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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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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大道说:“还有利息呢,多少也得算点吧?”

程谓奇不耐烦地说:“好,好,利息也照算你的。真是的,你们河东村越富越吝啬了。”

田大道“嘿嘿”直笑:“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呢。”

这夜还算平安,一场很可能闹上法庭的冲砸事件,在程谓奇连唬加诈的圆滑调理下,竟以很平和的方式解决了,这实在有点出乎大家的意料。

第二天一早,程谓奇在电话里轻描淡写地向吴明雄汇报时,吴明雄半疑半信,一再追问:在民郊县变电站事件中河东村的村民是否触犯了刑律?程谓奇矢口否认,说是双方都很克制,连架都没打,所以,只是很一般的工作纠纷,而且,县里已妥善处理完了。

然而,程谓奇没料到,省电力局徐局长会那么顶真,竟在第二天派人到民郊变电站来看现场。后来,还把拍下的现场照片寄到北京的电力报上去发表,害得程谓奇被吴明雄狠狠地训了一通,还被迫代表县委、县政府到市电业局去登门道歉。因为有程谓奇和民郊县委、县政府顶着,市里终于没抓人,

河东村金龙集团这只聚宝盆还在招财进宝,这才让程谓奇多多少少得到了点安慰。自然,程谓奇也没能让惹是生非的田大道好受了。从市电业局道歉一回来,程谓奇就把田大道叫到县里,拉开架子,重新开张,很系统地臭骂了田大道一通之后,罚田大道当场捐款给县城新建的儿童乐园买了十只猴子,一只狗熊,才算最后拉倒。

作为一个有四十年党龄的老党员,一个地方国营煤矿的党委书记,曹心立在任何时候都力求保持一个领导者的尊严和权威。可这份尊严和权威到七月十日晚上再也保持不住了,为了八千多工人的吃饭问题,曹心立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厚着脸皮向自己平时最瞧不起的二儿子曹务成开了口,想让曹务成的联合公司借几十万元给矿上买粮,以免矿上大食堂断炊关门。为避免可能出现的更大难堪,曹心立没去曹务成设在平川市内的联合公司办公室,也没到矿党委,而是把曹务成和他所谓的秘书马好好叫到家里谈的。开谈时,曹心立让浓妆艳抹的马好好回避一下,曹务成却不依,说马好好不是外人,实际上也算曹家的媳妇,啥事都没必要瞒她。

这让曹心立很生气。马好好算曹家哪门子媳妇?曹务成明媒正娶的媳妇是袁静,马好好充其量算曹务成的妾。然而,今晚却不好和曹务戚较真了,人穷志短,明明知道曹务成是在向他示威,也只能眼睁眼闭,先把这口气咽下了。

在十五瓦灯泡的昏黄灯光下,做着矿党委书记的老子吭吭呛呛地对做着皮包公司总经理的儿子说:“务成,你知道的,咱胜利煤矿走到今天这一步,根本不是你爹的责任。这座几千多人的中型煤矿,是大跃进年代搞起来的。当时干啥都瞎吹,只算政治账,不算经济账。明明没有多少媒可采,却硬要成立指挥部,搞大会战。结果,煤没采出多少,人倒留了一大堆,搞到今天,陷入了绝境。今年上半年,咱矿几乎绝产了,八千多工人大部分只发生活费……每个职工每月六十元。这点生活费咋过日子呀?我们党委千方百计想办法,组织转产自救,又四处借钱,才勉强在大食堂临时开了伙,把生活费折成饭票发给工人们,让工人和他们的直系亲属一起吃食堂。”

曹务成这时还不知道曹心立代表矿上向他借钱的意图,便冲着曹心立笑笑说:“这不是很好嘛--放开肚皮吃饭,很有点共产主义的意思了嘛。”

曹心立苦笑着说:“务成,我没心思和你斗嘴、开玩笑。你先别插嘴,听我说完好不好 昨天,总务科王科长跑来和我说,矿上连维持三天的米菜钱都没有了,情况相当严重。消息一传出去,工人情绪很不稳定,搞不好,真要到市委、市政府门前去集体上访了。”

曹务成说:“那你找市里呀,找郭怀秋,找我大哥呀,我大哥这副市长不是管工业么?白吃干饭呀?”

曹心立红着脸解释说:“市里给我们的组织生产自救的担保贷款,已是三千多万了。银行再不愿给我们一分钱贷款了。几个地方答应借给我们的钱也没到位,我想来想去,只好把我们家里的三万多块存款先拿出来应急,也想请你的联合公司临时借个十万、二十万给矿上,就算我这当爹的求你了。”

曹务成愣住了,略一沉思,便顿着脚叫道:“爹,你开什么玩笑呀?咋想起来找我这不务正业的皮包公司借钱?你们堂堂一个国营煤矿,借我一个皮包公司的钱,就不嫌寒酸丢人么?”

曹心立连连叹气:“这些话你别再说了,就算我过去骂过你,这时候你也别和我计较了。你好歹总是矿工的儿子,总不能看着矿上几千多父老兄弟饿肚子吧?总不能看着你老爹作难吧?”

曹务成眼皮一翻:“你作什么难?我看你是自找的。你都六十一了,早该退你了,还管这些烂事干什么?工人真要去静坐示威,你让他们去好了,让郭怀秋和咱曹大市长去对付。”

曹心立忍着气说:“务成啊,这可不行哩!我是个老党员了,只要一天不退下来,这胜利煤矿的党委书记当一天,就得为党负一天的责任嘛。我向市委,向你大哥保证过,有我曹心立这个矿党委书记在,胜利煤矿的工人就不会上街。”

曹务成对马好好挤了挤眼,笑道:“好好,你服不服?现在还就有这样对党忠心耿耿的布尔什维克,我老子就是一个。”

马好好忍着奘,努力正经着说:“真是难得呢,曹总,我看,咱要真有钱就借点给曹书记吧。”

曹务成不干,手一拍,对马好好说;“好好,你别在这里充好人好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咱账上哪还有多少钱呀?再说,咱的钱不也是高息拆借来的么?年息百分之三十,他们胜利煤矿敢用呀?”

曹心立有点不相信:“什么?年息百分之三十?这不是高利贷么?”

马好好点点头,很认真地说:“百分之四十的高利贷我们也借过呢,去年我们就借了一百二十万嘛。”

曹心立没好气地说:“真靠得住有百分之四十的高息,我还搞什么生产自救呀。”

曹务成道:“是嘛。当初我劝你们矿上百分之三十把钱借给我,你不干,还骂我骗到你头上来了。现在你看看,你生产自救的项目哪个成功了?石英石卖不出去,瓷砖厂的瓷砖也卖不出去。”

曹心立一怔:“我们矿上的事,你咋知道得这么清楚?”

曹务成笑了:“我是干啥吃的?商品社会,信息不灵还行呀?都像你们国营企业这样,赖在国家怀里,糊里糊涂吃大锅饭,咱改革开放的伟大事业哪还会有希望呀?”

曹心立说:“我看,都像你这样四处骗,咱改革开放才没希望呢!不管怎么说,我们只要生产就创造了价值你们倒来倒去,创造了什么价值?”

曹务成连连摆手:“咱不争论,不争论,这次是你老爷子找我,不是我找你老爷子,你说咋办吧!我帮你拆借高息贷款,你用不起;这布尔什维克的责任你又要负,咋解决这难题,你发话。”

曹心立一时竟不知该说啥。

马好好像是曹务成肚里的蛔虫,已揣摸出了曹务成的心事,便说:“曹书记,我看,你们可以在石英石和瓷砖上做点文章嘛,赔点本卖嘛,只要价钱合适,我们联合公司可以帮你联系一下。”

果然,曹务成正是在打石英石和瓷砖的主意,马好好话一落音,就接上来说:“市场经济有市场经挤的规律呀。爹,你很清楚,让我贴上高息借给你们十万、二十万是不可能的。你看这样好不好?你们把手上三百多吨石英石和所有瓷砖全处理给我,问题不就解决了么?”

曹心立疑疑惑惑地问:“这些石英石和瓷砖我们国营企业都卖不出去,你皮包公司就能卖出去了?”

马好好笑了:“曹书记,和你这么说吧,在我们联合公司就没有卖不出去的东西。去年我们进了一批冷冻了八年的烂黄鱼,不照样卖出去了?我们曹总本事大着呢……”

曹务成狠狠地瞪了马好好一眼,马好好识趣地打住了话头。然而,已经晚了,曹心立那根阶级斗争的弦绷了起来,愣愣地看着曹务成问:“小子,你莫不是想骗我吧?”

曹务成说:“这是哪里话?我先付定金后拉货,咋能骗了你?又不是让你付钱买我的东西。”

曹心立还是怀疑,想了想说:“那我和肖矿长商量一下,明天答复你。”

正说到这里,车队队长孙大林摸黑跑来了,气喘吁吁地对曾心立说:“曹书记,坏了,坏了,大伙儿正在老煤场集合,十几部卡车都开出来了,要趁夜进平川哩。”

最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曹心立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沙哑着嗓子,焦虑地问:“肖矿长知道么?”

孙大林说:“肖矿长已让保卫科的人把三个矿门都封闭了,眼下正在老煤场做工人的工作。”

曹心立起身就走:“快去看看。”

曹务成忙说:“爹,你别去,闹不好那些急了眼的工人会打你的”

曹心立像没听见,三脚两步出了门,去了矿上老煤场。

老煤场已是一片混乱。足有上千号人围着十几部卡车和两部破客车,等待上车往平川市内进发。最头里的一部载满人的破客车已打着了火,试探着缓缓往前开。年轻矿长肖跃进带着矿办公室的几个干部拦在车前,一边随着破客车的前行被迫后退着,一边大声劝说着什么。

曹心立见这情形急了服。他知道,只要这部领头的客车打开了通道,后面十几部车都会跟着冲出去的,封闭的三个矿门根本拦不住他们。而只要头一批工人被趁夜送进城,群访静坐就成了事实。他这个党委书记就失了职,就没法向市委交待了。没顾得多想,曹心立便把挡在面前的人群拨开了,三脚两步冲到破客车前,死死拦住破客车,竭尽全力吼道;“停下,都给我停下!有什么话,你们找我这个矿党委书记说。”

不知是车上的司机没听见,还是司机故意和曹心立作对,客车仍不停下,引擎轰鸣着,还在往前移动。曹心立两手死死抓住车身,半截身子渐渐没入了车身下。

身边的矿长肖跃进和办公室的一帮人都惊叫起来。

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客车终于停下了。

利用停车的机会,曹心立让肖跃进和办公室的同志帮忙,哆嗦着瘦小的身子,爬上了客车车顶,愣了好半天,才对工人们说了第一句话:“同志们,我们是产业工人,是国家的领导阶级,咱再难也不能给国家丢脸呀!”

曹心立这话一说完,人群中当即有人乱喊乱骂:

“屁话!产业工人连饭都吃不上了,国家就不怕丢脸吗?”“真是的,还领导阶级呢,我们连自己的肚皮都领导不了!”

“走,走,咱不听曹书记的,他这官太小,说啥也没用。咱找市委去,找郭怀秋去,问问咱郭书记,社会主义要不要保障劳动者的权利?社会主义兴不兴饿死人的?连大食堂都吃不上了,这还是社会主义吗?”

曹心立心里真难过,下面工人说的话,其实都是他想说的话。入党四十年了,党委书记也做了十八年,他哪一天不是在为国营的社会主义企业工作?他再也没有想到,到头来社会主义制度下的国营企业,竟连工人的肚子都没法管起来了。这都是咋回事呢?难道改革开放就是为了让田大道、曹务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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