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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注意到他是怎样把一粒种子放在跟前仔细端详的吗?想想他眼角的那些皱纹。”
“嗯?皱纹?”
“他半眯着眼。他的视力有问题吗?”
“没有。”
“那他为什么眯着眼?”
“为了更好地研究那粒种子。”
“研究?这可不是他曾经教导的‘道’,但他确实是在研究。他并未冥想,并未在物体的内部寻求解放该物体之道。他没有。”
“那么他在做什么?”
“相反的事情。”
“相反的事情?”
“他在研究物体。思考它的道,想要借此将它与自己整合起来。他在物体中寻求一个生存的理由。他试图再次将自己置于虚妄,置于这个世界的幻象之中。”
“我相信你是对的,塔克!”说话的是拉特莉,“我们怎样才能帮他做到这点呢?”
“我也不敢肯定,女士。”
阎摩点了点头。一缕阳光落在狭窄的走廊上,使他深色的头发反射出光芒。
“你看清了我没能察觉的真相。”他赞许地说,“他还没有完全回到人间,尽管他现在拥有一具肉身,能用人类的脚行走,能像我们一般交谈,不过他的思想却仍然停留在我们所能理解的范围之外。”
“我们该怎么做呢?”拉特莉问道。
“带他到乡间漫步。”阎摩说,“献给他美味佳肴。用诗歌与音乐感动他的灵魂。让他畅饮浓洌的美酒——在这座神庙里什么酒也没有。给他穿上色彩亮丽的丝绸。为他找来能工巧匠:一个、两个或是更多。再次把他淹没在生活中。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将他从神的枷锁中解放出来。我早该想到的,真是愚蠢透顶”
“并非如此,死神。”塔克道。
黑色的火焰在阎摩眼中跳跃,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过于急躁了,小东西。”他说,“刚才的自我评价恐怕太过轻率,不该落入你那毛茸茸的耳朵里。请接受我的道歉,尊敬的小猴子。你原本就是人类,而且是一个智慧与洞察力兼备的人。”
塔克朝他鞠了一躬。
拉特莉“咯咯”地笑了。
“告诉我们,聪明的塔克——或许我们作为神灵已经太久了,无法从正确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怎样才能让他重新成为人类,为我们所用呢?”
塔克向他和拉特莉各鞠一躬。
“就按阎摩的建议做吧。”他宣布说,“今天,女士,请你陪伴他到山麓散步。明天,阎摩大人把他一直带到森林边缘。第三天,我会与他一同到大树和绿草、鲜花和藤蔓中去。然后我们再看吧。会有作用的。”
“就这么办。”阎摩说。
接下来的几周里,这些散步成功地激起了萨姆的兴趣,开始时像是些许期待,接着他变得相当兴奋,最后竟是一心向往了。他喜欢上了独自外出,时间越来越长:先是早晨里的几个钟头,后来是一早一晚。过了一阵,他开始整天待在外边,有时甚至一天一夜不回神庙。
在第三周接近尾声时,阎摩和拉特莉在清晨的走廊上谈起这件事。
“我不喜欢这样。”阎摩说,“他不希望有人跟着他,所以不能强迫他接受我们的陪伴,否则就是对他的侮辱。但外边并非没有危险,对于以他这种方式重生的人而言尤其如此。真希望能弄清楚他是怎样消磨这些时间的。”
“无论他干了些什么,对他的恢复都会很有帮助。”拉特莉说着吃了块蜜饯,胖乎乎的手掌在空中一挥,“他不像原来那样冷淡了。他说得更多,甚至会开开玩笑。他喝光了我们给他的酒。他的胃口也在恢复。”
“可是,如果他遇上三神一体的手下,一切就可能毁于一旦。”
拉特莉慢慢地咀嚼着。
“但在这种时候,他们的喽啰不大可能出现在这个国度。”她分析道,“动物们会把他当作一个孩子,因而不会伤害他。人类视他为神圣的隐士。
魔物们畏惧过去的他,因此对他十分尊敬。”
阎摩摇了摇头。“女士,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虽然机器大部分已经拆解完毕,藏在数百里之外的地方,但我的试验耗费了许多能量,如此大规模的能量流动注定会引起注意。或迟或早,总会有人找上门来。我使用了屏蔽与各种装置来迷惑敌人,但从某些方向观察,整个地区必定像劫火烈焰般显眼。很快我们将不得不离开。真希望能等到他完全康复,可是”
“某些自然力也会产生你所造成的那种能量效应,不是吗?”
“是的,在这附近就有,所以我才选择这里作我们的基地——如此一来,很可能谁也不会察觉。
但我对此相当怀疑。我在附近的村庄安插了不少密探,他们现在并未发现什么异动,可就在他立于风暴之颠回归人世的那天,有人曾报告说看见雷霆战车驶过天际、掠过乡间。虽然位置离这里很远,可我无法相信二者没有任何联系。”
“不过,雷霆战车并没有回来。”
“据目前所知,的确没有。但我担心”
“那让我们立即离开这儿。我信得过你的预感——在所有被天界放逐的神祗中,你所保有的力量是最强的。而我呢,既便只是为了维持一个悦目的外形,几分钟后也会疲惫不堪”
“我所拥有的那些力量,”阎摩一边为她斟满茶一边说,“之所以完好无损,只是由于它们与你的力量性质截然不同。”
说着,他微微一笑,甚至露出了两排饱满光洁的牙齿。笑容顺着他左颊上的疤痕一直延伸到眼角。他眨眨眼睛,为这一笑画上句号,然后接着说道:“我的力量大都以知识的形式存在,即使业报大师也没法夺走它们。与我不同,许多神祗的力量建立在特殊的生理机能之上,每次他们获取一个新的肉身,这力量都将部分消失。精神会回忆起过去,经过一段时间,它就能在某种程度上改造自己所寄居的肉体,创造新的动态平衡,使力量逐渐回归。当然,我总是恢复得很快,现在我已重新拥有自己所有的力量。但即使它无法完全回归,我也能把知识作为武器——而那同样是一种力量。”
拉特莉啜了一口茶,“无论你的力量来自哪里,如果它要我们离开,我们就必须离开。什么时候走?”
阎摩打开一袋烟草,为自己卷了一枝烟。拉特莉注意到,他的动作总是如此优雅,那柔韧的深色手指仿佛是在弹奏乐器一般。
“照我看来,只能再逗留一周到十天左右。接着就是断奶的时候了——我们必须带他离开这片土地。”
她微微颔首:“目的地呢?”
“也许是南方的某个小国,一个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
他点上烟,吸了一口。
“我有个更好的主意。”拉特莉说,“你知道,我还拥有一个凡人的名字和一个凡人的身份——座落在迦波的爱神宫殿的女主人。”
“那座妓院吗,夫人?”
她皱起眉头,“那些粗俗的人是这么说的。还有,不要在说起这个词的同时称呼我‘夫人’——它会勾起不愉快的回忆。爱神宫殿是神圣的休憩、享乐之处,也是我收入的主要来源。我想那是个很好的藏身之所,他可以在那里慢慢恢复,而我们则能够从容地制定计划。”
阎摩拍着自己的大腿。“当然!当然!谁会去妓院寻找佛陀呢?很好!太好了!让我们前往迦波,亲爱的女神——去迦波和爱欲之宫!”
拉特莉站起身,穿着凉鞋的脚在石板上一跺:“请不要用这种语气谈论我的宫殿!”
他垂下眼睛,费力地抹去嘴角的笑容,起身向她鞠了一躬:“我向你道歉,亲爱的拉特莉,不过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他不由得呛了口气,移开视线。等他再次注视拉特莉时,脸上已经全然是一副严肃端庄、彬彬有礼的神情了。他继续道:“你的建议来得太突然,我被表面上的不协调弄得有些糊涂了。不过,现在我完全看到了其中蕴涵的智慧。你的宫殿是一个最完美的伪装,不仅仅能带来财富,更能从商人、武士和祭司们口中获得小道消息。它是社会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它带给你地位,还使你拥有在世俗事务中的发言权。充当一位神祗是世上最古老的职业之一,因此,像我们这样被放逐的神灵栖身于另一个历史悠久的行当,真是再自然不过了。向你致敬。感谢你的智慧和远见。
我决不会诽谤一个恩人和同谋的行事,事实上,我期待着能早日动身。”
她笑着再次坐下。“哦,毒蛇的后裔,我接受你油滑的道歉。毕竟谁也没法长久地怨恨你。请再为我倒些茶吧。”
他们靠坐在椅子上,拉特莉呷了几口茶,阎摩吸着烟。远处,风暴像窗帘般遮住了一半的景致,不过阳光仍然洒在他们身上,一阵清爽的微风吹过走廊。
拉特莉又拿起一块蜜饯:“你看见他手上的戒指了吗?那枚铁戒指?”
“是的。”
“知道那是从哪儿来的吗?”
“不知道。”
“我也是。但我觉得我们应该弄清它的来历。”
“赞成。”
“该如何着手呢?”
“我已经将这件小事交给了塔克,他比我们更适合在森林中行动。这会儿塔克正在追踪他的足迹。”
拉特莉点点头:“很好。”
“我听说,”阎摩道,“神祗们偶尔会光临那些享有盛名的爱神宫殿,在整个大陆上都是如此,他们通常都会伪装,但有时也会以真身出现。这是真的吗?”
“是的。就在去年。因陀罗神还来过迦波。三年前,一个假冒的黑天神也来过。在天界诸神中。
永不疲倦的黑天最让爱欲之宫的人惊慌失措。他放纵了整整一个月,损毁了我们不少家具,还忙坏了医师们。他几乎喝光了酒窖里的酒,吃光了我们储存的食物。一天夜里,他吹响笛子。老黑天神的笛声几乎能让人原谅他所做过的任何事,但那晚我们听到的并非带有魔力的笛声,因为真正的黑天只有一个——皮肤黝黑,满身毛发,血红的眼睛闪耀着光芒。后来那位假黑天神在桌上跳起舞来,弄得四周一片狼藉。”
“弄得一片狼藉,吹一支曲子就算结账了?”
她大笑起来:“哦,得了吧,阎摩。”
他鼻孔里喷出一股烟。
“太阳苏利耶就快被包围了,”拉特莉仰头向外望着,“因陀罗正在屠龙①。大雨随时会降临。”
【① 据《梨俱吠陀》记载,恶神弗栗多化作一条巨龙,攫取了全世界的水。因陀罗将其杀死,从而使世界重获雨露的滋润。】
一片灰色的云团笼罩在神庙上空。风越刮越猛,水珠开始在墙上起舞。他们望着走廊的尽头,在那里,雨水已经织起一副珠帘。
阎摩斟上茶,拉特莉又拿起一块蜜饯。
塔克穿行于森林中。在如瀑的暴雨里追寻萨姆的踪迹。
天空中突然现出一片骚动的亮光,在斜坡上大约四分之一英里处,一大块黑黝黝的岩石向外突起、伸进风中;雨水倾泻在上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塔克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他看见每一记闪电似乎都在岩石旁留下自己的一部分,三条火柱矗立在灰色的空中,不断摇摆,尽管暴雨滂沱,它们却在放射火焰。
塔克觉得自己听到一阵笑声——抑或只是最后一次闪电留在耳中的余音?不,听清楚了,是笑声——巨大的、非人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