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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常山居
第一章 天灾人祸
第一章天灾人祸
一九六一年春天比前年春天风少、比去年春天暖和、比往年春天下的雨多。在和煦的春风吹拂下,大地上的草儿猛地往上窜。田野的杨柳吸吮几场雨水,吐出了嫩芽、长出了嫩叶。几天过后,那绿绿的树叶被饥肠难奈的人们采摘了个精光,一棵棵树变成光秃秃的树桩。这几年人们过的太艰难了:谷糠、草籽、树叶都变成添饱肚皮的食物。社员说,五八年,风调雨顺,地里丰收,社员没多收;五九年天干地旱,大地欠收,社员没收;六零年,天灾人祸,社员缺吃少花生活更加困苦。……
城镇居民每人每月供应二十七斤粗细搭配的口粮。社员没有供应。生产队收成好,提留口粮自然就多。生产队欠收,在必须保证统购粮条件下,剩下多少吃多少。然而在浮夸风盛行的年代,只有极少数生产队能够保证社员有充足的生活口粮。而大多数社员只能忍饥挨饿。社员每天下地干活,食不果腹,缺少营养,各种疾病便乘虚而来。五十岁以上的男人,身心疲惫,营养不良,大多得了“浮肿病”。那脸、那腿肿胀得泛出黄光,用手指摁一下就摁出个坑来。妇女们营养不良,最常见的疾病是“闭经”。中年妇女,有的早早没有了月经,得了“闭经病”。人们面黄肌瘦,浑身无力,白天干一天活,到了晚上吃顿瓜菜代,就算一顿晚饭。人人无精打采只得早早熄灯入睡。天还没有完全黑,一个村庄便没有了生气。没有人声,没有犬吠、鸡鸣。大人不说笑,小孩不撒娇。一个个村庄寂寞无声地遁入黑暗之中。
太行山东麓有个顺城县,民国之前称顺城府。解放后设地市,称顺城市。五八年合并地市,顺城市又改称顺城县。从顺城往南走七里,有一条东西走向的沙河,人们叫七里河。这条河常年流水不断,清淩淩的河水滋润着两岸的万亩粮田。沿七里河上朔七十里,便是七里河出山口,在这个大扇面出河口南岸,有一个小村庄,名叫湾道山村。湾道山全村独姓。传说这个村的老祖是从山西洪洞老槐树底逃难过来的。几百年繁衍生息,已发展成一个家族。说是小山村,其实它是仅次于皇台公社的大村子。全村二百多户,一千余口人,耕种着一千五百亩山地、坡地。我们的故事就从这个小山村开始。
当全村如死一般寂静时,在村东一个小石头院里,一对青年夫妇在煤油灯下看一封电报,男子看后低头不语;女人看后一阵痛哭。女人一手抱着不满周岁的孩子,一手揉擦泪水。孩子急着吸吮奶水,但奶头干瘪,嘬不出奶来,急得手脚乱蹬,不时发出瀴瀴的哭声。
一九五八年夏,周玉和李明珍从北京某大学军调班俄语专业毕业。因为周玉老家在顺城县湾道山村,所以被派到皇台公社中学实习,李明珍分配到顺城县一中任俄语教师。这年年底二人在湾道山村喜结连理。
李明珍被分配到顺城一中后,周玉的表兄贺永新给县一中校长、支部书记何云良来一封信,信上说,“近闻李明珍和周玉结婚,其实是拉拢、腐蚀革命干部的阶级斗争新动向。此人出身复杂,对她,不要光看其业务好。”因为分配时,她是学习上的尖子,而且精通两国语言,这样的人才难得,何云良就把她留在顺城一中。看过这封信引起了何云良的注意,急忙调出李明珍的档案。
“李明珍,一九三一年五月初五生于天津,六岁进英国教会幼稚班,十八岁教会中学毕业,同年考入北洋大学机械系。一九五零年秋投笔从戎,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一九五三年夏回国。一九五三年秋入大学军调班俄语专业,一九五八年夏毕业。父亲李昊哲,北洋大学理工教授,右派。母亲谢蕴莉,教会医院骨科医生,已逝。大哥李明宝,四八年秋随国民党部队去了台湾。”何云良看完这份档案,沉思良久。自己是一个“老革命”,决不能只重视业务,而忽视政治,走白专道路!五、六十年代政治运动此起彼伏。五九年刚刚反击右倾机会主义,这年年底又开展“人人向党交心运动”。顺城一中学历来是政治运动的漩涡。一九五七年,顺城一中教职员工一百二十五人,十人被打成右派。五九年夏又有一名教师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年底开展“向党交心运动”,上级要求从该校揪出一名右倾机会主义者,这是政治任务!
为了开展这场运动,每天晚自习后,全体教职员工都要集中在小食堂开会、学习。第一阶段,传达上级文件精神、宣传鼓动工作。第二阶段,自我检查:说过哪些不利于党的话,在思想意识中有过哪些错误(或反动)思想认识和想法。第三阶段,写出文字材料。同时,将自己的认识写成大字报,张贴在小食堂的墙上,并抄写一份交给校党支部备案。第四阶段,就是批判。用批判教育的方法来帮助有错误认识的同志改正错误。
凡经受过五七年反右斗争的老教师一听一看便知道,这场“交心”运动规模不大,但绝不能掉以轻心。本来是好意,提意见、表示看法,到后来一收网,便会把你“一网”打尽。很多老教师跟运动走,随大流转,写一些肤浅认识,摆一些不疼不痒的屁事。李明珍有父亲的经历,更是不敢妄談,只能听别人说、随运动走。
这场运动看来无法深入,完不成上级下达的任务,把何云良急得满嘴嘹泡。何云良想,选一个新人、家庭出身不好、有历史背景……他忽然想到李明珍。但又一想,周玉可是自己的老战友,内定目标可是拿人家政治生命开玩笑!想起贺永新的那封信、又想起周玉给自己的烧鸡“大窝脖”,狠了狠心,就这么办了!
晚上散会,何云良叫住李明珍说:“李老师,先慢走,我想和你谈谈心!”
李明珍心里纳闷,因为自己一不是党员,二不是党的积极分子,支部书记和我谈嘛呢?正在思忖之时,何云良说:“李老师,我问你,在这场运动中你是积极参与还是等待观望?”
李明珍说:“何书记,我刚参加工作,只知道教课,其他有什麼想法,我还没考虑。至于在这场运动中应该以什麼身份去参加,我听文件说的,主要针对党内而言。至于我么,有问题我就提,没问题我只能听,接受教育呗!”
自从当了县一中学的校长、书记,何云良可谓是一言九鼎!听了李明珍这不软不硬的话,这气就不打一处来。但随即想了想,压压火说:“你正年轻,应该靠近党组织嘛。”
李明珍说:“我非常想靠近党组织,更想早日加入共产党,只可惜,我不够资格。”
何云良说:“好,只要你有决心,有信心,党组织这扇大门始终向你们开着,不过请你要积极参加运动,支持党支部的工作,怎么样?你是不是应该写写自己的思想认识?你也不要怕,你说说心里话,让大家知道,让党组织更了解你,只要你向党组织交心,对与否决不会抓辫子、打棍子,请你相信我!”
李明珍心眼实,架不住何云良几句好话,想了想就答应了,说:“何书记,你放心,我早就想向党交心,希望得到党组织的帮助!”何云良看李明珍答应了,这才高高兴兴地回到办公室。
这次何云良有心要让李明珍上钩,一是完成他的既定指标,二是报周玉一箭之“仇”。
周玉从朝鲜回国后曾回家探亲。何云良壮胆子向周玉介绍其妹妹何云秀,想和周玉喜结秦晋之好。周玉本来就不善谈,更不好意思谈婚论嫁。关于他的婚事,父亲有言在先,“由组织负责”,其实就是他负责。所以周玉就说不同意,当场给何云良一个烧鸡“大窝脖”。一想起这件事就火烧火燎,脸面无光。今天正是周玉的媳妇——李明珍当他的部下,自然不会让她有好果子吃。
李明珍哪里知道这里还有猫猫腻,谁知道他还包藏祸心?李明珍回到自己的寝室仔细想想,国家的各项方针、政策、社会上的种种怪事,立即起了个草稿,写完草稿又仔细斟酌,看字里行间会不会出什麼错误,特别是政治错误,这才一字一句又抄写一遍。她准备抽时间先和书记通通气,征得他的意见,然后再抄写成大字报,正式张贴出去。中午下课,李明珍见何云良从办公室走出来,就迎上去叫住何云良。
李明珍说:“何书记,我昨晚按您的意思写了几点心得,您看看怎么样?”
何云良满脸堆笑说:“这才像个革命者哩,你快拿来让我看看。”
李明珍从寝室里取回材料交给何云良。
何云良草草一看,非常高兴,忙说:“你写的好,写得真实,纯属肺腑之言。我看这样吧,这个稿我先拿过去再看看,你用草稿抄一遍大字报贴出去!”
李明珍见何永良这样,心里犯了嘀咕、说:“我可不能先贴出去,我认为我还没写完哩。再说啦,我是在征求书记意见,还没定稿呢!”
何云良马上翻脸,瞪大牛仔双眼,说:“你别给我耍花活,这份材料我要拿走!至于你如何写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不管!”
李明珍看何云良耍赖,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大当。一气之下,不抄写大字报,也不再写材料。然而何云良大权在握,材料在手,他要“横推车”!
晚自习后所有教职员工去小食堂开会。何云良很早来到小食堂。他长得富态,四方脸,浓眉大眼,慈眉善目,头上罩一条白羊肚毛巾。上身穿一件蓝咔叽布中山装,上衣袋上插一管“英雄”金笔。向上看,他像个老社员,向下看,他到像个大干部。他端坐在椅子上,两眼不停地扫射着陆续进来的教职员工。教导主任点名报数后他才发言,他说:“向党交心运动开展以来,大家都积极参加,运动正向纵深发展,有的教师在这场运动中向党支部交了入党申请书,这是积极靠近组织,要求进步的表现。我们热烈欢迎。当然,也有少数同志不能积极参加运动,心里还有顾虑。有的同志在党支部的耐心帮助下,也积极行动起来。今天,我就将李明珍老师的心得体会念给大家,以求大家的帮助指教。她写的前半部分我就不念了,我单把她向党交心所罗列的几个问题念给大家听。我也希望李明珍老师在此基础上有所补充。”何云良在会上念了李明珍写的几条。
刚念完,李明珍“腾”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说:“在座的各位老师,我首先向大家声明,我所写的几条完全是在何书记的授意之下所写。我所写的几条也是征求意见稿,我没有同意现在就上交,而是何书记硬拿走我的初稿。所以我认为这样处理不合适。”
何云良一听李明珍敢在大庭广众面前指责他,立刻火冒三丈,指着李明珍说:“你,你在这个会上没有发言权!你,你给我滚出去!”
李明珍当仁不让,一听书记出言不逊马上反驳道:“宪法规定,人人都有发言权,你没权掐断我的发言权!你身为一校之长竟口出恶言,我请问书记、校长同志,你先给我滚一个样子看看?”
这句话引起一阵哄堂大笑,这一句话真捅了马蜂窝。从何云良执掌顺城县一中以来,历次运动都是由他主宰,他把教职员工管束得服服贴贴。在他面前,任何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更甭说针尖对麦芒了。眼看形势要激化,有几个老师急忙把李明珍按到座位上,李明珍还要说话。气得何云良脸上一阵红