出血来,显然内脏受了伤,潘健迟也不去管自己脸上的那些酒,见桌上放着手巾,就拿起来替易连恺去擦,易连恺推来他的手,骂道:“姓潘的,不用你这样假惺惺,你背信弃义,不得好死。”
潘健迟并没有答话,易连慎却笑道:“你少在这里挣命了,伤得这样重,再这么折腾,不得好死的就是你了。”
易连恺只是连声咳嗽,说不出话来。闵红玉望着地上易连恺方才吐出的那摊紫血,却笑了笑,说道:“二公子又何必如此,传出去也不好听。”
易连慎瞥了她一眼,问:“怎么,你心疼他?”
闵红玉道:“是啊,我就是心疼他,你信吗?”
易连慎放声大笑,说道:“我自然是信的。”稍顿了一顿,又道,“你要是真的心疼他,不如把那样东西交出来。我就让你带他走,从此你们俩双宿双飞,过逍遥快活的日子。”
闵红玉冷笑道:“二公子糊涂了吧,我要是真有那样东西,自然过江去见慕容督军了,何必跑到这镇寒关来吃西北风?”
易连慎道:“你如果真没有那样东西,特特地跑到这镇寒关来干什么?难道是来替易连恺送终的吗?”
闵红玉嫣然一笑,说道:“没错,我就是来替他送终的。这个人跟我之间的事,你知道一半儿,还有你不知道的一半儿。你不知道我恨他恨得牙痒痒吧?我要是不亲眼看着他死,我这辈子也白活了。”
易连慎忍不住啧啧赞叹,转过脸来对易连慎道:“三弟,你看你惹下了的这些风流帐,到底怎么样才能完劫?”
易连恺却是紧紧皱着眉头,一副痛苦极了的模样,并不多言语,两只眼睛盯着闵红玉,目光中满是深切的恨意,似乎就想用这目光,在她身上剜出两个透明窟窿似的。易连慎慢条斯理地喝了半盅酒,又挟了些菜来吃,说道:“东西在谁身上我不知道,可是呢,你们得把东西交出来。老三身上没东西,我知道。至于你们两个,我刚才命人去吧你们俩的行李搜了搜,也没找见。虽然东西现在还没露面,可是你们这三个人都在这里,我也不急。老三,你不会那样糊涂,把东西交给三弟妹了吧?”
易连恺直到此时方才一笑,他这一笑牵动伤处,旋即蹙眉。可是花厅里悬着玻璃大吊灯,照见分明,他这一笑,依稀还有昔日走马章台贵公子的气度与俊朗。他说道:“老二,你觉得我会把东西交给秦桑?”
“我也觉得你不会。”易连慎十分淡定地说,“你明知道那是个祸根,你要是把东西给她了,就会替她招来杀身之祸,所以你不会把东西给她。”
易连恺点点头,说道:“知我者莫如二哥。”
易连慎展颜一笑,说:“自家兄弟,何必这样夸我。”
他们这样说着话,仿佛还是在符远城中,督军府里,亲密无间同胞手足。闵红玉看着易连恺拿着筷子的手在发抖,不禁注目他手腕上的割伤,虽然用绷带缠了起来,可是显然血水浸透多日,那绷带早已经成了黑色。易连慎看她注意易连恺的手伤,便笑着说:“我这位三弟深藏不露,其实枪法是非常好的,不仅可以左右开弓,而且他左手开枪甚至比右手还准,双枪连击可以百步穿杨,你知道吗?”
闵红玉不动声色,道:“公子爷枪法确实不错。”
“可惜他从此后开不了枪啦!”易连慎拿着筷子,遥遥点了点,“他的左手手筋,右手手筋,都被割断了,虽然我叫了大夫重
新替他缝好,可是他如今连酒杯都端不稳,更别说以后拿枪了。”
他在谈笑之间说出这番话来,饶是潘建迟性情刚健,也忍不住神色微变,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大声道:“易连慎,你怎么忒得歹毒?”
“歹毒?”易连慎眼皮微微下垂,嘴角似含着一缕笑意,“你见过完蛇的人吗?他们要么比蛇还要毒,要么就被蛇毒死。要说到歹毒,我这亲弟弟倒也不比我差呢你们知道我那大哥是怎么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府里人都说是我害了我大哥,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连父亲大人,我的亲爹,都疑惑是不是我不顾兄弟之情,竟然做出那样灭绝人伦的事情。所以老头子一直回护着他,把他搁在昌邺,总提防着我一把,甚至还打算解掉我的兵权,让他回来带兵。其实这样天大的冤枉,我能向谁说去?那年我这三弟才十一岁,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做出谋害兄长这样的事情来,谁也不会信吧?”
易连恺此时方才冷冷看了易连慎一眼,说道:“你知道我在马镫上做了手脚,却也没告诉老大,你还不是巴不得他死。”
易连慎摇头叹气:“三弟,光一个镫子,顶多让老大摔个趔趄,哪能就让他瘫在床上十几年不能动弹。”
易连恺淡淡地道:“所以多谢二哥当年暗中助我一臂之力。”
易连慎又叹了一声,说:“我知道你心里不以为然,以为我和他是一母同胞,我何必要做这样的事情。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老大自幼聪明好学,老头子常常说他是‘吾家白额驹’,而三弟你,虽然从小就闷不做声,可是老头子真心疼你,处处替你打算周致,瞒得了别人,瞒得了我吗?我比老大迟生了两年,爹不疼,娘不爱,自己要是再不找点出路,这家里可没我容身之地了。你还记不记得,一直住在咱们府东花园边小跨院里的六叔,他可也是老头子的亲弟弟。想不起来了吧,只怕我不提,你早忘了这六叔长什么样了,那六叔的日子过的,比咱们家管家下人还不如。你以为他不如老头子吗,要说雄韬伟略,他也一肚子文章;要说文武双全,他也骑得马打得枪。可就是因为他又有才,又会打仗,老头子愣是将他从前线诓回来,跟软禁似的糊弄了他这么多年。你以为老头子傻呢,他把六叔圈起来,明明是在替老大留后路。所以我知道老大一旦坐上老头子的位置,没准儿头一个就对付我。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哈哈,防自己兄弟,比防贼还厉害呢。”
易连恺淡淡地道:“你也不用多说,我要是得势,也是第一个就杀你,所以你现在这般折辱我,也是应该。只不过兄弟一场,你不肯给我个痛快,实在是太婆婆妈妈。”
易连慎冷笑道:“这你就得怪老头子,谁让他将东西交给了你?你要不肯把东西交出来,我只好想方设法撬开你的嘴。”
易连恺忽然转过脸来,对着闵红玉一笑,说道:“我知道现在东西在你手里,你给老二就是了,省得他零零碎碎给我罪受。”
闵红玉嫣然一笑,说道:“别说东西不在我这里,就算东西在我这里,我也不能拿出来换你这条命啊!”
易连恺再不理会。反倒是易连慎十分可乐似的,笑着说:“如果不拿来换他的命,你想要换什么?”
闵红玉叹了口气:“说了不在我这里,你便是用一座金山来换,我一拿不出来啊!”
易连慎道:“你想要金山还不容易,只要你肯把东西交出来,你要金条也好,要银元也好,随便你开价。”
闵红玉轻松一笑,又拈了些菜吃了,说:“虽然东西不在我这里,可是关于它的下落,我也略知一二。只是这可不是什么寻常东西,而是易家老爷子留的一条后路。可以借雄师十万,可以号令江左,可以让慕容督军都甘为驱使,你说这样东西,是值十万白银,还是十万黄金?”
易连慎嗤笑一声,说:“在你手里就不值半个角子。”
闵红玉说道:“既然不值半个角子,那你又何必这样咄咄逼人,非得把这东西搜出来?”
易连慎冷笑一声,说:“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自己自投罗网,可别怪我不客气。”
闵红玉道:“二公子,您别吓唬我呀,我这个人胆子小,经不得吓唬。我一个弱女子,您要是把对付三公子的那些酷刑用一半在我身上,我估计就熬不住了。所以来之前我就打定了个主意,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