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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强敌尽歼,气犹未消,胸膛兀自起伏不定,转到慧真的跟前,用两只铜铃似的眼睛瞪着他。慧真也毫不示弱,怒目而视,只觉他冷电似的目光扫在脸上,比用利刃在皮肤上乱划乱戳还要难受,只是苦于穴道被点,一句话也骂不出来。
那契丹人盯了他片刻,突然破口大骂起来,叽里呱啦地显然是契丹话,也听不出骂的是什么意思,只是激愤之情溢于言表,血淋淋的十指不住地抖动,双足也不停地跺来跺去。骂着骂着,他的眼泪又从眼眶里涌出来,猛地扯开胸膛,露出上面刺绣的一个青碜碜的狼头,突然又叫了起来,这次说的居然是汉话:“师父啊,这叫弟子如何还有面目再见您老人家?”猛然转身,发疯似的奔到那契丹女子的尸首旁,抱着她放声大哭起来。时而攥拳捶胸,时而以头磕地,看得慧真和王云峰心里也是酸切不已。
西山上的红霭渐渐稀淡了,那人突然停止了哭嚎,站起身来仰天一阵长啸,久久不歇,只震得慧真的耳膜发疼。
之后,他从地上拾起那块银牌子,慢慢走到慧真和王云峰的面前,道:“你两个”话刚出口,他的身子突然打个摆子,踉跄了好几步才又站稳了。慧真和王云峰正觉得奇怪,忽听到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知道你是怎么中毒的吗?你替她吸伤口时,那毒便已经侵入了你的五脏六腑。”慧真和王云峰听了这番话心头剧震,他们被点了穴道,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听着这话声陌生,也不知道这人是谁。
便听得那契丹人喝问:“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毒害我?”那人笑道:“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却知道你是萧燕山,我还知道你的受业恩师是个汉人,你们夫妻俩正是从他那里回转来的,不是么?”他说着话已经走到慧真和王云峰的前面,两人瞧清他的模样吃了一惊,这不就是慕容斌派来的那个公孙清吗?
萧燕山浑身一阵颤抖,道:“原来你们”话未完,慧真和王云峰只觉眼前一花,那个公孙清的身子已向前滑动丈远,眼看着冲到萧燕山近前,又倏地退了回去,快如电闪,若非细看,还道他一直在原处呆着。两人心中又是一凛,不想一同来的人中,倒是数着这个名不经传的公孙清武功最高。
那公孙清如此施为,却是为了试探那萧燕山中毒后,是否还有力气拼杀,待见他身子摇摇欲坠,心下大喜,拍手叫道:“倒也倒也!”那萧燕山果然应声而倒,手里的银牌也掉在了一边。公孙清哈哈大笑,转身走到慧真和王云峰跟前,道:“委屈两位了!”王云峰在心里一个劲地骂娘:“你这个会装死的灰孙子,还不快来解开俺们的穴道?”
正自气恼,忽见公孙清眼露杀气,双手一抬,亮出两柄飞刀。慧真一惊,暗道:“难道他要杀人灭口,可是”念头才转,便见公孙清霍然回身,两柄飞刀激射而出,噗嗤两声,一把射中萧燕山的到大腿,深没至柄,另一把却射在了地上。慧真和王云峰方才明白,他这般做是怕萧燕山还没有死透,才要做这样的试探,眼见此人如此工于心计,不由得心头发毛。
那公孙清眼见萧燕山中刀后动也不动,这才放下心来,急步向前,弯要去捡那块银牌。便在这时,慧真和王云峰看到躺在地上的那个契丹男子蓦然弹起,双掌齐出,啪地砸在公孙清的后背上,当场便把他击飞出数丈远。两人乍见这样的变故,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公孙清跌落地上时,便像一团乱泥般瘫在那里,嘴里汩汩地向外
冒着鲜血,涩声道:“你”萧燕山冷笑一声,脚尖一踢那柄插在地上的飞刀,它嗖地窜起来,反射回去,正中公孙清的咽喉,他登时气绝。
再见萧燕山,弯腰抱起他妻子小蛮的尸体,身子又是晃了两下,显然中毒非浅。他回过身看了慧真和王云峰一眼,那眼神空洞洞的,好像精力已经完全使尽了,接着,嘴里发出一连串的涩笑,听起来异常的凄苦:“就是死,我萧燕山也不会跟你们这些南朝盗贼死在一起。”大步走到悬崖边,那条右腿上插着把飞刀,流血不止,竟是恍若不觉。
暮色中,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纵身一跃,便向深谷中跳下去。他这一举动着实出乎慧真的意料,若不是被点了穴道,他早叫出声来。
谷里又静下来,西北风刮在脸上刀割似的疼痛,慧真和王云峰的下半身早就失去了知觉,血脉也好似已经凝固了一般,两人瞧着面前的尸骸,恍惚间如同隔世。后来,一阵马蹄声从谷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还夹杂着哇哇的婴儿的婴儿啼哭。
不多时,那辆奚车又被马儿拉着回到了山谷,原来,那马吃萧燕山打了一掌,受了惊吓,拖着马车向外跑出了里许后,又自行回转。而那哇哇的婴儿的啼哭正是从车棚里传出来的,慧真想起那个契丹女子临死前对萧燕山说起的那番话,便知道车里的孩子正是他们嘴里所说的锋儿,不觉心里一喜,觉得这孩子一条命捡了回来,大人们之间犯下的罪孽也就减轻几分。
紧跟着,慧真看见有人从树上跳下来,正是他们这群人当中年纪最小的慧心剑客周春霆,原来他还活着
眼前的烛光依然在闪晃,那孩子这时又在周春霆的臂弯里睡了过去。看着他的小脸,慧真和王云峰猛然想到,倘若那对契丹夫妇果真是奉命潜往中原,去盗取少林寺的武功秘籍的话,又何必还要捎上个才满周岁的孩子呢?
当时身处险境又遭逢一连串的猝变,两人并没有过多时间去考虑,现在仔细一想,便觉得里边有太多的疑点,又想起那个公孙清反常的举动,当下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周春霆这时已把睡熟的婴儿放在床上,见两人拿了兵刃,知道是想要重回黑石谷去察看,便也把披风系上,要一同前往。
王云峰却伸手拦住了他:“周贤弟,我和慧真师兄只是去谷中探视,并非跟人厮杀,你还是留下来吧!”慧真也道:“贫僧和王长老去去就来,贤弟留在客栈一来可做接应,二来便是这孩子,也需要人照料”周春霆想到自己的武功本来就不高,即便跟去也不济什么事,反倒是拖累了他俩个,便答应留下来。
此时,天光已经放明,他目送慧真和王云峰骑马去后,就回客房给那契丹婴儿换上汉儿的衣衫。这么以来,倒是真心喜欢起这孩子了,觉得他跟汉人孩童实是没有什么分别。
他原本算计着,慧真和王云峰此去黑石谷用不上三个时辰就会回转,谁想临近中午也不见回来,心下急躁,便有些坐不住了。忽尔寻思慧真他们是不是又碰到了契丹劲敌,忽尔想是不是那个恶魔似的的辽人又复活了?
如此胡思乱想着,整个人便像只热锅里的蚂蚁,片刻也安定不下来。又熬了半个时辰,见两人依然没有回转,周春霆心想反正在这里耗着也不是办法,索性便也返回那黑石谷去看看。他打定主意,装束停当,便抱了那婴儿骑马出门。
出得代洲城,见迤俪千里的苍山横亘在辽阔的原野上,险隘叠嶂,如龙蛇起伏。阴浑的天幕下,南飞的雁阵列成人字形掠过,发出凄咧的鸣叫。
周春霆策马向前小跑了会儿,放眼满目枯黄,劲风卷着沙土扑面而来,山间守戍的军营里也传来了呜呜咽咽的画角的悲鸣,一种身处异地的荒凉与孤寂顿时涌上心头。他不由得又看了看揣在怀里的婴儿,感慨地想,世事无常
果然不假,谁能料到我此刻竟会跟那大恶人的骨肉这般相近?
马匹向前奔跑了有十数里,远远地就看见三匹马从雁门关方向而来,却是只有两名乘客,从装束上看,分明就是慧真和王云峰。周春霆见他们顺利归来,心中大喜,驱马迎了上去,见那第三匹马的背上原来驮着两个大背篓,里边盛满了酒坛子,细看之下,每个坛子上边还用毛笔写了字。周春霆看到摆在最上边的那个坛子写着:快刀郎君叶飞。
王云峰解释说:“我跟慧真师兄商议了下,还是把死去弟兄的尸首就地火化了,用坛子盛了骨灰,回去后也好向众位朋友的家眷做个交代。”慧真双手合十道:“这些江湖朋友都是为了我少林才来此舍身赴难的,如何能看着他们暴尸荒野。贫僧这么做已经是草率了。”
周春霆看着那些酒坛子,眼圈微微泛红,再细看之下,突然发现两边背篓所装的数量并不一样。他清楚地记得,昨天在黑石谷死去的弟兄总共是十八位,那应该是每边九个坛子才对,但现在左边的背篓里却只有八个。
慧真见他面色有异,忙道:“我和王长老今早上赶去黑石谷时,遍地血肉尸骸,和昨日傍晚离开时并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在查点人数时,才发现少了一具尸体,原来是不见了恒山的鬼影子赵无迹赵兄弟。周贤弟,你可还记得他当时是怎么殉难的?”
周春霆略一沉吟,说:“我记得当时自己已经被抛到松树上,而围在那辽人身旁的兄弟只剩下五六人,我只看见那位赵家老哥身子一晃,就倒了下去,只道是也送了性命想那辽人杀得性起时,顺脚把他的尸首踢下谷去也是有的。”王云峰叹道:“那我们这也算是尽力了。”从腰间抽出一柄剑来,递给周春霆,“贤弟,把你的剑收好。”
周春霆脸一红,原来自己昨天傍晚急于离开黑石谷,竟是忘了把兵刃取回来,只剩下个剑鞘还挂在腰间,赶忙岔开了话题:“王长老,你们找到了什么线索没有?”王云峰一顿缰绳,“有话等进城再说吧!”于是,三人驱马直奔代洲而去。
到了客栈之后,便见慧真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问道:“周兄弟帮着辨认一下,看是否知道这物件是哪个门派的信物?”
周春霆接过来一看,见是一方鸡蛋大小的银牌子,反面铸着一只仙鹤,正面则是两个大字:虫二。反复看了会儿,印象中却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标识,便道:“慧真师兄,恕小弟孤陋寡闻,实在想不起江湖中有谁使用这样的信物。”
慧真道:“这件信物无疑是中原人士所制,但何以却被那个契丹武士所持有呢?”当下把昨日目睹的情形告诉了两人。
王云峰道:“那辽人既然把它贴身佩戴,可见是极为宝贵的物事,只是不知道临死前为何又把它丢弃?难道说,会跟他的师门有关?”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道,“这是我适才在那辆马车里找到的,咱们打开来看看,也许便能找到些线索。”
他把一张纸笺从信封里抽出来,抖落开,慧真和周春霆凑过头去,见上面写道:燕山徒儿见启,一别数年,未得音讯,近日忽得鸿雁传书,才知已觅得佳配,且添了男丁,为师甚是快慰,极盼有暇前来中原一游,以叙旧情。虫二。
三人看后面面相觑,周春霆结结巴巴地道:“这人竟然不不是契丹武士,我们误杀了人家”慧真合十道:“善哉,善哉!”王云峰也是面如死灰,连声叫道:“罢了罢了!”他们现在才明白,那个萧燕山之所以投崖自尽,不但是由于心伤妻子的惨亡,也是因为自毁誓言,杀了许多汉人,以至于愧对师门的缘故。如此说来,他身上所戴的信物,显然就是他那位中原师父所赠予的。
想到这里,三人竟是一片心灰意冷,倘若事情真相果真如此,他们来这黑石谷伏击契丹武士之举便铸成大错,不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