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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将手中的烈酒一饮而尽,祭司又斟上两杯:“夜里冷,暖暖你的喉咙。”
“很好。”
“有些旅行者要离开了,真让人高兴。”祭司道,“他们的捐献富了神庙,不过也把我们累得够呛。”
“为朝圣者的离去干杯!”
“为朝圣者的离去干杯!”
他们喝下杯中的酒。
“我还以为大多数人都是来看佛陀的。”
“确实如此,”.祭司答道,“但另一方面,他们也并不急于激怒诸神,因此在拜访那片紫色的树林前,通常都会先来神庙献祭,或者布施给神庙,为自己祈祷。”
“关于那个叫如来的人,还有他的教诲,你知道些什么?”
祭司转开了视线,“我是神灵的祭司,也是一个婆罗门,武士。我不想谈到这个人。”
“这么说,你也被他影响了?”
“够了!我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我不愿谈论这个话题。”
“没有关系——再过一会儿就更加没有关系了。谢谢你的酒。晚安,祭司。”
“晚安,战士。愿诸神的微笑伴你左右。”
“你也一样。”
他走上楼梯,离开神庙,继续步行在小城中。
当他来到林中时,三个月亮都已高悬在夜空之中。树木后边燃烧着一堆堆营火。小城上空,苍白的火焰仍在绽放。微风夹杂着些许湿气,正催动万物生长。
他静静地朝前走,进入林中。
他来到被火光照亮的地方,发现一排又一排纹丝不动的身影坐在地上。每个人都身穿黄袍,头戴黄色的僧帽。好几百人就这样坐着,听不到半点声响。
他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走去。
“我来见佛祖如来。”他说。
那人似乎什么也没听见。
“他在哪儿?”
没有回应。
他弯下身,看向僧人那半开半阖的双眼。他逼视着这双眼睛,然而对方仿佛在睡梦中一般,两人的眼光根本没有对上。
于是他抬高声音,好让林子里的人都能听见:“我来见佛祖如来,”他说,“他在哪里?”
他仿佛是在同一地的石头讲话。
“你们想这样把他藏起来吗?”他大喊道,“你们以为自己人多势众,又全都穿着一样的衣服,以为这样我就没法从你们中间找出他来吗?”
空气中只有微风的叹息。风从树林背后吹来,火光忽明忽暗,紫色的树木摇曳着。
他大笑起来:“你们也许是对的,”他承认道,“但是,如果你们想要活下去,总会动弹——而我可以等上很久,同任何人一样久。”
于是他背靠着一根粗大的蓝色树干就地坐下,弯刀横放在膝盖上。
睡意立刻笼罩了他。他的头在胸前一点一点。
最后下巴落到胸口上,打起呼噜来。
他似乎在继续向前走,穿过一片蓝绿色的草原,小草在他身前弯下腰来,形成一条小径。小径的尽头是一株繁茂的大树,其大无比。那不是世间的树,它以根部聚拢整个世界,树枝一直升向宇宙,让叶片从星星中落下。
树下,一个男人盘腿坐着,唇边带着一丝微笑。他知道此人就是佛陀,于是走去站在他身前。
“你好,哦,死神。”坐在树下的人头上有一圈玫瑰色的光环,在大树的阴影下散发着光彩。
阎摩没有回答,只是拔出了弯刀。
佛陀仍在微笑,阎摩上前一步,这时,他听到某种声响,像是从远处传来的音乐。
他停下来四处打量,弯刀仍然举在手中。
护世四大天王离开了须弥山,正从四方涌来:北方多闻天,身后是众夜叉,他们全身金色,胯下是黄色的战马,护盾也闪耀着黄金的光泽;南方增长天,麾下的鸠盤荼骑着蓝色的骏马,手持蓝宝石盾牌;东方持国天,他的骑士们手持珍珠护盾,一身银甲;西方广目天,手下的龙跨着血红的宝马,身着红色铠甲,珊瑚盾牌架在马前。马蹄似乎没有接触到草地,空气中惟一的声响就是越来越近的音乐。
“四大护世天王来这里做什么?”他发现自己在喃喃自语。
“他们来带走我的骸骨。”佛陀仍然微笑着。
护世四天王拉住缰绳,各自的部下在他们身后排开,阎摩转身面对他们。
“你们来带走他的骸骨,”阎摩道,“可谁又来带走你们的骸骨呢?”
四位护世天王从马上下来。
“你不能夺走这个人,哦,死神,”多闻天说道,“因为他属于这个世界,而我们,世界的守护者,将会守护他。”
“须弥山中的四天王啊。听我说。”阎摩聚起法力,“你们的手中握着守护世界之责,但死神会在他所选择的时刻从世间带走他选中之人。你们无权干涉我的神力,抑或它们作用的方式。”
护世四天王走到阎摩和如来之间。
“我们正是要过问你对待此人的方式,阎摩大人。因为他掌握着世界的命运。你若想动他,必须先战胜世界的四种力量。”
“很好。”阎摩道,“哪一个先来?”
“我。”多闻天拔出金色的宝剑。
凭着法力,阎摩的弯刀像划过黄油一般切开对方手中那柔软的金属,刀面击中天王的头部,使他仰面摔了出去。
从夜叉的阵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两个金色的骑士上前抬走他们的首领。随后他们掉转马头,往北方去了。
“下一个是谁?”
持国天拿着一柄银色的长剑和一张月光织成的大网来到他面前。“我。”说着,他将网抛了出去。
阎摩一脚踏住大网,手指一拽,使对手失去了平衡。就在天王向前绊倒时,他将弯刀反转,刀柄击中对手的下颚。
两个银衣骑士对他怒目而视,随即垂下眼睛;他们带走了自己的主人,一阵不和谐的乐声尾随他们而去。
“下一个!”阎摩道。
群龙那魁梧的首领走上前来,他扔掉自己的武器,脱下罩衣,“我要与你角力,死神。”
阎摩把弯刀放在一旁,脱下自己的上衣。
在这一切发生之时,佛陀始终静坐在大树的树荫下,面带笑容,仿佛双方的争斗于他没有任何意义。
群龙的首领用左手抓住阎摩的后颈,把他的头向前拉;阎摩也是一样的动作。随后,广目天扭转身体,右臂绕过阎摩的左肩和脖子后部,拖紧他的头,使劲将它拉向自己的髋部,同时侧过身,把对方往前拽。
阎摩的手伸向广目天的后背。他用左手抓住天王的左肩,右手伸到他的膝盖后边,直起身来,使对手的两腿离开了地面。
有一会儿工夫,他将天王像婴儿般抱在手中,随后又把对方举到与肩同高。他将天王摔到地上,猛扑上去,膝盖砸向对手的身体。阎摩站起身来时,他的对手没有动弹。
从西方来的骑士们离开后,只剩下一身蓝装的增长天还立在佛陀身前。
“你呢?”死神再次拿起武器。
“人们拿起钢铁、皮革和石头制成的武器,就像孩子拿起玩具一般。我不会用它们来对抗你,死神。我也不会以自己身体的力量与你一较高下。”
增长天王道,“我知道,这样做我毫无胜算,因为你在武器上的造诣无人能及。”
“若你不愿战斗,”阎摩说,“那么爬上你那蓝色的牡马,离开这里。”
增长天没有回答,只是将自己的蓝色盾牌抛向空中。盾牌如蓝宝石制成的法轮般在他们的头顶旋转,变得越来越大。
接着它落下来,开始嵌进地里。整个过程中,它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体积还不断膨胀。等它没入地面之后,那块土地上的小草又重新合拢了。
“这是什么意思?”阎摩问。
“我不会主动与人争斗,我所做的惟有保护而已。我的能力是被动的反击。我的力量是生命,正如你的力量是死亡。哦,死神,你能毁灭任何东西,但却无法毁灭一切。我所拥有的不是剑之力,而是盾之力。生命会反抗你,阎摩大人,并且守护你的猎物。”
说完,蓝衣的天王转过身,跨上蓝色的骏马,率领众鸠盤荼往南去了。这一次,音乐没有随之消逝,而是逗留在空中,逡巡不去。
阎摩手持弯刀,再次上前一步。“他们的努力已付诸东流,”他说,“你的死期到了。”
弯刀破空而出。
然而这一击并未命中。大树垂下一根枝条,挡在二人中间,同时击落了阎摩的弯刀。
他伸手想拾起自己的武器,小草却将它遮掩起来,它们紧紧地合在一起,织成一张牢不可破的大网。
他一面诅咒着一面拿出匕首,再次攻向对方。
一根巨大的枝条弯下腰来,斜在他的目标身前,匕首深深插进它的纤维里。接着,树枝朝空中一甩,把武器带到了高不可及的地方。
佛陀闭目冥想,头顶的光环在树影中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阎摩上前一步,将手伸向佛陀,可小草缠住他的脚踝,让他动弹不得。
他挣扎了一会儿,想把它们连根拔起,小草却纹丝不动。终于,他停了下来,高高地举起双手,仰面朝向天空。死亡在他眼中跳跃。
“听着,哦,守护世界的力,”他喊道,“从今日起,这里将承受阎摩的诅咒,直到永远!任何生物都将远离这片土地!这里将化作荒芜贫瘠的岩石与流沙之地!没有鸟的鸣叫、蛇的滑动,没有一株草能从这里伸向天空!我敌人的守护者,现在我发出这诅咒,末日就要降临到你们身上!”
草开始枯萎,然而,在它们松开他之前,那株以树根聚拢世界,以枝叶为网、繁星为鱼的大树突然发出一声巨响,从中间断裂开,它最高处的枝条撕裂了天空,树干在地上造出深谷,树叶如蓝绿色的雨点,在他周围纷纷落下。一大段树干向他倒下来,它的阴影如黑夜一般遮住了所有光芒。
远处,他还能看见佛陀在静坐冥想,仿佛对周遭的混沌毫无察觉。
随后只剩下一片黑暗,还有滚滚的雷声。
阎摩猛一抬头,忽地睁开双眼。
他背靠着蓝绿色的树干,坐在树林里,他的弯刀横放在膝盖上。
周围似乎没有任何不同。
在他身前,一排排的僧人还在打坐、冥想。微风依然凉爽而湿润,在它的吹拂下,火光仍旧忽明忽暗。
阎摩站起身来,不知怎的,他突然知道了自己要找的人在哪里。
他从僧人中间穿过,踏上一条通往树林深处的小径。路面十分平整,显然经常使用。
他看见一座紫色的凉亭,不过里边空无一人。
他沿着小径继续往前走,直到树林渐渐变成了原野。这里土地湿润,一阵薄雾在他周围升腾起来。不过在三轮明月的照耀下,一切依然清晰可见。
小径向下延伸,蓝色和紫色的树木变得低矮而纠结。路旁的一滩滩积水上漂浮着无数银色的鳞状残垢。沼泽的气味直往他鼻孔里钻,一簇簇灌木中,各种奇异的生物喘息着,声音此起彼伏。
从他身后远远地传来一阵歌声,他意识到那些僧人已经醒来,正在林中活动。他们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将所有人的意识结合起来,造成一个幻象,让他以为他们的首领是不可战胜的。这吟唱或许是一个信号,一直传到——那儿!
那是一大片空地,他就坐在正中的石头上,全身沐浴在月光中。
阎摩拔出弯刀,朝他走去。
在二人相距二十步时,对方转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