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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了,他悔恨交加,遂到誓察局自首了。”
“他年纪很大吗?”
“对,但是弄个白胡子和假发就行了。至于其他的地方,证件叙述的特征跟你极为相符。他是个老兵,像你一样瘸着腿,脸上有一块刀疤。他也是个西班牙人——你瞧,如果你遇见了西班牙的朝圣者,你完全可以和他们交谈。”
“我在哪儿与多米尼季诺见面?”
“你跟随朝圣者走到十字路口,我们会在地图上指给你看。你就说在山里迷了路。然后到了镇上时,你就和其他人走进集市,集市就在红衣主教宫殿的前面。”
“这么说来,尽管他是一个圣人,他还是没法住在宫殿里?”
“他住在一侧的厢房里,其余的房子改成了医院。你们全都在那里等他出来为你们祝福。多米尼季诺会挎着篮子过来问你:‘老大爷,你是一位朝圣者吗?’你回答:‘我是一位苦命的罪人。’然后他放下篮子用袖子擦脸,你就给他六个斯库多,买一挂念珠。”
“然后他当然就会安排谈话的地方吗?”
“对。在人们张着嘴巴望着蒙泰尼里时,他会有足够的时间把见面的地址告诉你。这就是我们的计划,但是如果你不喜欢这个计划,我们可以告诉多米尼季诺,并且安排别的方法见面。”
“不,这就挺好。只是务必要把胡子和假发弄得和真的一样。”
牛虻坐在主教宫殿的台阶上,白发苍苍。他抬头说出了暗号,声音嘶哑而又颤抖,带有很重的外国口音。多米尼季诺从肩上取下皮带,把装着敬神小玩意的篮子放在台阶上。那群农民和朝圣者,有的坐在台阶上,有的在集市走动,全都没有注意他们。但是为了谨慎起见,他们还是不着边际地聊着天。多米尼季诺说的是当地的方言,牛虻操的是不大连贯的意大利语,中间还夹杂着西班牙语。
“主教阁下!主教阁下出来了!”靠近门口的人们叫道。
“闪开!主教阁下出来了!”
他俩也站了起来。
“这儿,老大爷,”多米尼季诺说道,随即把用纸包的小神像塞进牛虻手里,“把这个拿着,到了罗马时你要为我祈祷。”
牛虻把它塞进胸前,然后转身张望站在台阶最高一层的那个人。他身穿大斋期紫色法衣,头戴鲜红色的帽子,正伸出双臂祝福众人。
蒙泰尼里缓步走下台阶,围在身边的人亲吻着他的双手。
许多人跪了下来,在他经过时撩起法衣的下摆贴近自己的嘴唇。
“祝你们平安,我的孩子们!”
听到那个清脆的声音,牛虻低下了头,这样一头的白发就遮盖了他的面孔。多米尼季诺看见这位朝圣者的手杖在手中抖动,暗自佩服:“真会演戏!”
站在他们附近的一位女人弯腰从台阶上抱起了她的孩子。“来吧,塞柯,”她说,“主教阁下将会赐福于你,就像上帝赐福于孩子们一样。”
牛虻向前走了一步,然后停了下来。噢,真是无法忍受!
这些外人——这些朝圣者和山民——可以走上前去跟他说话,他会把手放在孩子们的头上,也许他还会对那个农民的男孩说“Carino”,以前他就常这样说——
牛虻又坐在台阶上,扭过头去,不忍再看下去。如果他能缩到某个角落,捂住耳朵不再听到那个声音就好了!的确,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离得这么近,近到他可以伸出他的胳膊,碰到那只亲爱的手。
“我的朋友,你不进去歇歇吗?”那个柔和的声音说道,“恐怕你受了寒。”
牛虻的心脏停止了跳动。霎时间,他失去了知觉。他只是觉得血压上升,直犯恶心。上升的血压仿佛扯碎了他的胸,然后又降了下来,在他的身体里面振荡、燃烧。他抬起了头,看见了他的脸。上方的那双眼睛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充满了神授的同情。
“朋友们,退后一些,”蒙泰尼里转身对人群说道,“我想和他说话。”
人们往后退去,相互窃窃私语。牛虻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咬紧牙关,眼睛盯着地面。他感到蒙泰尼里的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
“你有过巨大的不幸。我能帮你吗?”
牛虻默默地摇了摇头。
“你是一位朝圣者吗?”
“我是一位苦命的罪人。”
蒙泰尼里的问题竟与暗号相符,这无疑成了一根救命草。
牛虻在绝望之中机械地作了回答。他开始颤抖起来,那只手轻轻地按着,仿佛灼痛了他的肩膀。
红衣主教俯下身来,靠得更近。
“也许你愿意单独跟我谈谈?如果我能帮你——”
牛虻第一次平静地直视蒙泰尼里的眼睛,他已经恢复了自制。
“没有用的,”他说,“这事没有什么希望。”
一名警官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主教阁下,恕我打扰一下。我看这个老头神志不清。他绝对没有什么恶意,他的证件齐全,所以我们没有管他。他犯了大罪,服过苦役,现在是在悔过。”
“大罪。”牛虻重复说道,缓缓地摇了摇头。
“谢谢你,队长。请往旁边站点。我的朋友,如果一个人真诚忏悔,那么就没有什么是没有希望的。今晚你能来找我一下吗?”
“主教阁下愿意接待一个杀死亲生儿子的人吗?”
这个问题几乎带有挑战的语气,蒙泰尼里听了直往后缩,身体发抖,像是遇到了冷风。
“不管你做过什么,上帝都禁止我谴责你!”他庄重地说道。“在他的眼里,我们全都是有罪的,我们的正直就像肮脏的破布一样。如果你来找我的话,我会接待你的,就像我祈祷上帝有一天也许会接待我一样。”
牛虻伸出双手,突然作出了一个热情洋溢的手势。
“听着!”他说,“基督徒们,你们全都听着!如果一个人杀死了他的唯一儿子——热爱并且信任他的儿子,他的亲生骨肉;如果他用欺骗和谎言诱使他的儿子走进死亡陷阱——那么这人在人间或者天堂还有希望吗?我在上帝和凡人之前都已忏悔了我的罪过,我已承受了凡人加于我的惩罚,他们已经对我网开一面。但是什么时候上帝才会说出‘够了’呢?什么样的祝福才能从我的心灵之中解除他的诅咒呢?什么样的宽恕才会挽回我所做的那事呢?”
在随后的死寂中,人们望着蒙泰尼里。他们看见他胸前的十字架起伏不停。
他最后抬起眼睛,举起一只并不平稳的手为他祝福。
“上帝是慈悲的,”他说,“在他的神座前放下你的重负,因为圣书上写道:‘你们不该蔑视一颗破碎的、痛悔的心。’”
他转身穿过集市,不时停下来和人交谈,并且抱一抱他们的孩子。
根据写在神像包装纸上的指令,牛虻在晚上到了约好的见面地点。这是当地一位医生的家,他是“团体”的一名积极成员。大多数的革命党人都已到了,牛虻的到来使他们欢欣鼓舞。这给了他以新的证明,证明他作为一名领袖深孚众望,如果他需要这种证明的话。
“能够再次见到你,我们感到非常高兴,”医生说道,“但是我们见到你后会感到更加害怕。这事极其冒险,让人感到害怕。我是反对这个计划的。你真的相信今天上午那些警察耗子没有注意上你吗?”
“噢,他们够注、注意上我了,但是他们没、没有认出我来。多米尼季诺把这事安排得很好。但是他在什么地方?我没有看见他。”
“他还没有到。这么说你一切顺利?红衣主教为你赐予他的祝福吗?”
“他的祝福?噢,那没什么,”多米尼季诺走进门来说道,“里瓦雷兹,你就像圣诞节的蛋糕让人称奇不已。你有多少本领可以施展出来让我们叹服呢?”
“现在又怎么啦?”牛虻懒洋洋地问道。他正靠在沙发上,抽着一根雪茄。他仍然穿着朝圣者的衣服,但是白胡子和假发放在身边。
“我没有想到你那么会演戏。我这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精彩的表演。你差不多使主教阁下感动得掉下了眼泪。”
“怎么回事?说来让我们听听,里瓦雷兹。”
牛虻耸了耸肩膀。他处于沉默寡言的心境,其他人看出从他那里打听不出什么东西,于是就央求多米尼季诺讲述事情的经过。讲完了集市上发生的那一幕以后,一位未和别人一起哄笑的年轻工人突然说道:“干得当然非常聪明,但是我看不出这番表演对大家有什么好处。”
“只有一点好处,”牛虻插言说道,“那就是在这个地区,我可以想到哪儿就到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一个男人、女人或者小孩会想到怀疑我。到了明天,这个故事会传遍这个地方。在我遇到一个暗探时,他只会想:‘就是那个疯子迭亚戈,那个在集市忏悔罪行的家伙。’这当然是个有利条件。”
“对,我明白。可是我仍然希望不必愚弄红衣主教就能做成这事。他这人非常善良,不该跟他玩弄这种把戏。”
“我自己也曾觉得他是个正派人。”牛虻懒散地回答。
“桑德罗,你别胡说八道!我们这儿不需要红衣主教!”多米尼季诺说。“蒙泰尼里有机会到罗马任职,如果当时他接受了那个职位,那么里瓦雷兹就不能愚弄他了。”
“他不愿接受那个职位,因为他不想离开他在这儿的工作。”
“更有可能是因为他并不想被兰姆勃鲁契尼手下的暗探毒死。他们对他有些意见,这一点我敢保证。一位红衣主教,特别是这样一位深孚众望的红衣主教,愿意留在这样一个被上帝遗忘的小洞里,我们全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里瓦雷兹,对不对?”
牛虻正在吐着烟圈。“这也许是‘破碎的、痛悔的心’之类的事情,”他说。他随后仰起头来,观察那些烟圈飘散开去。
“好了,伙计们,现在我们就来谈正事吧。”
关于武器的私运和掩藏,已经制定了许多计划。他们开始详细讨论这些计划。牛虻聚精会神地听着,时不时地插上一句,尖锐地纠正一些不正确的说法或者不谨慎的提议。大家发言完毕,他提出了几个切实可行的建议,这些建议大多没有经过讨论就被采纳了。然后会议就结束了。会上决定至少在他平安回到托斯卡纳之前,为了不要引起警察的注意,应尽量避免召开时间太晚的会议。到了十点以后,大家都已散去,只剩下医生、牛虻和多米尼季诺。他们三人开了一个小会,讨论具体的细节。经过长久的激烈争论,多米尼季诺抬头看了一下时钟。
“十一点半了,我们不能再待下去了,否则巡夜人就会发现我们。”
“他什么时候经过?”牛虻问道。
“约在十二点。我想在他到来之前回到家中。晚安,吉奥丹尼。里瓦雷兹,我们一起走吧?”
“不,我看我们还是分开走安全一些。我还要会你一面吗?”
“是的,在卡斯特尔博洛尼斯。我不知道我会扮成什么人,但是你已经知道了暗号。我想你是明天离开这里吧?”
牛虻照着镜子,小心翼翼地戴上胡子和假发。
“明天上午,同那些朝圣者一起走。后天我假装生病,住在牧羊人的小屋里,然后从山中抄近道。我会比你先到。晚安!”
当牛虻朝那个巨大的谷仓门里望去时,大教堂的钟声敲响了十二点。那个谷仓已被空了出来,用以充作招待朝圣者的住处。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身躯,大多数人都在使劲地打着鼾声,空气污浊,让人难以忍受。他有些发抖,直觉得恶心。想要在这里入睡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