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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身材乾瘦,身上伤痕,神情是强悍不驯。北武然认出他是刚才变戏法的孩子。
「啧,倒楣!刚才看你捱骂也不作声,还以为你是又聋又哑,不会发现我呢。」
北武然倒不生气,只是问:「你躲在这儿干什么?」
男孩的眼珠灵活地一转,道:「刚才有看我表演吗?精不精彩?」
是很精彩,但北武然脸色却陡地一沉,道:「别左顾言他。」语气居然颇有气势。
男孩闻言看看左边,但什么也没有啊。
「你说什么呀?什么又左又右的?」跑江湖的小子连斗大的字也认不出几个,更遑论是成语。
「那不要东拉西扯,你躲在这儿干什么?」北武然想了想,换上较简单的字句。
「一下子又左又右,一下子东南西北,你到底怎么搞的?会不会分辨方向啊?」歪著头。
北武然脸上一热,道:「你不说,我唤人了。」
「好啦,我这不说了吗?悄悄告诉你啊,我在准备一个大戏法。」神秘兮兮。
「什么戏法?」北武然眨眨眼睛,兴趣来了。刚才男孩在铁箱里脱身就很神奇,是书本上也没有教的东西。
「我要把一个人从一间锁上的房里变走。」男孩得意地笑道:「怎样?你要做伟大幻术师的助手么?」
北武然道:「你想利用我救出新娘?」虽是问句,但他差不多敢肯定了。
被一言道破,男孩脸上一红,搔搔头陪笑道:「你满聪明的嘛。」
北武然只是微微一笑,道:「我答应。」
◇◆◇
新房就在书房的隔壁,那本是堆放杂物的房间,因为新娘地位低微,北武府的人草草收拾一下,便把她安置在那里。
是夜,两个孩子在两房相连的墙壁挖了个一呎见方小洞,久经锻鍊的柔骨女轻巧钻过来,然後一行三人穿过书房秘道,直通到後山去。而柔骨女的恋人早已在等候了,二人见面彷如隔世,情不自禁地拥抱在一起。
两个孩子虽然对情事只是一知半解,但也明白此刻不该打扰。
「咳,幸好你知道秘道。」男孩夸道:「本来我打算把师姐藏到箱子里运走,这很容易被发现,要冒大险。」
北武然微微一笑,并不居功。
「不过你帮我们的事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担心。
「墙砌回去了不是吗?」北武然淡淡地说。
「仔细些还是能检查出来的,而且府中知道秘道的人不会多」男孩皱眉。筛选下来很容易便知道是谁干的。
「不会怀疑我。」
「啊?」
「秘道是我自己发现的。」官宦巨富的宅第多数有逃生秘道,通常亦只有家主才知道。但北武然从小是便是个沉默的孩子,而不多话的人往往听得多,亦看得多,故发现亦比人多。
「那就好。」男孩松了口气,眼珠一转,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做应该做的事。」
男孩盯著他看,忽然笑了起来,「你这家伙很有意思啊。你叫什么名字?」
「北武然,你呢?」
「呃」脸上闪过一抹尴尬,男孩吹嘘道:「我的名字可利害了,说出来吓你一跳,所以还是不说也罢。」
「我不会。」露出倔强固执的表情。
「不成不成。」男孩还是一个劲地推托。
这边厢两个孩子快要闹僵了,那边柔骨女与恋人已确定去向,便在朝他们大声喊道:「小狗子,我们决定回乡去,这就走了。你也快回团里,不要让团长起疑心。」
小狗子?北武然听见可乐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男孩窘极了,道:「说,你什么也没听见。」
「我听见了。」
「你『没』听见。」
「听见了。」北武然的嘴角微微弯起,露浅浅的笑意。
「那又怎样?那只是我的小名。」小狗子涨红了脸,跳著脚硬撑道:「我还有艺名呢,我的艺名可威风了,说出来包准吓死你!」
但叫著叫著,男孩突然自暴自弃。
「你不信是不是?是啦,你猜对了,我没艺名。只有红角儿才有艺名,我什么也不是,爹娘不要师父不疼,连名字也格外丢人。」
北武然想了想,安慰他道:「叫小狗子也很好。」
「对,很好,跟我很合衬。」嗤笑,小狗子自苦道:「这种低贱的名字配我正好,我啊,就低贱得像、像」四处张望寻找譬如的物件。
「像一粒沙。」手指往地上一揩,然後一吹,道:「渺小,身不由己,没有价值的东西。」他多羡慕别人有堂堂正正的身份,堂堂正正的姓名啊。
北武然淡淡地说:「我也是沙子,别人眼里看不见。」
「啊」小狗子低叫一声。虽然相识才一天,但他也感到小友在北武府中不受重视,「对不起。」惹朋友难过他不喜欢。
「没什么。」北武然耸肩,「沙子就沙子,不丢人。」
「对对对,沙子也有沙子的利害。」小狗子大点其头,得意道:「沙子揉进眼睛里也是很痛的。」
两个孩子都笑了起来,浑没想到成为别人眼里的沙子也没什么好光彩的。
「交个朋友吧。」好像怕人家不答应似的,小狗子保证道:「我们会成为最好的朋友。」
北武然微微一怔,脸上缓缓泛起温暖的笑意。
「最好的朋友,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伸出小手。
小狗子握著他的手,也不甘後人地叫道:「最好的朋友,同生共死,永不分离。」这是他从戏文里看来的,正好拿来一用。
不识字的穷小子并不知道这番话说来不伦不类,饱读诗书的北武然也没纠正他。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不能拆好朋友的台。
◇◆◇
那晚,北武家发现新娘失踪了,府内上下乱成一团。连无辜的杂技团也担上干系,惨被百般留难不得离开。
但如此一来倒是让两个孩子很高兴。
北武然素来孤僻,却与活泼乐天的小狗子一见如故;而小狗子虽然个性开朗,但从小四海飘泊,并无机会与人深交,更何况清白人家的子女都不跟下九流的孩子玩,只有北武然不嫌他
杂耍团处身的四合院
「还有五百次踢脚,大伙儿加把劲。」师兄正教导大伙儿练功,眼角忽然一转,督见一个瘦小的身影窜过,「喂,小狗子那儿去了?又偷溜了你这混小子!不要跑!!」
师兄们的叫声越来小,小狗子机伶地东转一弯西拐一角,把追兵甩得远远的。
嘿,不要跑?开玩笑!他约了最好的朋友去逛市集呢。小然是个方向痴,没他照顾怎么行?为了义气他不得不溜掉早课啦,可不是为了躲懒。小狗子边走边得意地笑,至於晚上回来会否被狠打一顿倒不在考虑之列。
路过东厢的窗边,正好团长和副团长在说话。两位团长严厉无情,机灵的孩子连忙放轻脚步,大气也不喘。
『这么说,北武家气数已尽了?』
小狗子本来无意偷听,但听到北武家,也不禁停下脚步。
『嗯,翟丞相凶焰滔天,我们暂时也没法对付他。而且禁卫军已经到了,看来北武家难逃满门抄斩之厄』
小狗子只感耳畔轰的一响,後面的已经听不见,脑海只有四个字,满门抄斩!
那么北武然不!他要救他!救他最好的朋友!救他最重要的人!
男孩不要命的飞奔,眼看北武府在望了,可是却在经过横巷时被一把抓个正著,身子一阵腾云驾雾,转眼间已置百呎高的树梢上。
「这小子听到了,怎么办?」是副团长冷冷的声音。
「不怎么办。」团长,亦是教导小狗子幻术的男人道:「早晚要让他知道。」
「说得也是,这小子筋骨上佳,是习武的奇才。」
谁管习不习武!他只要救他朋友!小狗子挣扎叫道:「放我下去!」
「你救不了你朋友。」像看穿他的心事,团长淡淡地说:「太迟了,你看,官兵已经来了。」
一看,果然。禁卫军悄然掩至,如狼似虎地冲入北武府。不消片刻,高大的围墙内传来惨烈的杀戮声。北武家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幸存下来的男女老幼畜生似的被困起来押走,当然亦包括了北武然。
小狗子看著急得双目通红,但拚了命挣扎也脱不开身。
「小狗子」团长柔声说:「不让你去是为你好,你改变不了什么。」
浑身的血都沸腾了,小小的孩子不知那儿来的力气,挣开了封著嘴巴的大手,「救他!求求你!」小狗子不笨,能一跃十丈,团长必是非常人。
「单凭我一人之力救不了。何况,我为什么要他?」男人淡淡道:「有力量才可以保护重要的人,有财势方可差遗他人。你,你有什么?」
孩子哑口无言,呆瞪著团长。他是无力量无钱无权势,连狗都不如,只是粒不足道的沙子。
「世道就是这样,则非你有能力改变它,吾则」团长依然淡淡的,「孩子,算了吧。」
「不!」厉声。就算他只是一粒沙子也要去,他们说好了同生共死,有祸同当。
「去了,连你也一起死。」
「死也要去!」
团长看著似的疯了般的小狗子,忽然一扬手,把他摔了出来。这一摔看似极重,但用劲巧妙,小狗子著地时打了几个筋斗,只痛不伤。
「你觉悟时便回来吧。」声音犹在飘,团长人已不见。
小狗子也顾不得多想,头也不回地追赶好友的身影而去。
◇◆◇
刑场之内,群众挤得水泄不通。
「请让让!拜托!让我过去!」声音无助而焦急,但情绪抗奋的民众听而不闻,任矮小的孩子怎样努力,也挤不到前面去。
监斩官朗声宣布了罪状,北武家不论男女老幼,均斩立决。
「等等!不要啊!」小狗子好不容易从大人跨下一路爬到前面去,背上已不知被踩了多少脚。但尽管如此,还是白费气力,千人哄动的声音掩盖了他力歇声斯的喊声,北武然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隔著栏栅,他看著他最好的朋友神情木然地等死,而他什么也做不到。
「不要!」瞬间爆发的潜力,小狗子把木栏撞倒了。但两旁守卫的士兵立即涌上来,三、四个孔武有力的大人把他四肢反扭,紧紧按在地上。
「这小鬼突然发疯了!」
「唔」嘴巴被封住,孩子的双目赤红,像要喷出火来。
而这发生在角落的小骚动几乎没引起任何注意,死刑继续执行。
被压制著的小狗子拚命仰起头,像是无论如何也要再看北武然一眼。但在他抬头一刹那间,只看到白刃反映,刺眼的日光像闪电般横过,然後随人群轰然的尖叫声,一团黑黝黝的物件飞上半空,划下完美的弧度,再落他脸前。
那是砍掉一半的人头,认不出脸见,但一双眼睛却不甘心地睁著。
小狗子呆呆地跟人头大眼瞪小眼,人群兴奋高叫好像渐渐变得很遥远,最後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呀呀呀呀~~~」他觉得他疯了,所有人疯了,这个世界也疯了。
◇◆◇
「嗄、嗄、嗄嗄。。。。。」黑暗中蓦地响起困兽般的喘息声。
忽然,火星一闪,熄灭了的火堆重新燃起,驱散了黑暗,也驱散梦魇带来的空虚和恐惧。
北冥和流沙各自盘踞著石窟的一角,在火光映掩下,二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你没睡?」流沙伸个懒腰,歪著坐,道:「睡不著?你这几晚都睡不好啊,我半夜来醒来,总见你没睡。」
「」不答。自那天促膝夜谈後,又过了几天,北冥总是回避他,亦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而流沙也突然地变得精神困顿。
「还是又造恶梦了?不要怕,告诉我梦见什么。」流沙柔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