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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元喝过茶后,便告辞而去,乔锋送他到了路口,道:“慧元师父,你能教我武功吗?”慧元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只要你能先告诉贫僧,学武功是为了什么?”乔锋看着慧元,慢慢摇头。
慧元笑了笑,道:“锋儿,等你把这件事想明白了,我再替你跟慧真师兄说去!”乔锋点点头,又叫道:“大师父,看我的!”扎了个马步,嘴里呵呵有声,向前打出数拳,他前几天随乔山槐去少林寺的菜园子帮工,偶然看到有僧人在练拳脚,便记下了这招“马步冲拳”,现在施展出来给慧元看,居然使得似模似样。
慧元见了,夸许地点点头,便转身离去了。乔锋却又运掌冲着那棵大枣树连连拍去,每拍一掌就跟着大喝一声,自觉是威风八面,待见那枣花儿簌簌而落,蜂蝶吓得四下乱飞,更是长了精神,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待得乔锋打累了,闲下来时,他自然便想到了慧元临去时问他的那个问题——学武功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只是为了打打树,逞逞威风,吓吓蜜蜂小鸟什么的吗?显然不对劲,这目标可定得忒小,也没什么光彩。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
还是没有弄明白,一嘟嘴道,“嘿,我也不去费这脑筋了,这便问娘去。”
他一溜烟地跑进草屋去,把慧元问他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与他娘听,乔妻道:“锋儿,下次大师父再问你时,便这样说,现在练武是为了强身健体,长大了用来报效朝廷!”乔锋道:“强身健体,报效朝廷!锋儿记下了。”
他自从弄明白这个问题后,便日夜盼望着慧元再次来五乳峰,好解答他。但慧元却是一直没再来。这天,乔锋正在枣树下逗那头母羊玩儿,他家里原是有两头羊的,前年那头老的让乔山槐牵去集市上卖了,只留下这头小的,现在也长成了大羊。
偶然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宽袖长袍的僧人快步走进山坳来,他心下大喜,跳起来迎上去,见那僧人却是慧真,上前叫道:“慧真师父,我知道练武是为什么了,是”
但慧真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面带忧色,只是哦哦了两声,就走去了草屋,乔锋远远地看到他冲着乔妻施礼,嘴里小声地说着什么。乔妻听脸色大变,慧真看起来更是局促不安。过得片刻,他瞧见乔妈妈急匆匆地关上门,跟慧真走出了篱笆墙,乔锋赶忙跑过去,乔妻道:“锋儿,娘要跟慧真师父出去一趟,你好生在家里呆着,别乱跑!”
乔锋道:“娘,我也跟你去。”乔妻道:“不成,听娘的话,乖乖地在这儿等,回来娘给你做好吃的。”匆匆跟着慧真走了。乔锋目送着他们出了山坳,眼珠儿一转,将羊拉到枣树旁拴好,偷偷地跟在了后边。
他虽然人矮步小,但每日里多在山间滚爬,远远地倒也能跟得上,却见慧真和乔妻出了山坳后,便折向右边的山路,又向上攀去。这样子走了能有两袋烟的工夫,便看见两人拐进了一个树林里,里面杂草丛生,藤萝密布,乔锋在里边只转悠一会儿就迷失了方向,只累得满头大汗,脸上、手上被荆棘划出好多道血口子,却还是走不出林子。
正在着急时,猛地听到旁边有风声响起,却是一个穿黑衣衫的大汉站到他右前方,国字脸,浓眉大眼,满腮的硬须戟张,看上去甚是威猛。乔锋乍见这陌生人现身,吃了一惊,见那人虽然长得粗壮,眼光却十分的柔和,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乔锋一会儿,问道:“你想追上那个和尚是吧?”乔锋点点头。
黑衣人道:“好,我带你去!”伸手抓住乔锋的胳膊,身子向前纵起,踏着草木弹出两丈多远,落到一根树条上,脚尖一蹬,身子像利箭似的又射了出去。乔锋只觉耳边风声呼呼,身旁的树木向后边飞快地退去,喜得心痒难耐。
片刻工夫,他们就冲出了树林,黑衣人把乔锋放下来,指着右边的一条小路道:“你沿着这儿向前不远,就能看见一个山洞,你要找的人便在那里。”拍拍他的脑壳,道:“快些去吧!”乔锋却并不去,看着黑衣人脸上满是艳羡,忽然道:“伯伯,你把这手会飞的本事教我吧!”
黑衣人听他叫自己“伯伯”,一愣,道:“你想跟我学武功?”
乔锋不待他说完,就脆生生地道:“伯伯,我知道学武功是为了什么,现在强身健体,将来报效朝廷!”
黑衣人听他这一说,嘿嘿两声:“报效朝廷?是报效大辽,还是报效大宋?真是孩子话!”转身走去,走了两步又扭头对乔锋说:“今天碰到我的事儿,娃娃你对谁也别提起。”身形一晃,闪进树林里不见了。
第15回 孽海生波 善恶因果
乔锋看着黑衣人消失,呆了半晌,才沿着右边的小路向前跑去,他还想学着黑衣人那样跳跃自如,可惜怎么蹦也蹦不高,反累得气喘吁吁,又只得作罢。
转过右面的山麓,早瞧见一条飞瀑白烟似的挂在山壁上,远远地便看见慧真双手数着一串佛珠,坐在一块石头上念佛,身旁便是一个山洞。他怕被慧真瞧见了责怪,便不敢再向前,只躲在一棵大树的后面偷看。
过了一会儿,瞧见乔妈妈从山洞里走出,慧真赶忙从石头上坐起来,道:“乔施主,叶姑娘如何了?”乔妻道:
“慧真师父,咱们可得早些做准备了,叶姑娘快则明天,迟则后日便要生了。”慧真的双手有些发抖,道:“如此就有劳施主了。”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来,递与乔妻道:“还烦劳女施主去山下集市一趟,买些东西回来”
乔妻看了他一眼,把银子收了,道:“师父放心,俺会把事儿操办利索的。”回身瞥了洞一眼,又道:“你还是进去陪陪叶姑娘吧,她一个姑娘家,头一次经受这种事儿,心里也怪不是滋味儿的。”慧真无言,只是垂头数着佛珠,双手却哆嗦得厉害。
他直待乔妻去远,才抬起头来,身上已经冒出了虚汗,四下望了望,见没什么动静,这才走进山洞,洞长约有三丈多,尽头处铺了厚厚的一层茅草,上面还垫了几块兽皮。叶绿华挺着个大肚子侧躺在上边,脸色蜡黄,丝发散乱,看到慧真进来,叫了声慧真?
慧真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把她的手掌握了,道:“绿华,真是苦了你了!”叶绿华脸上划过一丝轻淡的笑来,道:
“你能过来陪我,我心里很是欢喜。”用舌头舔了舔嘴唇,说:“听乔妈妈说,孩子这两天就要生了,慧真,你在庙里出家,身不由己,不能常陪我,现在好了,有了孩子后,我就不孤单了,看到他,就等于看到你是一个样。”
慧真听了这话,鼻子一酸,沉声道:“绿华,慧真罪孽深重,对你不起”叶绿华闭上眼睛,随即又张开眼皮,道:“不,那是我心甘情愿的。你知道吗,六年前一见到你,我的心就跑到你那儿去了,这都是命啊!”
慧真脸上却满是凄苦,嘴里轻声念诵着:“因诸爱染,发起妄情。情积不休,能生爱水”叶绿华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慧真,还要给孩子起个名儿呢。唉,我还不知道你出家前姓啥?”慧真道:“我姓张!”叶绿华道:
“姓张啊,不管是男是女,都叫他张善好了,他爹的法号里可不是有个真字么,正好配成对儿!”慧真忙道:
“还是叫他张果的好,你是叶绿华实,孩子的名儿自然也要随了你。”
叶绿华笑了笑,道:“开花结果么?”伸手摸了摸大肚子,说:“慧真,我感觉到小张果在里边踢我了,很有劲儿,准是个小子”说到这里,她笑了一声,道:“以前还是个姑娘家时,对生儿育女的事情真是一知半解,自怀上孩子后,才懂得了些礼道。在平常百姓家,妇人临产一个月内,娘家要送一份礼到婆家为女催生的,这就叫催生礼,多半是送些鸡蛋鸭蛋的,上面还画着彩呢!”慧真道:“我已经让乔妈妈去买蛋来了我们也让人给画上彩!”
叶绿华却继续道:“婴儿生下来第三天,要给他沐浴,要办‘汤饼会’,招待来贺喜的亲朋好友,这就叫三朝礼。
往下还有三腊礼呢,一腊头七,二腊十四,三腊二十一天,这时候娘家人要送猪肚、猪脚来,又叫‘催奶礼’。
接下去是满月后的洗儿礼,百日后的‘过百岁’,最后便是周岁礼了。”慧真默默道:“我也知道周岁礼这一说,要让孩子抓东西,看他将来的前程。”
叶绿华唉了一声,道:“这可是个大礼,要让小儿坐在堂中央,四周放着果品吃食、金银玩具、文房四宝、书册经卷、秤尺刀剪、彩缎花朵、官印钱陌、女工针线,看他先抓什么出来,借此来试探他的志趣爱好唉,慧真,你周岁时抓的是什么,难道是一个木鱼,一串佛珠吗?唉,就是不知道咱们的张果将来会抓到什么?”
慧真听她慢慢说着,心如刀绞。叶绿华盯着慧真手里的佛珠,痴痴地道:“慧真,我可不想咱们的小张果,周岁时也抓到佛珠”
听了这话,慧真手里的佛珠啪地掉在了地上,两颗眼泪脱眶而出,滴在了叶绿华的手背上,他颤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孩子出家的,他,他不是还要陪着你么”叶绿华喃喃道:“是的,我看到了张果,也就当是看到了你。”
她脸上虽然笑着,却已经是泪流满面。“慧真,我不是为自己叫屈,我只是替孩子难过别家的孩子有的他没有,别家孩子没摊上的苦他却都跟着受了。”
叶绿华说到这里,就再也忍不住了,抱着慧真放声痛哭起来。慧真颤抖着手,抚着她的长发,仰起脸来,泪水也从眼眶里哗哗而下。他心里在大声疾呼:“佛祖,弟子罪业深重,请你责罚!只求得保佑她们母子平安才好”
这个孩子是在第二天夜里的丑时呱呱落地的,果真是个男孩儿。这期间,淫雨连绵,慧真一直站在洞外守候,耳边听着叶绿华撕心裂肺的哭叫,他一开始还觉得心惊肉跳,后来却渐渐地麻木了,只是泥塑般地僵在那里任凭冷雨吹打,心下一片茫然。
直到听见一声孩儿的响亮的哭声传出洞来,他的知觉才慢慢恢复了些,乔妻跑出来,喜道:“慧真师父,生了生了,叶姑娘产下一个麟儿,母子平安。”慧真马上觉得自己的眼睛又热了,泪水再次涌出来。
他随着乔妻走进洞去,灯光下,瞧见叶绿华满头大汗地瘫在那里,脸上虽然疲倦憔悴之极,却掩饰不住兴奋和欣喜,草榻上,一个光屁股的男婴正在哭个不止,眼皮紧眯着,脸蛋涨得发紫。乔妻捧起孩子,递给慧真,道:“来,师父你也来抱抱他,沾些喜气儿。”
慧真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过来,当真是悲欣交集,有甜蜜也有苦涩,有满足感也有罪孽感幸好现在孩子还没有睁开眼儿,不然的话,慧真还真不知道有没有勇气面对他那双无邪的眸子,在世人的嘴里,这个小生命会被骂作是孽种;而在奉行清心寡欲的佛门中人看来,孩子又是自己犯了淫戒而结下的恶果。这天真无辜的小生命一落世就被套上这么多的罪名,而造成这些恶因的恰恰就是他的父母,孩子自己却是没有丝毫的选择余地。
慧真想到这里,心头便如同压了铅似的,不敢再多抱这婴儿,又将他慢慢放回叶绿华的身旁。不经意一转头,瞥见乔妻也在一旁偷偷地拭眼泪,更是心乱如麻,借着油灯的微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