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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
“就说陈将军是栋梁之材,与匈奴作战英勇,千万不可以换将。”
韩公公瞠目结舌,难解其意。
律延站起身,随从之人也立刻收刀,那刀一去,韩公公这倒清醒过来,心中道,这可了不得了,难道陈则铭居然与匈奴人有勾结难怪这几个月来,他始终不肯与匈奴人交锋,原来道理在这呢。
律延柔和道:“这事就拜托公公了。”说完,两人开门退了出去。
屋中突然寂静。
韩公公开口要喊,突然又收了声,心中道,若是我此刻叫了人来,这桌上一盒子珠宝可怎么解释,万岁是最易生疑的人,这一追查,可不把上次那事给捅出来了。
他低头踱了几步,焦急万分,心中道,陈则铭手上数十万大军,若是,若是给他来个里应外合,一口气打到京城,也未尝不可能啊。
想到这里,面色如灰,汗出似浆。
返回的途中,律延觉察到身边耶禾异样的沉默,不由轻声道:“怎么,不忍心了?”
耶禾微微叹了口气:“那姓陈的汉人也是条汉子,英雄还是应该死在战场上。”
律延在黑暗中微笑:“战争靠的不单是匹夫之勇,还有智谋。兵不血刃就能让汉人皇帝自斩一臂,无数将士能免于流血,女人们能早日见到自己的丈夫孩子,有什么不好。”
耶禾撇了撇嘴,表示不以为然。不过夜色深沉,律延却不可能看得到。
律延勒马,不紧不慢地前行,今夜的任务已经完成,他异常的轻松:“京中那个人想必也已经行动,他地位显赫,再加上我上次在皇宫里说的话,小皇帝纵然再相信陈则铭,心中也必然有几分动摇何况据我所知,这两人间的信任恐怕有限只要今日这位公公再上一份密奏,想必这位陈将军的好运便到头了。”
耶禾道:“你怎么知道他一定告密,万一他被你吓住,真的力保陈将军呢?”
律延笑了起来:“若真如此,那太监倒是大智若愚了。可惜我瞧他还是有点小聪明的,岂不知人只有这点小聪明,往往才最误事。”
不久,陈则铭接到皇帝旨意,命他立即回京一趟,大军原地坚守不动。
陈则铭心中明白定然是韩公公对自己总被动迎战有了异词,将那金字牌压下,写了道长长的奏章,将自己苦心忠诚表明,着人送回京中。谁知之后,奏章如石沉大海,倒是金牌又到,一道比一道催得急,陈则铭别无他法。只得将事务交付言青,嘱咐他不可自行出战,带着随身卫士及数十匹战马,日夜兼程赶往京都,亲自面圣。
到京城时正是这一日黄昏,陈则铭一行赶在城门关闭前入了城,他心中焦急,也不回家用饭,直接入宫,求见皇帝。
皇帝倒正在用膳,与他一同的还有首辅大臣杜进澹,这是位老臣,曾辅佐过先帝,一直以来都担待重任。陈则铭第一次得胜时,杜进澹还曾带领群臣敬过酒。见陈则铭走入,杜进澹微微变色,抬眼看了看皇帝。
皇帝倒是脸色平常,见礼后,道:“到了,吃过饭没?”
陈则铭跪倒:“万岁催臣回来,不知何事?”
有人又端了碗筷上来,皇帝示意他坐下:“谈事也等吃完再说吧。”
陈则铭道:“关外律延虎视眈眈,而关内十数万大军此刻群龙无首,战事随时可能生变,实在是不能耽搁。”
皇帝看了他片刻,突然冷冷道:“陈将军不必多虑,此刻边关已经有了新的大帅。卿还是先坐下,专心用膳吧。”
陈则铭抬起头,满面惊讶看着皇帝,过了片刻,又忍不住带着疑惑望了望杜进澹。杜进澹皱眉看着他,神情似乎是不忍。
而他此时才反应出皇帝这话的真正含义。
他的脸色终于变了,薄薄的嘴唇如同失去了血色微微颤抖起来。他也不是没想过皇帝已经发怒,那一道接一道几乎毫无间隙的金牌已经表明了一种态度,那是急于宣泄和难以遏止的某些情绪。
于是在路上,他预演过无数遍,面对这个人他该如何去解释,如何才能缓和这种怒气。但突然间这些都没用了,对方并不需要,也不给他这个机会。
这样迎头一棒的冲击过大,导致他脑中瞬间空白,居然不知所措。
他完全没有辩白。
于是他们看着他,所有人都沉默着。
身边有内侍到他面前伸出手,他有些茫然看着来人,内侍轻声道:“将军,虎符。”
陈则铭似是骤然清醒了些,他抬头望一眼天子,皇帝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似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
陈则铭垂下头,默然掏出虎符,轻轻放到那人手中。
他自觉有些狼狈,他分不清那是不是错觉,人们的缄默和目光都让人心惊。
那侍从的脚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将它拿给皇帝,皇帝掂量着,“卿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陈则铭张开口,但脑中混乱一时居然想不起要说些什么,连日来的奔波本已经耗费了他大半的精力,他的思绪不象平日那样清晰了。静了片刻才强行镇定了些:“臣,臣想知道为什么,难道纵然圣上不满臣的战法,可目前胜负未分似乎,似乎也不该此刻论罪?”
皇帝点点头:“朕猜你也不会心服。”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物,“你拿这个去看看。”
那竟然是一张纸,陈则铭一愣,脸色开始变了,心中道,难道是可那东西已经给自己撕掉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太监将此物端到陈则铭面前,陈则铭伸手接过,打开一看,骇然抽了口气,险些昏了过去。纸上赫然写着地契两个字,文内所书的正是当初律延与他喝酒,再送了给他的那座院子。
昭华宫中,荫荫突如其来的心神不宁,她站起身,在屋中走了几步,才稍微定了定神,低头看到身旁的孩子朝她笑着,她也回了个笑容。这时,一名贴身宫女走入,荫荫连忙朝她招手,低声急切道:“怎么样?”
那宫女看起来很是机灵,左右看看无人,方轻轻道:“送过去了。”
荫荫大喜:“这就好,这就好。”她扯着手绢,如释重负,“那东西放在手上,真是一天也不得安心。对了,你在哪里遇见”
宫女道:“万岁今日正巧招杜大人进宫,我在宫门前遇到他”
荫荫褪下臂上玉镯,塞到宫女怀中,宫女连忙推辞,荫荫道:“小红,你我情同姐妹,又何必客气。”
小红这才收了,道谢不迭。她从未有过如此珍物,难免欢喜,对光看了半晌,突然犹豫道:“我听杜大人提起陈将军,他说陈将军下天牢了。”
荫荫举着拨浪鼓正逗着摇篮中的儿子笑,一听这话,猛然回头,那鼓“咚”地一声落地,孩子被这一声惊到,骤然大哭起来。
陈则铭靠在墙上,微微合着眼,到现在为止他还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白天他还是马上将,此刻却已经是阶下囚。
他并不是特别愤怒,律延的阴谋可以追溯到上次入京,尊贵的右贤王冒险入宫居然也只是为了日后的质疑埋下伏笔,自己在匈奴人心中居然是这样可怕、值得对付的存在,那么倒也不失为一种看重。
这样计划缜密的离间计应该是早早想好的,一环扣一环,步步为营,无从破解,也许对方其实从来没有笼络之意,有的不过是根除的想法。律延此人其心可诛,其人可怕。
然而让他最在意的并不是这些,他真正心寒的是皇帝得知这一切后的行动,是他看他时那个冷漠的眼神。
长久以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在乎的。他是君他是臣,这只是种本分,从生下来那一刻已经注定好,是命。除开这些,他们中间只有空白。哪怕有很多次的肉体交缠,但那不过是一种欲望的宣泄。
人们说君仁臣忠,纵然他对他远远称不上仁厚,可在世人眼中却不失为难得的明君,皇帝的勤奋,严格,聪慧,偶然间的怜悯,都成为人们口中的圣德。
纵观史书,能臣无数,而贤君寥寥,一位忠臣,能遇到一位颇明事理的君王,你不得不说这是种幸运。他的愿望便是遇到这样一位君主,在他留芳千古的成就中添上属于自己的一笔。
如今他真的遇到了,于是哪怕这个开端如此的不堪,他依然献出了自己的忠诚,他相信有一天,这个冷酷如铁的君王会被自己打动,可真正到了今天这样的境界,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无形中已经付出了那样多,而在自己还没有觉察到之前,自己已经在期待着回应。
他以为他对自己该有一种不同常人的信任。
这个信念源自何时呢,也许是在第一次凯旋后他率百官迎接他的时候,也许是在酒后两人长谈的夜间,又或许是在他下旨不设监军的一刻,更可能是在他吻他脸颊时彼此惊鸿一瞥的瞬间。素来的冷酷之下隐隐显出的温柔,哪怕也许只是幻象,也已经迷惑了他的心。
门外响起脚步声,杂合着钥匙相互撞击的响动,有人站到他的牢门前:“出来,提审了。”
陈则铭睁开眼,我的君王,你期望杀掉我吗?可我断不会背着叛臣的耻辱死去。
到了大理寺,陈则铭多少有些惊讶,堂上大理寺少卿楚寒枫一拍惊堂:“叛臣!还不跪下!”
陈则铭道:“如此大案,不是该三堂会审吗?楚大人这是准备私审不成?”两人之前有点头之交,只是楚寒枫为人风评不好,两人素少交往,他春风得意时,楚寒枫露过结交的意图,亦被他婉言谢绝,哪里晓得今日居然落在他手中。
楚寒枫眉头一皱,两旁早有衙役持棍而上,往他膝后腿弯处打了一记,陈则铭吃疼,闷哼一声往前扑倒。
楚寒枫道:“大理寺判案,怎么叫私审,言出不逊,给我掌嘴十下。”陈则铭张口欲言,可人家哪给他开口的机会,一上来便抡满了胳膊直往脸上抽。陈则铭被打得摇摇欲坠,满心的羞愤欲绝,只得一声不吭受了。打完,楚寒枫才道:“将军感觉如何?”
陈则铭擦去嘴角血痕,抬手时,腕间沉重,镣铐叮当直响,他咬牙道:“还好。”
楚寒枫笑起来:“你别嘴硬,难熬的在后面,你若是聪明,便在纸上画押,我们也省事。”
陈则铭一震:“审还未审,画什么押?!”
楚寒枫道:“证据已定,审问不过也是做样子过个堂,上面早有人关照过了,要着实地细细地审。”
陈则铭盯住楚寒枫:“既然上面发话,那大人不是更该认真审过?”
堂上众人都笑,陈则铭环顾四周,瞧着他们嘲弄笑容,莫名之余,只是心底发寒。一位主簿道:“将军可听不懂了吧,这话的意思是此人进来了就出不去,想怎么审就怎么审。”
陈则铭一字一字道:“我是冤枉的。”
众人更乐,楚寒枫道:“进来的个个都这么说。”接着,大声道,“来人啊,用刑。”
陈则铭猛然起身,将近身衙役撞开了几个,却因镣铐缠身不便行动,终于被人绊倒,压制在地。
脸被地上沙砾磨得生疼,身上如山般沉重,也不知道叠了几个人,他几乎要无法呼吸,只尽力喊道:“不!告诉皇上,我是冤枉的!!”这呼声却被众人惊呼连连掩盖过去,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