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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手勾魂”与亚马的手都在用力,休说这酒罈只是陶土烧成,就算是铁打的,也一样要被压扁。
高老头看在眼中,只能苦笑,道:“天下事往往都是这样的,你要它破的时候,它偏偏不破;等你不去碰它的时候,它反而破了”
亚马却淡淡道:“这世上无可奈何的事本来就很多,所以,做人又何必太认真?”
“手勾魂”的眼里,突然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淒凉辛酸之色,默然的转过身,走了出去。
亚马的这句话,彷彿勾引起了他藏在心匠很久很久的伤心事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得一句又可爱,又清越的声音,道:“上清观宫主,鱼玄玑特来求见亚马公子!”
说话的这人,正是那样子很乖,眼睛很大,替杜美吟槌腿的小姑娘巧儿。
巧儿正从那片浓密的枣子林中走出来,满天的星光月色,彷彿都到了她眼睛里。
亚马皱眉道:“上清观宫主?”
高老头也叹道:“她果然是个真的宫主?”
巧儿道:“绝对一点也不假!”
亚马道:“她的人呢?”
巧儿笑了,笑得很甜:“她生怕又把亚马公子吓跑,所以还留在外面!”
她笑得虽甜,说的话却有点酸。
亚马只有苦笑。
巧儿眨着眼睛,笑道:“现在她就在外面等着,却不知亚马公子敢不敢去见她?”
高老头忽然道:“他当然敢!”
这位深沉而神秘的老人微笑着,悠然接着道:“他若是不敢去见这位宫主,只怕他所有朋友的屋子,全都会被拆光砸烂!”
群星闪烁,上弦月弯弯地嵌在星空里。
枣林里流动着一串串的清香。
并不是枣树的香,是花香!
花香是从一条狗身上传出来的,一条非常健硕,阔身长腿的打猎狗。
这狗儿身上披着一串串五色缤纷的鲜花,嘴里也衔着一篮子鲜花。
满篮鲜花中,有一只玉盆,莹然生光。
巧儿接过花篮,取出玉盆,嫣然笑道:“这是我们宫主赔偿这位老先生的,就请亚马公子替他收下。”
亚马接过玉盆,掀开盆盖,里面竟是一叠整整齐齐的银票,合计有一百两黄金!
像这样的小木屋,五十两金子就可以盖好几栋,这当然已不能算少。
巧儿道:“一点小意思,但望这位老先生笑纳”
亚马道:“他不会笑纳的!”
巧儿道:“为甚么?”
亚马道:“因为这一百两金子,若是你们要送他,他根本不需要,若算是赔偿他这屋子,又好像不够!”
巧儿道:“这里有一百两黄金!”
亚马道:“我看得出来。”
巧儿道:“一百两金子赔他这小木屋还不够?”
亚马道:“还差一点点?”
巧儿道:“差一点是多少?”
亚马道:“究竟差多少?我也算不出来,大概再加三、四万两,总差不多了!”
巧儿吓了一跳:“三、四万甚么?”
“当然是三、四万两金子。”
巧儿笑了。
“你不信?”
巧儿吃吃笑个不停:“竹杠不是这样敲的!”
“怎么敲?”
“总要有个谱”
亚马突然提起刚才他坐着的那张雕花木椅道:“你知道这是张甚么椅子?”
巧儿笑道:“看来好像是张坐人的椅子”
亚马道:“但这张椅子却是四百年前的名匠鲁直,亲手为天子雕成的,普天之下只有十二张,皇帝大内有五张,这里本来有六张,刚才却被他砸烂了四张。”
巧儿张大了眼睛,瞪着他手里的这张椅子,渐渐已有点笑不出来了。
亚马又道:“你可知道这小木屋,以前是谁住过的?”
巧儿已不敢胡乱接腔。
亚马道:“这本是大诗人陆放翁的夏日行吟处,墙壁上本还有他亲笔题的诗,现在也已被砸得稀烂。”
巧儿的眼睛张得更大了,脸上忍不住露出惊异之色。
亚马淡淡道:“所以这木屋里每一片木头,都可以算是无价之宝,你们就算真的拿四、五万两金子来赔,也未必够的。”
他笑了笑,接着道:“幸好这位老先生连一文钱都不会要你赔,因为四、五万两金子,在他看来跟一文钱差不了多少!”
巧儿悄悄的伸出舌头来舐嘴唇,吃惊的看着这神秘的老人。
这个又矮又瘦、毫不起眼的小老头。
高老头却还是悠悠闲闲的坐在那里,慢慢地啜着他杯子里剩下的半杯酒。
像是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喝这杯酒更重要的事。
亚马忽然又转过头向“手勾魂”笑了笑道:“我知道阁下的见闻一向很广博,阁下当然也听说过世上最有钱的人是谁了?”
“手勾魂”沉吟着,道:“地域最多的,是“荣华富贵楼”的雷家,珠宝最多的,是关中魏氏,但真正最有钱的,只怕是山西大通钱庄的高光恒!”
亚马道:“阁下知不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手勾魂”道:“这个人的大通钱庄是全国联营,虽然富甲天下,却喜欢过隐士般的生活,所以很少有人看见他的真面目,只听说他是个很孤癖、很古怪的老人,而且”
他突然停口,看着高老头。
现在每个人终于都已明白,这神秘老人,就是富甲天下的高光恒。
高老头忽然叹了口气,慢慢的站了起来,道:“现在既然已有人知道我在这里,这地方我也住不下去了,不如就送给你吧。”
亚马看着地上一堆堆破木头,道:“我记得以前也曾向你要过,你却连借我住几天都不肯。”
高老头淡淡道:“你自己刚才说过,这里的东西全是骨董宝贝,宝贝怎么能送人?”
亚马道:“宝贝变成破木头,就可以送人了?”
“一点也不错!”
“我现在总算明白你是怎么发财的了”
高老头面不改色,淡淡道:“还有件事你也该明白。”
亚马道:“甚么事?”
高老头道:“你逃走的时候,世上也许真的没有人追得上你,只可惜这世上除了人之外,还有很多别的东西,譬如说”
“譬如说一条鼻子很灵的狗!”
高老头也叹了口气,道:“你总算还不太笨,将来说不定也有一天会发财的!”
漆黑的车子,漆黑的马,黑得发亮。
黑得发亮的马车上,也缀满了五色缤纷的鲜花。
巧儿道:“宫主就在马车里等你,你上去吧。”
亚马道:“上车去?”
巧儿道:“嗯!”
亚马道乙“然后呢?”
巧儿道:“然后,这辆马车就会把你带到一个你从来也没有去过的地方,我保证你到了那地方后,绝不会后悔的!”
亚马道:“我当然不会后悔,因为我根本就不上车去。”
巧儿又瞪起了眼睛,好像很吃惊,道:“你为甚么不去?”
亚马道:“我为甚么要跟着一个我从来也没有见过的人,到一个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去?”
巧儿瞪了瞪眼,道:“因为因为我们会送很多很多金子给你!”
亚马笑了。
巧儿道:“你不喜欢金子?”
亚马道:“我当然喜欢金子,却不喜欢为了金子去拚命?”
巧儿眼珠子转了转,悄悄道:“车子里很安静,我们这位宫主又是个很美的人,这段路也很长,在路上说不定会发生很多的事”
亚马微笑道:“这话好像已经有点让我动心了。”
巧儿眼睛里立刻发出了光,道:“你已经答应要上车了?”
亚马道:“不答应!”
巧儿嘟起了嘴,道:“为甚么还不答应?”
亚马道:“漂亮的女人我一向很喜欢,但却也不喜欢为了女人去拚命!”
巧儿道:“为了甚么你才肯拚命?”
亚马道:“我从来也不拚命,除非有人想来要我的命。”
巧儿道:“除了你自己,天下就再也没有别人能让你去拚命?”
亚马道:“没有!”
巧儿眼珠子又转了转,道:“为了小姊姊你也不肯!”
“小姊姊?”
巧儿悠然道:“我想你总该认得小姊姊,她还有一个小妹妹”
亚马这才心头暗惊。
巧儿又道:“小姊姊、小妹妹,都在那个地方等你,你若不去,她们一定会觉得很失望!”
亚马道:“她们若要我去,一定会自己来找我!”
“只可惜她们现在不能来”
“为甚么?”
“因为她们现在连一步路都没法子走!”
“你是说,她们已落在你们手里了?”
巧儿道:“好像是的!”
亚马突然失声大笑,就像刚听见一个天下最可笑的笑话,笑得捧起了肚子。
巧儿忍不住问道:“你笑甚么?”
“我笑你!你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连说谎都不会!”
“哦?”
“你们若能有本事到“荣华富贵楼”去,把两个活生生的人弄了出来,天下就没有甚么事能难倒你们的啦,又何必眼巴巴的来找我?”
巧儿淡淡的笑了笑,道:“你若真的聪明,就早该明白两件事!”
“哦?”
巧儿道:“第一,我已经不再是个小孩子了,以前我发育不良,那天被你刺激一下,我自己都感觉到进步多了,不信你看!”
她骄傲地挺挺胸。
亚马这次真的怔住了!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才几天工夫,果然就在她身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因为她的自傲,亚马自己反而脸红了。
巧儿却悄声道:“甚么时候再给我刺激一下?”
亚马涨红了脸:“这这”
巧儿道:“不逗你啦,第二,你也该明白,有些人不必用偷的,只须小小的骗一下”
亚马道:“雷家的财富、名望、权势,绝不会比你们玉清宫差,你们用甚么能骗到她们?”
“只用了一句话!”
“甚么话?”
“孩子的爸爸在等你们!”
亚马吓了一跳:“你说甚么?”
巧儿笑道:“你快做爸爸啦!你自己竟然还不知道?真是糊涂!”
亚马盯着她看,上上下下又看了好几遍,这才开口道:“你真的已经满十五岁了?”
巧儿道:“昨天才满!”
亚马道:“十五岁的人,就已经应该明白,像我这种坏人,是绝对不肯为任何人去拚命的,就算自己的儿子也不行!”
巧儿吃惊地瞪着他,道:“真的坏到这种程度?”
亚马道:“当然真的!”
亚马已坐在车上,马车已启行。
车厢里也堆满了五色缤纷的鲜化。
鱼玄玑坐在花丛中,就像一朵最美丽、最珍贵的黑色玫瑰。
她的眸子也是漆黑的,又黑又亮,她还在看亚马。
亚马并没有看她,他已闭起了眼睛,安安稳稳地靠在软垫上,好像准备在车上睡一觉。
鱼玄玑忽然笑了笑,柔声道:“我刚才还以为你不会上车来的。”
亚马道:“哦?”
鱼玄玑道:“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在说,你绝不肯为任何人去拚命的,就算自己的儿子也不行!”
亚马淡淡道:“我本来就不会为儿子去拚命的,但是为儿子坐坐马车,总该没有甚么关系的。”
鱼玄玑又笑了,她向你笑的时候,就彷彿满园春花忽然在你面前绽放。
亚马的眼睁刚刚睁开,立刻又闭了起来。
鱼玄玑柔声道:“你好像看都不愿意看我?为甚么?”
亚马道:“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