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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军战士。”
“哪个部队!”
“第十二征粮团,”
“啊啊,这可太难得啦!”坐在桌边的一个人笑着说。
福明继续审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们是拦截部队……派我们来……”
“明白啦,你们有多少人在这个村子里?”
“十四个人。”
“其余的人在哪儿?”
红军不做声了,使劲张开嘴唇。他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咯咯地响,一条细细的血流从左边嘴角流到下巴上。他用手擦了擦嘴唇,看了看手掌,然后往裤子上擦了擦。
“这个坏蛋……你们的……”他咯咯地往下咽着血,嗓子里咕噜咕噜响着说,“把我的肺打坏啦……”
“别害怕!我们会给你治好的!”一个矮小的哥萨克从桌子旁边站起来,朝其余的人挤挤眼睛,玩笑说。
“其余的人在哪儿?”福明又问。
“护送车辆去叶兰斯克啦。”
“你是哪儿来的?什么地方的人?”
红军战士用像发疟疾似的闪光的蓝眼睛看了福明一眼,把一团血块吐在脚下,用已经是响亮的低音回答说:“普斯科夫省。”
“普斯科夫人,莫斯科人……我们见识过这些人……”福明嘲笑说,“小伙子,你为抢别人的粮食跑得太远啦……好啦,谈话完毕!我们怎么处置你呢,啊?”
“应该放掉我。”
“你真是个天真的小伙子……也许咱们真该放掉他吧,弟兄们?你们觉得怎样?”
福明的胡子里闪着笑容,转过脸朝桌子旁边的人们问。
仔细观察着全部经过的葛利高里看到那些被风吹成褐色的脸上露出了矜持、会心的笑意。
“叫他在咱们这儿子上两个月,然后就放他回家去看老婆,”一个福明分子说。
“也许,你真可以在我们这儿子吧!”福明竭力掩饰着笑容,问。“我们给你马、马鞍子、新高筒皮靴——换下你的毡靴子来……你们的长官对你们的服装大不关心啦。难道这叫鞋吗?已经化冻啦,你却还穿着毡靴子。参加我们的队伍吧,啊!”
“他是个庄稼佬,从出娘胎就没有骑过马,”一个哥萨克装疯卖傻地故意尖声说。
红军战士默不作声。他脊背靠在炉炕上,用已经炯炯有神、明快的眼睛打量着大家。他偶尔疼得皱皱眉头,呼吸困难的时候,就微微地张开嘴。
“你是留在我们这儿,还是怎么的?”福明又问。
“你们是些什么人呀?”
“我们吗?”福明高高地把眉毛往上一挑,手摸着胡子说。“我们是为劳动人民而战的战士,我们反对委员们和共产党员们的压迫,你看,我们就是这样的人。”
这时葛利高里忽然在红军的脸上看到了笑容。
“原来你们是些这样的人……可是我还在想,这是些什么人呢?”俘虏露出沾着血的牙齿笑着,仿佛是因为听到这么新奇的事儿使他感到高兴、惊讶,但是他的话音里带着一种使大家都不由地警惕起来的声调儿。“照你们的说法,是为人民而战的战士,是吗?是这样。可是在我们看来,不过是上匪而已。要我给你们干?哼,你们可真会开玩笑!”
“你也是一个很有风趣的小伙子嘛,我看你……”福明眯缝起眼睛,简短地问,“是共产党员吧!”
“不是,您怎么啦!我是个非党的战士。”
“不像。”
“真的,是个非党的战士!”
福明咳嗽了一声,转身朝着桌于喊。
“丘马科夫!把他干掉。”
“你们杀死我毫无意义。你们没有理由杀我,”红军战士低声说。
大家都没有说话。丘马科夫是个短粗的漂亮哥萨克,穿着一件英国皮背心,他不高兴地从桌边站起来,理了理向后流得很平整的棕红色的头发。
“这种差事我已经干烦啦,”他从堆在板凳上的马刀堆里抽出自己的马刀,用大拇指试着刀刃,兴奋地说,“你不一定亲自动手嘛。跟院子里的弟兄们说一声就行啦,”福明建议说。
丘马科夫冷冷地把红军战士从脚到头看了一遍,命令说:“你在前头走,亲爱的。”
红军战士离开了炉炕,背微驼,慢吞吞地往门口走去,地板上留下了些湿漉漉的毡靴印。
“进来的时候——也应该擦擦脚嘛!来了一趟,给我们这儿留下些脚印,弄得这样脏……看你有多邋遢,老弟!”立马科夫跟在俘虏后面走出去,故意装得很不高兴地说。
“告诉弟兄们,把他带到胡同里,或者场院上去。不要就在房子旁边干,不然主人们会埋怨的!‘福明在他身后喊道。
福明走到葛利高里跟前,坐到他旁边说:“我们审问得快吧?”
“快,”葛利高里避开他的目光,回答说。
福明叹了日气。
“什么记录也用不着;现在就应该这样。”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外面台阶上响起了一阵急剧的脚步声,有人喊叫,又传来一响清脆的单枪射击声。
“妈的,他们在搞些什么鬼名堂?”福明生气地大声说。
一个坐在桌边的人跳了起来,用脚踢开了门。
“怎么回事!”他朝着黑暗里喊道。
丘马科夫走了进来,兴奋地说:“居然是个很机灵的家伙!鬼东西!他从台阶上一跃而下,撒腿就跑。浪费了一颗子弹。奇。сom书弟兄们在结果他……”
“命令他们把这家伙从院子里拖到胡同里去。”
“我已经吩咐过啦,雅科夫。叶菲莫维奇。”
屋子里寂静了片刻。后来有人抑制着呵欠,问道:“丘马科夫,天气怎么样?
还不晴吗?“
“还有点儿阴。”
“如果下一阵雨,就可以把残雪化光啦。”
“你要下雨干什么!”
“我倒不要下雨。不过我不愿意在烂泥地里走啦。”
葛利高里走到床前,拿起自己的皮帽子。
“你到哪儿去!”福明问“出去清醒清醒。”
葛利高里来到台阶上。从黑云里面钻出来的月亮洒下淡淡的白光。宽大的院于、板棚顶子、像金字塔似的高耸人云的光秃秃的杨树顶盖、披着马衣站在拴马桩旁边的马匹——这一切都笼罩在一层透明的午夜的蓝光中。离台阶几沙绳远的地方,被砍死的红军士兵躺在那里,脑袋浸在闪着暗淡光辉的融雪的水洼里。有三个哥萨克正躬身在死人的身上,低声谈论着。不知道他们在死人旁边干些什么。
“他还喘气哪,真的!”一个哥萨克生气地说。“笨东西,你这是怎么搞的?
对你说过——要往脑袋上砍,唉,你这个半瓶醋!“
押送葛利高里的那个哥萨克声音沙哑地回答说:“快死啦!再折腾一会儿。就会死的……你倒是把他的脑袋扳起来呀!怎么也脱不下来。攥着头发往上抬,这就对啦。喂,现在扶住他。”
哗啦一声水响。一个弯腰站在死人旁边的人挺直了身于。那个声音沙哑的哥萨克,嘴里哼哼着,在剥死人身上的棉袄。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的手太软,所以他没有立刻死掉。从前,有一回我在家里动手宰猪……扶好啦,别松手时!哦,见鬼……是的,有一回,我动手宰猪,把它的整个喉咙管部割断啦,一直刺到了心口,可是这个该死的东西站了起来,在院于里跑起来啦。跑了好半天!浑身是血,可是还是在跑,嗷嗷直叫。它已经没有法子喘气啦,可是它还活着一这就是说我的手太软啦。好啦,松手吧……还在喘气儿?请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我几乎把他脖子上的大骨头都砍断啦……”
第三个哥萨克张开两手,把从红军战士身上剥下来的棉袄摊开,说道:“左边沾上血啦……还粘手哪,呸,这脏玩意儿!”
“会于的。这又不是猪油,”那个声音沙哑的哥萨克心平气和地说,接着又蹲了下去一“会干的,或者把它洗掉。这算得了什么。‘”
“你怎么,还想剥下他的裤子吗?”第一个哥萨克不满意地问。
声音沙哑的哥萨克厉声说:“你要是不耐烦的话,就先去看马好啦,这儿没有你我们什么都于得好!什么也漏不了。”
葛利高里猛地一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福明用探索的目光匆匆看了他一眼,站了起来。
“走,咱们到内室去谈谈,这儿吵得太厉害。”
内室很宽敞,烧得很暖和,散发着老鼠和大麻种子气味。有个身材不大、穿着保护色翻领制服的人四仰八叉地睡在床上。稀疏的头发乱蓬蓬的,沾了一层绒毛和鹅毛。脸颊紧贴在肮脏的、没有套干的枕头上。吊灯照在他那很久没有刮的苍白的脸上。
福明唤醒了他,说:“起来吧,卡帕林。有客人来啦。这是自己人——麦列霍夫。葛利高里,从前的中尉,来,你们认识认识吧。”
卡帕林把腿从床上耷拉下来,用手擦了擦脸,站了起来、他略微弯下腰,握了握葛利高里的手说:“见到你太高兴啦一我是卡帕林上尉。”
福明殷勤地推给葛利高里一张椅子,自己则坐在大箱子L 。他大概已经从葛利高里的脸上看出,对红军战士的处置给葛利高里留下了很坏的印象,因此解释说:“你不要以为我们对待所有的敌人都是这么残酷。这个怪家伙是征粮队的人。对这些人和各色的委员们我们是绝不轻饶的,对其余的人我们都是很宽大的、譬如说,昨天捉到了三个民警;我们把他们的马、鞍子和武器没收了,放他们走啦杀死他们有什么鬼用处。”
葛利高里默不作声。他双手放在膝盖上,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像在梦里似的听着福明的话,“……你看:我们暂时就这样地小打着,”福明继续说,“我们想最后总会把哥萨克发动起来,消灭苏维埃政权。我们听说,到处都在打仗一到处都在起义、暴动:西伯利亚、乌克兰、甚至连彼得格勒。那个炮台叫什么名字来着,那里的舰队也全都起义啦……”
“喀琅施塔得,”卡帕林提示说。
葛利高里抬起头来,用空洞的。仿佛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瞅了福明一眼,又把目光移到卡帕林身上。
“哪,抽烟吧,”福明递过烟盒来。“话再说回来,据说已经占领了彼得格勒,正向莫斯科进军呢。到处都是一团糟!咱们可不能坐失良机啊一咱们把哥萨克发动起来,打倒苏维埃政权,将来如果士官生能帮助咱们的话,那我们的事情就一帆风顺啦。叫他们那些有学问的人去建立政权吧,咱们帮助他们。”他沉默了~会儿,然后问:“麦列霍夫,你以为如何?如果士官生能从黑海那边打过来,咱们就跟他们联合起来,——咱们首先在后方起义,这还不够将功折罪的吗?卡帕林说,一定会给咱们将功折罪的。譬如说,难道他们还会为了我在一九一八年率领第二十八团从前线撤下来,给苏维埃政权干了两年而责备我吗?”
“看,你的算盘打得多如意!是个傻瓜,可又很狡猾……”葛利高里心里想,不由自主地笑了笑。福明在等候回答;显然,他对这个问题非常关心;葛利高里不情愿地说:“这说起来话就长啦一”
“当然,当然,”福明高兴地同意说。“我也是顺便说说将来会看得更清楚,而现在咱们要行动起来,消灭后方的共产党员。反正咱们不能叫他们过舒服日子!
他们正在把自己的步兵装上大车,想用这玩意儿追击咱们……叫他们试试看吧。等到他们的骑兵调来的时候,咱们记经把全区闹得天翻地覆啦!“
葛利高里又看着自己的脚尖,想起心事来。卡帕林道过歉,躺到床上去。
“我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