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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不杀?
他顾不得其他,始终专注着这一个念头。脑中时昏时明。
他知道这才是到了真正的决定时刻了。
之前杜进澹的投毒,又或者自己尚未实施的计划,都只是阴谋,都上不得台面。萧定的出逃失败才真正给了这场谋杀一个冠冕堂皇,可以摆在光天化日下的理由。
这一次,萧谨可以名正言顺地杀了自己亲哥哥,以结党谋逆之名。
这一系列发展,可以预见。
然而前提是,陈则铭对萧谨的回禀如实。
所有的搜捕都是黑衣旅的人在做,外人难知详情。陈则铭的话决定了这个事态将会如何发展。
一切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萧定自己异常地清楚这一点,于是他说,你是不是很高兴。
陈则铭不能言语。
他高兴吗?似乎不是,他看到“萧定”的尸体时,那一刻的情感绝对与高兴这个词无关。
这么多年,他将他挂在心里这么多年,每天每夜地念着惦着,最情深的恋人亦做不到这个地步。恨原本是比爱更加强烈持久的情感。
然而时间长了,这惦念这恨意融入血液,早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无法分割。
他为了杀他,每个环节都计划好了,然而到了真正轻松能将对方推入绝境的时候,却反却步情怯了。
我能这么做吗,我有资格裁断这个人的生死吗?为什么自己还是这样的不甘心?
他在这样紧迫、逼人立断的时刻才能隐约地触及自己的内心深处。那里满含愤懑,从来不甘,然而,他不能否认的是,在那些的下面,有着更复杂的情感。
他不能死。
现在不能死。
他乱成一团的心中,居然只这个念头最是强烈,连他自己也是意想不到。
很快,萧谨第二次差人来问。
陈则铭这次没有拖延,他收敛心神,飞快地就已报的线索现编了一个刺客刺杀废帝,失手错杀的谎言,并亲自呈报了上去。
萧谨对这样尘埃落定的刺杀异常有兴趣,并就想除掉哥哥的人是谁,做了无数个推断。
陈则铭最后不得不以头痛难耐为由,退了出来。
陈余暂时保得了性命,萧谨提出将他移交刑部审理时,陈则铭以宫中还有内应,最好能留住此人引蛇出洞为由,将他留在了自己的掌控之中。
萧谨听说宫中还有刺客,脸也有些白了,立刻首肯。
以陈余为饵没错,陈则铭想钓的却是萧定旧部。
这个人活着,最寝食不安的会有哪些人,他很想看看。
同时,陈则铭也明白自己放过了一个天赐良机。
他本来就此可以杀了萧定,并以协助废君出逃为借口,顺藤摸瓜牵出一批人,这些人既然都是难忘旧主的,也就是说,恐怕都将是他未来的敌人。
而这一些,原本都可以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做。
对于政事,最难求的就是理直气壮,理字加上权字,那便是无往不利了。就如同战场上的十倍于敌。
可他还是放弃了,放弃的唯一原因便是,他想不顾一切保住这个人的命。
为此,他毫不犹豫推翻了自己先前的决心。选择欺君瞒上。
这样的谎言一个是不够的,谎言之后还需要无数的谎言来弥补。一个套一个,除非他能永远得势,否则必然有行差踏错被人揪住不放的一天。
陈则铭有些惧怕,这样的疯狂,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是怕成为千古罪人吗是因为从头至尾,真正让他钦佩的君主依然是那个可恨可憎的萧定,而并非仁厚天真的萧谨吗?
这些固然都是缘由,可他也隐约知道,不全是如此。
那股发自内心,将他措手不及推离轨道的巨大力量,那股完全忽视理智的冲动,他惧于也不能去正视。他默默将它忍下,等着它平息。
幸好复发的头症成为了他的借口,然而他还是有种惊慌不定。
他恨上了陈余,他为什么要挑一个身形这样像的人。
他别的人可以不杀,但指示这一切发生的幕后人却是一定要揪出来的,他要将这个人碎尸万段。
但陈余也是个硬汉子,他亲自上阵狠抽了他几顿,陈余那张口就是撬不开。
陈则铭也不急,他可以留着这个人,慢慢地折磨。迟早有人做贼心虚,要按捺不住跳出来。
他派人查出陈余来历及近来交往人物,令人吃惊的是,此人居然五年前已经入了黑衣旅,陈则铭忍不住掩卷暗惊。
陈则铭反复想过几次,已经将这计划想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次的出逃宫中必然有人接应,这个人地位还不能太低,否则光凭一个陈余,纵然武功顶了天,也没法将萧定从守卫森严的宫里带出去。
他也估摸得到策划这一切的人是谁。
杨如钦回来的时机太巧了,这样的手段也似乎是他所有,只是牵扯进去的人不知道有哪些。
筹备这些的经费杨如钦是出不起的,与宫中联络这样的事情,他一介平民也做不到,必然有高官大员参与了这项计划。想到此,陈则铭隐约觉得头痛。
杨如钦本来是怎么打算的呢,萧定逃出宫,是隐退山林,等待时机,还是择地另立,却不是陈则铭能预料的了。
当日,陈则铭派独孤航领着一队人去抓杨如钦。
杨如钦一直落脚在京都华安寺中,这些都是对方露面后早已经探听好的。
独孤航领命的时候有些惊讶的样子:“杀?”
陈则铭注视着从小带到大的这个孩子,为他的表情觉察出些异常来,却只装不知,点点头:“杀!”
随后的行动中,他暗中另安排了一队人马跟随独孤航,独孤航并没什么异动,然而最后的回报却还是独孤航领军到达时,杨如钦早已经逃之夭夭。
这种结果倒没出陈则铭的意料,杨如钦也是个聪明人,得知消息立即败走,很是正常。
陈则铭放下心来,独孤航那一刻的神情或者只是对他行事风格的骤然变化有些难以适应。
陈则铭终于还是将萧定拉去看了陈余受刑。
看着陈余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样子,萧定的脸黑得像锅底,毫无表情。
陈则铭有些冷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神情倒让他觉出了快意,让他觉得自己这一切到底没白做,风险没白冒。
他觉得有什么开始扭曲,却固执地并不回头。反松了口气,似乎自己一直期盼的其实就是这样一天。
陈余不肯说,并不表示这事情便没法追查下去。
没多久,卫士便找到了当夜去清扫朝房被挡的那几名宦者。
稍一用刑,几名宦官立刻就招了,说是那一夜直殿监太监打发他们去接应两个人,着他们将人带出宫,因为并没说明对方身份,他们也不知道要出宫的是什么人。
陈则铭立刻命人将直殿监太监李明抓了来,仔细拷问一番。
这李明也是名老内侍了,和韩有忠肆意取贿不同,从来很是自律,在宫里头口碑甚好,也不勾党结派。是以在萧谨上位后,被提拔做了直殿监太监。
陈则铭倒也没想到会是这个人。
李明被拷打一番,到底支持不住,全盘说了出来。
这救萧定的计划果然是杨如钦定的,原本在陈余救人出来后,李明就该亲自出面,以他随身腰牌趁乱将人带出宫门,与外面埋伏的人会合。
没想到,李明人年纪大了,事到临头却惜命起来。
那一夜他踌躇良久,始终不敢亲自涉险。左右为难后,反想出个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对策。等到了近四更,才派手下趁着清扫朝房时,将萧定两人带出去。自己却隐在背后,并不出头。
在他思量中,杨如钦那计策实在太险,若是不成功,自己富贵身家便全陪在里头了,反倒是自己这个改动,可进可退,保险很多。
却万没想到,别说出宫了,连人都不曾接到,手下就被黑衣旅挡了回来。
虽然后来几天中,宫中依然是波澜不惊,可他估摸着萧定那逃离计划只怕是失败了,这平淡无波下面便是惊涛骇浪啊。
他也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没傻到自己出面,否则逮个正着,岂不是没命了。
如此惶惶了数日,不见事发,李明正琢磨该如何对那几名小宦官暗下杀手才能不留痕迹时,却在这当口便被揪了出来。
“那小子害我,那小子害我啊!!”
李明后悔不迭,陈则铭问:“那小子?”
李明答:“是我远方姨妈的儿子,就是刑部尚书吴过。是他许我,将来事成让我做司礼监大太监!我,我老糊涂,一时间就答应了”
陈则铭有些怔住,随后却古怪地笑了笑,突然板起脸,“满口胡言,给我往死里打!”说着起身欲走。
木杖起落间,李明忍着剧痛,大喊:“就是这样多了,真没了!!王爷王爷!!饶命啊!”
陈则铭充耳不闻,快步离去。
独孤航蹲下身来看这无须老者,似是怜悯:“废帝那一夜遭人暗杀,险些没命。万岁念及血肉亲情决意明查,你却说废帝是要逃脱,这样颠倒黑白、胡乱招供可不是自寻死路吗?”
李明大惊:“啊,怎么会,可,可吴过明明跟我说”话还没说完,板子已经狠狠再落下来,李明连声惨叫,“我招我招我重招!别打了别打了!”
之后的李明,又被审了数次。
主审每次必定换人,说错了必定重刑,李明实在熬不过了,便满口胡说起来。
到最后,已经将这刺杀废帝计划说得活灵活现,甚至陈余,他也承认是自己带入宫来的,主谋就是吴过。
各种细节他在没挨打的时候也都赶紧想圆,生怕被主审听出破绽,又是大刑。这么日以继夜地编,编到最后连自己也几乎信了。
吴过见到下人惊慌冲进来通报时,并没多少意外。
他也没有逃走。
反添了几笔,将桌上那幅字写完了,端详一番,颇觉满意了,才将手中狼毫搁在笔架上。
此刻,喧嚣声已经到了庭内,抬头见到窗纸上映出外面人来人往的,都是负剑着甲的武士。
待一切落定,吴过才走过去,打开门。
正站在院中的少年将军转过头来:“刑部尚书吴过?”
吴过扫了一眼,屋前屋后已经包围得水泄不通。
妻子抱着儿子被兵士们阻在庭外,无法入内,她不住颤抖,看起来似乎已经无法继续支持。
吴过微微颔首。
吴过刺杀废帝一案被正式交予刑部审理的时候,事态多少有些尴尬。犯人本身便是刑部尚书,审官都是他的下属。萧谨只得派了陈则铭监审,以图公正。
吴过看着案旁端坐的黑甲将军,忍不住嘲讽地笑了笑。
主审的是刑部侍郎,也是吴过原本的下属,名唤周子才。
见到上司皆同僚的吴过身着囚服站在下头,周子才多少有些兔死狐悲的感受,禁不住和颜悦色了些,陈则铭笑起来:“周大人这是在和犯人寒暄聊天么?”
周子才哪敢做声。
陈则铭转头,直视吴过:“吴大人,你勾结直殿监太监李明刺杀废帝之事的始末,如今李明已经全盘招供,你还有什么话说?!”
吴过讶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