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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姗取出一枚小药片,放在舌尖上稍微一舔,马上就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匪夷所思的结论。
那么,一个高个子、穿深色斗篷的女人,她到底是谁?
她与高子昂为之命丧黄泉的这个小药盒子,有着怎样的利害关系?
对人体如此无关重要的小剂量阿司匹林片儿,高子昂为什么会命悬一线于它呢?
大家不由自主地把目光集中在了唯一的医学专业人士秋姗的身上。她呢,正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严大浦带来的第二张死亡尸检结论书上——
除了死者的名字不同以外,简直就是高子昂死亡尸检结论书的翻版!
小町不解地提出了一个外行人的问题:“医生们根据什么证明,陈招娣同样是属于‘自然死亡’?却不是死于窒息,或是其他外因的‘非自然死亡’呢?”
隆龙也表示怀疑:“是啊,陈招娣的尸体尽管没有明显的外伤,但,如果我是个企图瞒天过海的暗杀者,可以用枕头、被子活活地捂死她,决不留下颈部被挤压、被勒索之类的一点痕迹!”
秋姗耐着性子解释说:“对于具备解剖学和生理学基本知识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个难题。窒息、溺水等原因的死亡者,主要脏器会出现明显的淤血痕迹。比如心肌、肺叶,甚至肾脏和淋巴高子昂和陈招娣,都没有任何类似的病理反应。”
严大浦恍然大悟:“那么只有一个解释——高子昂和陈招娣两个人,都是被活活吓死的!”
“被谁?你——吗?”
最近,因为秋姗跟那个半路杀出的戎冀频繁来往,表情愈发阴沉的曾佐,此刻终于开口,说出了令大浦哭笑不得的四个字。眼看着“讼棍”和“黑皮”一对冤家又要抬杠了,紫姨突然说话了:
“曾佐啊,你到我书房的桌子上,去把那本英文版的《精神科学实验笔记》拿来好吗?里面有两段文字,我怎么也看不明白。请求你抽时间帮我翻译成中文”
隆龙有点儿妒嫉了:“我还不知道紫姨的书房‘长’什么样儿呢!小町从来也不许我进去参观参观”
小町反唇相讥:“一个从来不爱读书的人,进书房干什么?在胡同里骑着电嘟嘟追追小瘪三,倒是还有人叫好!”
紫姨突然转了话题:“我听说秋姗,你那位学兄戎冀大夫,可是个‘读书破万卷’的好学之人啊——”
秋姗的眼睛发亮了:“我在他屋里,看到了很多涉猎心理学和精神分析学方面的原文版著作。有些在中国,还是非常珍贵的孤本。而且,里面做了大量的记号”
曾佐正好从紫姨的书房里取来了那本《精神科学试验笔记》。
秋姗马上接着说:“对!戎冀也有这本书,我看见了——浅灰色的漆皮封面,烫金字下面,一支点燃的蜡烛”
曾佐一听秋姗又提到“戎冀”的名字。而且还知道有关他的那么多细节,脸色更阴沉了
紫姨好奇地追问:“他也在读这本书么?那么,哪天请他来给我讲一课吧。据我所知,这是一部具有挑战性的非正统科学理论著作,里面的学术观点,正在遭到围攻和批评呢”
严大浦、孙隆龙和小町半张着嘴巴,又听不懂紫姨到底在说什么?到底想说什么了?
只有曾佐认真地竖起了耳朵他动手翻开被紫姨用书签做了记号的地方,默读了一会儿。突然,也不打个招呼,起身夹着那本大书,匆匆地走出了房间,走出了十九号院儿的大门
紫姨亲切的拍拍秋姗的手:“我想,皇粮胡同里的一个鬼魂复仇的故事,值得将来讲给你们每个人的孩子听一听。”
听了紫姨这几句话,小町和隆龙坐不住了。他们俩人在秋姗和大浦离开十九号院儿后,咬着耳朵约好了时间和地点
皇粮胡同北面的那条叫“灯芯”的小胡同,狭窄而深长。小町和隆龙走到了二十五号院儿和二十六号院儿后墙的附近,看到这两个院子相邻不远的小后门,都紧闭着。
夜深了,小胡同里隔着老远,才有一盏低瓦数的路灯,大多数路段都是一团昏暗。二十五号院儿后门一带,正好被一盏挂在不远处的小路灯,投下一缕可怜的光芒。几乎没有人声人迹,偶尔听到野猫闹春的几下怪叫,吓得小町紧紧地抓着隆龙的手不放他们在小胡同找了个小门洞,相依蹲在一个黑暗里。
等到快十二点的时候,胡同西口半里远的地方,传来了打更人单调的敲棒声和“小——心——火烛”的低沉吆喝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不是二十五号院儿的后门,而是二十六号院儿的后门,“嘎吱”一声响,被人打开了。只见一个高挑的身影,裹着一件戴着风帽、长过脚踝的斗篷,出现了。
那高挑的人影慢慢地,向二十五号院儿后门那片昏暗的光线下,脚步无声地走去
小町哆嗦起来,下意识地缩进了同样哆嗦不止的孙大侦探怀里。
她的眼神儿特好,马上就辨认出,那是件玫瑰红色的女式斗篷。风帽低低的帽檐下,那人的大半个面部都被罩在阴影之中,勉强看到了一张紧闭的嘴,涂着猩红色的口红
“冯雪雁——”
小町差点儿惊呼出来,幸亏孙隆龙马上把一只手掌捂在了她的嘴上。
打更人拖着长长的影子,接近了二十五号院儿的后门处。棒子声和吆喝声戛然而止。显然,他也看见了那个充满不祥气息的身影。突然,打更人撒丫子就跑。张慌失措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在小胡同的深处
“冯雪雁”又从原路返回到二十六号院儿的后门。推门进去后,不慌不忙地从里面拉上了门闩。
小町只觉得底衣粘粘地贴着脊背上,隆龙捂在自己脸上的手掌,也是湿乎乎的
“吓死我了!浑球儿,这都是为了你啊——赶明儿,‘大都侦探’进了账,一半归我!”
“没门儿!最多三成。”
“绝对不能低于四成。”
秋姗早就看出,薛婷护士就是那种自己爱说话,也能够“传染”别人说话的女性。她到二十五号院儿,专门送去了亡灵生前委托自己编织的毛活儿,那件翠绿色的毛背心儿,织满了最新流行的“麦穗花”,手艺精湛极了。
“高陈太太,秋大夫让我代她问候您和您全家。这件毛活儿的工钱,就算我对您和招娣小姐的一点儿心意。请您留着做个念想吧——唔您看我真是的!一想起招娣小姐正值大好年华,心里就特别”
陈佩兰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那件毛背心:“你好能干唼,毛线织得老漂亮呦——我代招娣谢谢你,可工钱你一定要收下!在那么个小诊所做护士,薪水肯定多不到哪去吧?”
“嗨,够吃够用的了。这年头儿,有份工做就不错啦。再说,我不能跟您这等‘天生丽质’的女子比命。我生来贱命一条——凑合活着呗!”
“薛护士,你还没有成家?”
“连成家这份儿心,都死啦!再说,你看我们秋姗大夫,不也都不做出嫁的梦了。”
“秋大夫?她可是个大美人嘛!又有学问又有本事,怕是高不成低不就的,还在挑挑拣拣吧?”
“我就没指望了,太太您见人见得多,到时候碰见合适的,想着给我们秋大夫保个大媒吧。”
“她还用得着旁人做媒?听说人家现在跟我家隔壁的戎冀戎大夫走得挺近。连我都看见过,她到戎大夫的院子去做客嘛。”
“就是那位搬到皇粮胡同没多久的祥和医院内科大夫?见倒是见过几面,他还在我们诊所门口,来找过秋大夫”
“是吗?那可真希罕了!戎大夫过去可是我们医院有名的冷面王老五啊!”
“真的吗?您说,这人配得上我们秋大夫吗?”
“若说他们俩合适不合适,我可吃不准哩。可若说戎大夫这个人的医术和为人,我看倒是要问问,你们秋大夫配不配得上人家哩!”
薛婷一听陈佩兰那尖酸的口气,心想,这只落在梧桐树上便自以为是凤凰的鸡,无非是还在怨恨秋姗没有给她写个“已妊娠”的检查结果罢了。
其实,这位陈佩兰装在心眼儿里的念头,远不止薛婷猜想的这么简单
“高陈太太您是什么人物啊!站得高、见识广,眼光肯定错不了。”
“我们戎大夫从来不会像有的男医生,想着法子占护士和年轻女病号的便宜。他总是跟任何人都保持着距离,而且,医术特别高明我们戎大夫能够用维他命、酵母片、止咳药治好那些有钱人的各种‘不治之症’——相信吗?”
“不相信。”薛婷言不由衷地嘟囔着。
“你说什么?”
“我是说相信。堂堂副市长夫人的话,谁能不相信嘛!”
敢情是这个原祥和医院的临床护士,早就暗地里偷偷看上了那个戎冀啊!瞧她提起“我们戎大夫”时的那副模样!啧啧好像人家是她什么人似的,一点儿都不加掩饰。
薛婷回到诊所,自然是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对秋姗好一番描述。而且声明:再也不愿意听到这个上海女人矫揉造作的嗲声嗲气了!
紫姨派小町来,给秋姗送了几张密密麻麻写满了钢笔字的纸。
“妈妈说,这上面记载的病例,对您可能有用处。是曾佐翻译的,也是他建议转给秋姗姐姐的。”
秋姗看了满脸挂着嬉笑的小町一眼,眼神还挺复杂。也许只有紫姨一个人知道,这几张纸,到底是不是曾佐主动建议转给秋姗的
两天以后,秋姗陪着小町在祥和医院,专门挂了内科戎冀的“专家门诊”号。单是挂号费,整整一块大洋!简直贵得邪乎了,一个上午还只限看十个病人。也不知道是因为挂号费的高昂,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挂号候诊的,尽是服饰穿戴讲究,甚至跟着仆人的阔太太和姨太太们。
那天的秋姗,特地进行了一番名副其实的浓妆艳抹、乔装打扮:她头戴紫姨提供的假发,大波浪披肩;打着厚厚的白色粉底,鼻梁上一副墨绿色的欧式墨镜,一身酒红色的薄羊皮猎装,一双同色的高跟高筒软皮靴子乍看,活脱儿一个摩登到了顶点的假洋鬼子。
秋姗担心,万一会在祥和医院碰到戎冀或别的熟人。
她在医院专设的一间“贵宾候诊室”门口看到,走进戎冀大夫诊疗室的女病号们,大多垂头丧气、满面病容。而走出来的,大多面部肌肉明显舒展,表情和精神状态都明显发生了变化
难道真如陈佩兰对薛婷所说,这个戎冀,还真有什么特别高明的医术?秋姗在候诊室主动跟身边一位太太闲聊起来:
“太太,您的脸色不太好啊——”
“怎么能好呢,我已经偏头疼了好几天。担心自己这脑子里面,长了什么东西。听我小姑子说,祥和医院内科的戎冀大夫,治疗我们这一类毛病特别有医术。她就是莫名其妙地老是耳鸣,戎大夫给她开了一点儿药,好像还在她的后耳根开了个小口儿,说是取出了个米粒大的小肉瘤,贴了几天胶布,好了!真是全好了!她耳鸣了大半年,可弄得全家都不安生。也走了好几家医院,都说查不出啥问题来。就是戎冀大夫为我小姑子手到病除啊!”
秋姗一听马上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