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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开珍对肖道清的话不作表示。
不了解平川情况的秦主任却议论说:“可能是平川名声大了,吴书记自己的名声也大了,就不把同志们放在眼里了吧?其实,这不好,很容易犯错误哩。”
这时,别说曹务平、束华如、吴明雄,就连料定要出事的肖道清都没想到,事情竟会闹得那么大,竟是一场轰动全国的大风波,而且,想阻止都来不及了。18个小时后,即1995年12月12日上午10时许,平川市胜利煤矿1800名矿工不满改革试点方案,一举涌上京广线集体卧轨,致使连接中国南北两个特大城市的京广铁路运输中断2小时零37分,打乱了全国铁路的正常运行,酿发了震惊全国的“12·12”事件。七十一
后来中央和省委的调查证明,胜利煤矿“12·12”事件发生时,平川市委、市政府的改革方案不但还没有开始实行,也还没有正式对外公布,仅在12月11日晚上胜利煤矿矿级干部联席会上,由矿党委书记兼矿长肖跃进按曹务平的要求先吹了一下风。吹风时,两个副矿长和一个总工程师反应就很大,指责肖跃进卖矿求荣。列席了市委常委扩大会的矿党委副书记姚欣春,也就对除肖跃进之外其他矿级干部的职级安排提出了异议,那口气好像也想弄个民郊县委副书记当当。
吹风会吹出了这么多矛盾,肖跃进不敢大意,先要求与会者严格保密,不得把会上的内容和争执透露到其他干部群众中去,同时,会一散,连夜打电话给正在市里开市长办公会议的曹务平汇报情况。
曹务平很恼火,要肖跃进通知所有胜利煤矿的矿级干部,第二天,也就是12月12日上午8时,到市政府二楼会议室开会,由他和市委常委、民郊县委书记程谓奇一起主持会议,正式向胜利煤矿的矿级干部们传达市委指示精神。
为防止可能出现的突发性事件,曹务平要已列席了常委会的肖跃进和姚欣春都不要来了,密切关注矿上8500名干部职工的情绪,作好必要的解释和说明,随时和市里保持联系,绝不能出现赴市群访。
到这时候,曹务平想到的最严重后果,也只是吹风会上的信息由心怀不满的干部透出,几千人拥到市内进行群访静坐,怎么也没想到近在咫尺的京广铁路会被卧轨切断。
这种疏忽带来的后果无疑是灾难性的。……
12月12日是胜利煤矿全矿发工资的日子,参加正常生产的工人不用说,就是平时待岗的工人也来领工资了。有些奇怪的是,过去待岗工人大都是在下午来,因为矿财务科上午从银行把钱拿出来,下午才可能发到工人手上。而这天一大早就有人陆续来了,到9点左右,矿党委大楼前的小广场上已聚了不下千把号人。
就在9点10分,原矿机修厂车间主任章昌荣和撤销建制的原采煤十区副区长王泽义,首先把一条白布横幅打了出来,横幅上写着“胜利煤矿是全体胜利矿工的胜利煤矿,谁也无权为个人私利卖矿求荣”。继而,又有些旧床单拼起的大幅标语出现了:“打倒工贼肖跃进!”“打倒昏官曹务平!”“胜利煤矿决不屈服!”“以鲜血和生命保卫我们的煤矿和饭碗!”
两面猎猎飘飞的红旗也在这当儿出现了,旗下越聚越多的工人们唱起了被他们改编过的国歌: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矿工,把我们的血肉筑起我们新的长城,胜利煤矿到了最危险的时候,矿工们被迫发出最后的吼声。……
肖跃进和姚欣春这时都在矿党委大楼二楼上,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当年在电影里看过的工潮镜头。肖跃进焦虑万分,先是打电话向曹务平汇报,后来就根据曹务平的口头指示,打开正对着人群的窗户,大声对工人们解释,说这个方案仅仅是方案,还在征求意见。然而,肖跃进话没说完,好多石块、酒瓶就从打开的窗户飞了进来,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砸得肖跃进满脸是血。
肖跃进任鲜血在脸上流,仍大声说:“同志们,大家都冷静一点!没有谁想卖矿求荣,矿上这几年来的处境,你们全知道。联采既然搞得这么好,就算实行全面联采,对大家也没有坏处呀!你们当中有没有联采队的同志?有没有?我敢肯定没有。他们不会过来闹,他们已经切实感受到了改革带来的好处!”
这时,又一只酒瓶飞了进来,准确地击中了肖跃进已糊满鲜血的脸,致使肖跃进颅骨折裂,当场昏倒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前,待他从昏迷中醒来,已是三天后的早晨了,该发生的全发生了。
也正因为肖跃进的昏迷,动乱中的胜利矿和平川市委、市政府失去了一个多小时的联系,事态的发展进入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9时25分,愤怒的矿工自发拥上矿党委大楼,砸毁了肖跃进的办公桌、文件柜,还在办公室的大门上用墨汁写下了“工贼老窝”四个大字。对倒在血泊中的肖跃进,竟无人去抢救。后来,在矿工们拥向京广线时,才有几个科室干部把肖跃进用矿山救护队的担架抬进了矿医院,肖跃进方能死里逃生。主持手术的医生说,如果晚送来半小时,肖跃进的命就保不住了。
面对失去了理智的矿工,党委副书记姚欣春吓得浑身直抖,语无伦次地反复解释,此事与他无关,全是肖跃进和市委副书记兼常务副市长曹务平一手搞起来的,他是坚决反对的,而且最早的风声也是他冒着风险告诉大家的。
矿机修厂车间主任章昌荣和原采煤十区区长王泽义证明,情况确实是这样,姚欣春才得以从愤怒的人群中挤出去,一声不响地躲回了家,再也没露过面。
9时40分,占领了矿党委大楼的矿工们不知该如何进行下一步行动时,另一个对联采充满仇恨的关键人物出现了,这人就是河东村金龙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田大道。
田大道对河西村万山集团与胜利矿的联采仇恨了三年多,既恨肖跃进、曹心立,更恨庄群义。得知市里决定联采进一步扩大到全矿范围,田大道立即意识到自己集团的经济利益要受到重大影响。全面联采后,精明过人的庄群义再不会像过去国营胜利矿那样大方,对他的盗采乱挖让步。因此,一大早,田大道借口到矿上谈一笔井下矿用支架的转让,也到了矿上。
据田大道被捕后交待,发现矿工们占领了党委大楼,他和手下两个集团办公室的人,只是过去看热闹,并没有说什么,做什么。
司法机关拿出当时在场者的证言、证词,问田大道:“你没说什么吗?这么多人证明,就是你第一个提出去卧轨的!工人当时要到平川市委、市政府上访。你煽动说,上访没有用,市委决定了的事,市委不会自己推翻。要解决问题,就得把事情闹到中央去,一卧轨,中央就知道了。‘文革’时造反派就这么干的,当时周总理都出面说话了,问题马上就解决了。这些话你说没说过?”
田大道只得认账。但又解释说,自己当时绝不是别有用心,也绝没有事先和章昌荣、王泽义或矿上任何人一起参与过策划,而是法制观念淡薄,随便说说,说过也就忘了。
司法机关再次拿出了证据:“不对,你田大道不是随便说说,你是做了认真准备的。不是你拿出一皮包百元大钞,对着工人们喊过吗:铁路上轧死你们一个人,我田大道就出一万的抚恤金,轧死100个,我出100万!没事先准备,你哪来这一皮包现钞?!”
田大道无话可说了。
事实是:是日9时45分,民郊县河东村金龙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田大道,在肖跃进办公室门前的敞开式走廊上,挥着一把百元大钞煽起了矿工们冲上京广线卧轨的激烈行动。有些混在人群中的河东村金龙集团员工喊起了“田总经理万岁”的惊人口号,进一步把矿工们的情绪煽到极致。
9时50分,1800多名热血沸腾的矿工打着红旗,扯着横幅,唱着改编过的国歌,从矿东门冲上了1200公尺外的京广铁路……
原胜利煤矿党委书记曹心立这天下午9时52分许,在矿东门口撞上了前往京广线卧轨的矿工们。当时,曹心立手中提着两只开水瓶,想去矿锅炉房打开水,对事态的发生、发展过程全不清楚。待到明白拥出矿门的矿工是要去卧轨时,曹心立一下子呆了。据当时在场的老门卫说,曹心立手中的两只空水瓶当即掉下落到水泥地,一只落地就爆了,一只滚到大路,被矿工们的大脚踏扁了。
曹心立几乎没来得及思索,便跌跌撞撞地冲到路当中,对身边涌过的人流大喊:“同志们,你们不能去呀!京广线是国家的交通大动脉,中断一小时就是成亿的损失呀我们是产业工人,就是饿死也不能做这种事呀!”
人们像没听见似的,一个个匆匆地从曹心立面前走过。
曹心立急了,先是坐在地上,后就躺在地上,想以自己老迈的身体,挡住滚滚人流。在12月12日那个失去理智的上午,这个退休的前党委书记已准备把自己的老命搭上了。
几个参加卧轨的矿工及时地把曹心立从路当中架到了路边,还和曹心立说:“老书记,你退下来了,就别管我们的事了,我们就是要让中央知道我们胜利煤矿现在的事!为国家出了这么多年的力,现在他们要我们去当农民,这是改革么?这是官逼民反!”
曹心立讷讷地说:“同志们,这是谣言,肯定是谣言。我只听说要搞全矿联采,哪有当农民这回事呢?国家哪会让我们这些产业工人去当农民?你们要记住,我们是产业工人啊!”
然而,没容曹心立把话说完,架他的矿工们已回到人流中走得无影无踪了。
曹心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往人流中挤,一不小心,被一阵人流冲倒了。
意外发生了。
后面的人们没看到这个前党委书记的倒地,许多双大脚踩到了曹心立身上,有几个自己也绊倒了,人流在一时间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等到后面的人发现曹心立被踩着了,才又有人把曹心立抬到路边。
这时,躺在路边的曹心立已被踩得不能动弹了,老人清楚,他受了伤,五脏六腑,甚至心都在流血。这么多年了,他看着这个煤矿从开采的青春期,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衰败期。这个煤矿曾经多么年轻啊,一九六五年投产,当年年产量就达到六十万吨,高峰期达到过一百一十万吨。那时,天天创高产,月月创高产,谁也没想过它和人一样,也会老,也会病,甚至也会死。更不会想到还会发生眼前这可怕的一幕!
多么可怕呀,我们的产业工人,我们国家的领导阶级,把当年用来对付资本家,对付国民党当局的办法,全用来对付自己当家做主的国家了。他曹心立最担心的事情,最不想让它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尽管他已从党委书记的岗位上早早退下了。
曹心立挣扎着又往路上爬,想使出全身力气再和矿工们最后说一句:同志们,我们是产业工人,是国家的领导阶级啊,可路面上已没人了,只有那脚步声,那改了词的国歌声的强大杂音,还在布满煤尘的胜利煤矿的灰暗宅中久久回荡。
歌声在回荡,是昨日的歌。是《东方红》。是《大海航行靠舵手》。他就是唱着这些歌走上矿政治部主任和矿党委书记领导岗位的。他就是在这些歌声中一次次走到主席台上去讲话,去给一届届劳模戴大红花的。
那时,一切都多么美好,他还年轻,这个矿也年轻。改革?没听说过。从来没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